六年又七个月,圣坛融合仍未完全成功。
如没有传送,十三郎需要即刻出发,路上还不能耽搁,才能及时赶上升仙台开放。换句话讲,假如这场留客是有心谋划,距离成功便只剩下几个月功夫。
几个月,对化神修士而言连认真打坐一次都不够;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上官馨雅仍无动静,十三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
倒不是圣女有意拖延,十三郎能看到、也能理解的是,同一具身体但因更换了神魂,上官馨雅比楼兰弱太多。其吸收龙鳞的方式也不再是拿嘴啃啃就好,而是需要一块一块慢慢炼化。尤其开始那段时间,上官馨雅心神未稳,对新得到的强大力量也不熟悉,还曾闹出几次风险。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留下是对的,圣坛剧变之后,本系长老们一个比一个虚弱,相当一部分人会因后患慢慢老去、死去,除了他这个生力军,还真的找不出人手帮忙。
平安度过几次风险,上官馨雅越来越自如,对力量的掌控越来越熟,吸收龙器的速度随之加快;十三郎这才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倒也有了不小收获。
龙族祝福真的是祝福,虽然带来很大麻烦,好处也不少;其中最令人惊奇的是,经过一段时间调理,状态恢复的十三郎开始打理那些记忆碎片,发现这个过程给自己带来一些奇妙感受。具体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对圣坛的感应越来越真实。看到的真相越来越多。
以往在十三郎眼里,圣坛只是一扇悬空的门。周围空空什么都没有;明知道那是误解,十三郎并未往心里去。门也好,坛也罢,终归是上官馨雅应该操心的事情,十三郎即将离开人间,没兴趣也无精力多管。但在整理出几条碎片后,十三郎停下来关注上官馨雅状况时候发现,自己在那扇门后看到一些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凡事总会越看越清楚,十三郎却是反过来,初看觉得门后是一条简单的路,之后那条路慢慢分裂成二,二变四再变八,周围衍生出无数虚影。等到看得久了,那些东西又会突兀消失。几让人以为是幻觉。
十三郎相信不是幻觉,因为他有不仅有法目,金乌真辨也非寻常人所能及。比如看到路的时候,十三郎好像正走在那条路上,脚下触感如此真实,甚能看到路两侧的建筑。与一家家的铺子。
这真的很奇妙,当然也令十三郎警惕,曾对自己、对周围很是检查了一番,结果当然没发现问题。此后,趁着上官馨雅入定醒来的机会。十三郎就此有过询问,结果换来一句调侃式的恭喜。说这是与圣坛形成沟通的方式,假如能看通全部,便有资格成为圣女。
一句话吓得十三郎浑身冒汗,再不敢随意偷窥。
不看不要紧,慢慢地,十三郎发现自己不看也能“见”到那些画面;整体而言,它就像一副徐徐展开的庞大地图,不够连贯,而是东一块西一角,漫漫永无尽头。经过一番思索,十三郎意识到了什么,再未就此提过,心里也不再排斥。
随后,实实在在的好处慢慢体现出来,十三郎模糊感觉到,那些画面、那些路、还有那些建筑并非随意建造,而是隐藏莫测玄机,随意挑出来都能看到阵法与规则的影子。可惜他对阵法基本不通,对规则也仅只是刚刚涉及,想要领悟、不,想要看明白点什么,无异于登天。
十三郎心里不止一次猜测过,假如看到的就是楼兰城,这些画面等于在自己脑海里印出一份受用无尽的教科书,只是少了注解。
这很重要,珍贵到无法想象。
好处不止这些,在将地图展开一部分之后,十三郎自己没有领悟到什么,与其精神相接的小不点却有了反应,明明身体在沉睡,意识却渐渐主动连过来,与父亲分享那些记忆。此外还有蚁后,按理它只是一只低灵妖兽,绝无可能领悟此类奥妙,但不知道为什么,蚁后破镜的速度明显加快,仿佛受到某种催化。
小不点的事情容易理解,毕竟她是空间大拿,圣坛再如何神奇,其本质脱不出“空间之宝”的慨念,小不点察觉到其中奥妙,沉睡中仍被触动。
蚁后就想不通了,十三郎也不是什么都要弄个明白,索性任其发展。多年之后他才知道,妖兽突破八阶与修士一样,会有个感悟法则的过程,只是程度不像人类那么高,要求也不是太严格。正因为蚁后灵智底下,破镜才显得格外艰难,此番与十三郎同行圣坛,对它而言相当于一场开智经历,获益不是言辞所能形容。
机缘大好,但不能代替飞升闯荡,十三郎还是要走的,断无可能因此长留。关于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醒而且坚定,因此在发觉时间“不太对路”之后,心情也慢慢变得焦迫起来。
