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卖了这张老脸,臭小子可不能再打马虎眼,老老实实和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在战道两盟主事者面前扬眉吐气,对谁都是值得为之骄傲的事情;尤其对鬼道而言,能够晚年卿发少年狂,肆意羞辱被他视为敌却又难奈其何的对手,心里除了欢喜,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鬼道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仿佛是从身上卸下了一层枷锁,几条锁链,放肆而又轻松惬意,很是让人留恋。以他的身份做这种悍妇骂街的举动,原本是件丢人丢份丢颜面的事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去做了,鬼道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有些得意,还有些后悔,暗自想着自己若是一直这样行事,没准儿当初的祸事就不会发生,爱孙也不会神灭魂消,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犯禁就像吸毒,是会上瘾的。十三郎望着鬼道苍老的面容,心头涌起酸楚,认真说道:“我想让他们离开仓云,都去紫云城关注道院大比。”鬼道微微一楞,说道:“这又是何意?”十三郎目光低垂,脚尖在地上碾了碾,说道:“大哥的事情,已经到了提起来的时候。”他的话音平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说的是一件如吃饭喝水般的普通俗事;听在鬼道耳中却不亚于一记炸雷,震得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置信。“什么。你是想……报……仇!”费尽力气,鬼道才将这几个简单的字句吐出,随即怒气勃发,涨红着老脸喝道:“兔崽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为什么?”十三郎料不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惊奇地问。“还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你又知道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势力,知不知道他们拥有多大的能力。多深的底蕴和影响!”鬼道越说越怒,抬手一巴掌甩在十三郎头上,叱责道:“亏了老夫对你这么好。还费尽心机,想让你继承天绝双剑。原本我以为你小子天资不怎么样,心性却比较机灵警惕。比我那个……”提到塔山,鬼道眼圈忍不住有些暗红,骂道:“你想死干脆去自杀,不要来支派我老人家,省得老夫替你操心。”一番痛骂,老人心里放不下担忧,死死盯住十三郎的脸,只盼着听他说出只是开个玩笑,前辈莫要当真之类的话。只可惜,十三郎先是委屈地揉揉脑袋。抱怨说道:“演流氓那么过瘾吗,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别打岔!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在说梦话?”“不是打岔。我是说真的。”十三郎神情平静而坚定,淡淡说道:“我这次专门为这个来的,怎么会是梦话。”鬼道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捏死他,讥讽说道:“出息了,真是出息了。几年没见,一只野猴子楞当自己是天龙降世。要对付战道双盟,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筋骨。”十三郎苦笑说道:“不用那么夸张吧,几只小杂鱼,您非说我对付的是战道双盟,是抬举我,还是贬低他们。”鬼道不为所动,说道:“杀了人家的人,还不就是挑战权威,挑战权威不就是挑战战道两盟,本质有何区别?”“当年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主要因为战道两盟之间的渗透吞并引起;这种事情在宗门大派见再寻常不过,涉及到方方面面。我那孙儿实际上是受了池鱼之灾,连个准确的仇家都没有,找谁去报仇?”“真要较起真来,战盟盟主、道盟掌教都可以算做仇家,难道你要找他们报仇?”不待十三郎分辨,他又道:“干脆点说,你不是认为自己很牛吗,和我打一架先,只要打赢了我,你爱干嘛就去干吗,老夫再不拦阻。”十三郎听得直摇头,心想老头子心性象孩子一样顽劣,哪有这样比的道理。鬼道说道:“甭和我装无辜,老夫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一肚子坑蒙拐骗花花肠子,今天不和我说个究竟,老夫就把你关起来,别说惹是生非,连道院都别想再回去。”蛮横的老人一旦发横,十三郎不得不服软,耐心说道:“老爷子先别生气,听我讲个故事,您给评判评判,不是这么个理儿。”