抬头看看圣坛,上官馨雅仍在祭炼龙器,十三郎能够感觉到她一天比一天强大,如今已超出沧浪修士所能达到的范畴,具体怎样却难以明了。换句话说,假如再遇到某种凶险,十三郎即便想帮忙,多半也无能为力。
除了强大,因为与圣坛融合日深,上官馨雅的气质同步变化,与当初相比俨然是两个人。假如不是醒来的时候神情依旧,十三郎几乎要认为是楼兰复活,上官馨雅被夺魂。
问过不止一次,得到的解释详尽而且合理,圣坛与楼兰相合不知多少万年,楼兰虽死,圣坛内部仍处处留有其痕迹,上官馨雅想要完全取代、进而构造自己的烙印,恐非一年两年就能做到。
意识到这一点,十三郎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动身的念头日益坚决。
看看周围,上官家的修士们多数仍在调养中。仅少数恢复部分元气,能够自如通行圣坛内外。令十三郎稍感安心的是,据上官空空的爹、也就是上官本系主事长老所讲,上古世家的确有座通往北方的传送阵,估计能省去三五个月时间,仍不显得宽裕。
极北之地赶路,一路莫测之处太多,区区几个月缓冲实在算不上什么。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十三郎都应该马上出发。此外还要考虑到,匆忙赶路难免会有消耗,万一路上遇到凶险,难保还会战斗,一来二去,万一因此失了状态。打不响那座升仙鼓,可就闹出笑话。
左思右想,十三郎又忍了十来天,终于不想再等。
或许是巧合,上官馨雅刚好于此刻醒转,先是长吁一口气。之后的话让十三郎险些呆住。
“师兄,我已安排好了,也准备好了。”
“安排好什么了?准备又是什么?”
“师兄马上就知道。”
这样回答十三郎的问题,上官馨雅开口轻喝。
“斩!”
说斩便斩,空中条条银丝崩断。上古世家自此只供奉族灵,不再与圣坛有瓜葛。
十三郎大吃一惊。心里想反噬怎么办......他马上反应过来,假如不能控制反噬,上官馨雅断断不会如此做。
上官馨雅说道:“师兄放心,我已就通知过他们,不会有事。”
这是事实,供灵丝被斩断,周围群修脸上并无多少吃惊的样子,只默默跪拜祈祷着什么,令十三郎很不爽。
“师兄不要责怪,他们只比你早知道一点点。”
上官馨雅手握唯一一根丝线,说道:“通过这个,我可以传神直达本心。”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你也想离开?”
上官馨雅点头,说道:“我不离开,沧浪永无宁日,师兄此前所做的一切,最终都会是徒劳。”
十三郎闻后默然,半响抬起头问道:“你恢复了楼兰的记忆,要避开血魂子?”
上官馨雅回答道:“还有古帝。”
血魂子如何图谋楼兰,金乌不知道,山君也不知道,真正清楚的应该只有楼兰圣女;可惜入魔之后的她畏惧死亡,主动放弃了那段回忆,虚构了一份求死问道的心结。十三郎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血魂子的手段,可一来没有办法验证,二来他实在不相信血魂子能有那么大本事,所以才没有追问上官馨雅。
如今听上官馨雅这样讲,十三郎意识她到底还是做了尝试,内心微忧。
“我和你说,楼兰到底有没有死,我根本不知道。她太强大了,难保有没有什么手段预先留下,如果不是特别必要,不应该碰她的记忆......”
“馨雅明白的,师兄请放心。”
轻轻一语带过,上官馨雅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一切自然干休。”
“什么办法?”嘴里这样问着,十三郎内心涌起不安。
“当然是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
一面回答,上官馨雅徐徐站其身,先是挥手送回那枚戒指,之后侧过身子,摆出一个与圣女一模一样的姿态。
“圣坛无法摧毁,连我都不能。师兄把我带上星空,随便找个地方扔掉不要再管,最好连自己都不能找到。”
“什么!”十三郎神情大变,刚想再说点什么,剧变已接连发生。
视线中,上官馨雅的身形慢慢变得扁平,周围方框却徐徐收拢,一股令所有人窒息的压力八方席卷,除了十三郎,周围再无一人可以抬头。下一刻,人人觉得心里一疼,撕裂般的感觉如此清晰,仿佛被人砍了一刀。
“三龙卫合称虬朝,阿大转世灵童,阿二阿三留在这里,能否恢复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破解之法,假如还不行,那就是天意了。”
根本不给十三郎拒绝的机会,扁平的上官馨雅挣扎着说出两句话,与那个方框一道缓缓飘落,径直来到其脚下。
“师兄小心古帝,他就是出卖楼兰的人,比血魂子更危险。”
声落,人消,空门连同上官馨雅一道,变成了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