“还讲什么故事……说!”鬼道原本不想听,然而看着十三郎认真的表情,心头忽然生出痛意,答应了他的荒诞请求。“国家打仗,为了是守土护民,是为大义。军队要打仗,自然要筹集军粮物质,皇帝下令,臣子执行,层层传达,最终落道百姓身上,一户一斗变成一户三斗;百姓交不起,酷吏催讨逼迫,罚徭役夺钱财,恰好某家娘子美貌,被贪色的脏官看中。”十三郎说道:“皇帝本无伤民意,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赃官依旧逍遥,皇帝懵然不知。”他的声音平静,眼中却有一股火焰在跳跃,嘲谑的声音说道:“某家有兄弟,自负勇力且有豪侠之志;老爷子说说,这个仇,他该不该报,又该去找谁报。”听到一半的时候,鬼道就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那个嫂子可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以豪侠自比,你可真够无耻。”十三郎平静说道:“我虽不是豪侠,但也恩怨分明。至于虎嫂……在我眼中,她比世上诸多绝色美得多。且其身份既然能为您所知,别人就同样看得出来,或许这就是大哥取祸之根源。哪来的池鱼之说。”鬼道一时无语,良久才说道:“若如此,触动的怕就是如老夫这样、甚至更高级别的人物,你又如何查清,如何报仇。”十三郎说道:“杀一人,审一人;审一人,知一人;知一人。我便杀一人……或者将来再杀”森然的话语令鬼道觉得心寒,他望着神情平静狠毅的十三郎,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只能喟然一叹,默默在心里自嘲。“老了吗?看来是真的老了。”………….“我的计划很简单,甚至没有什么计划可言;借着临近的道院大比。我借口闭关遁出紫云,行杀人复仇事。之前请您着意在那几人面前表演,一来是为了调开他们,二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我想的不差,没有人会认为有望进入内院的萧十三郎会置修行于不顾,在这个时候跑到仓云。”“那你呢?你难道不参加大比?”“内院于我毫无意义,参不参加大比又有什么关系?”“人人渴望进入内院,当初你也曾说过要千方百计进入内院,如今怎么变了卦?”“今时不同往日,我需要的东西外院都有。也找到了我想找的信息,何须困死在内院不得入世?您先别生气,到时候根据情形而定,若有闲暇,参加也无妨。”“你要找什么信息?”“这是我的私事。”“对我也不能说?”“……”“好吧当我没问。可你不好好修行,就算参加大比,又岂能获胜?”“老爷子您看低我了,外院学子结丹期是最高限制;与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实话说我有些羞愧。”“羞愧?”“嗯,羞愧。”十三郎淡淡说道:“太欺负他们了。”“……狂妄!”…………为了取信。或者是为了让老人心安,十三郎挑几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战斗说与他听,最后诚恳说道:“晚辈不是狂妄,我要针对的目标不是如您这样的上位大拿,而且有诸多手段作掩饰,实在不值得担心罢了。”鬼道明白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心中感慨莫名,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优势,为什么不等十年之后,你的修为再高一些,在道院的地位稳固一些,再考虑复仇之道?”“十年太久,这个世界很不安全,我怕那些人会死。”十三郎淡漠的目光仿佛没有焦距,自语般说道:“他们要由我来杀,我来问,在此之前,不可以出意外。”鬼道愣愣地望着他,再次感受那股让他都觉得心悸的寒冽之意,忍不住在暗自想,塔山有这样的兄弟,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在修真界历来有个传言,那些杀戮深重、几不为天道所容的人,通常不可以拥有亲情。他们的煞气太重,普通人甚至连修士都承受不住,长期与之相处,恐怕会被煞气所激,最终不得善果。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萧十三郎都极为符合这类人的特点;鬼道纵横一生,如今连脖子都快要入土的人,此时望着他的双眼,竟有几分被刺伤乃至不敢与之面对的感觉。“此子若是成长起来,绝对是个煞星!”鬼道在心里对自己说。“未来十年,我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只能将精力专注于修行。假设那几名老怪难以调动,不用您提醒,我会主动放弃这个计划。因此,即便这个过程中出些差错,只要不被抓个现形,纵然有人怀疑,也奈何不了我。”“总而言之,我想抓住机会把这件事情做成;我觉得它是好事,早一点做完,不但自己图个心安,或许还能帮到别的什么人。”讲到这里,十三郎似乎想到什么悲惨之事,目光微有些黯然,脸上却涌起干净的笑容,认真且诚恳地说。“老爷子不要这副表情看我,我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