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步踏山,十三郎步伐缓慢平稳,脚底时刻有波纹回荡。
由二十八种石块构成的山路踩起来很滑,十三郎没有施展道法让身体变轻;为了保持抓地,他的脚尖像钩子一样刨出一个个坑,宛如庄农播洒希望时留下的痕迹。
那些痕迹、那些坑并不能持续太久,每当十三郎脚步挪开,沙石便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坚决恢复原状,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三郎留意到这一幕。与上回漫步不同,此次他身上带着心,何细微变化都无法瞒过其灵觉。
“五千八百七十三步......”
无论破阵还是破禁,又或者破幻,首要处在于找到重心;之前的那次看破经历告诉十三郎,当他能够确认某个地方为虚、且能找到确凿证据的话,它便从视线中消失。这种情形无疑带有某种含义,或许就是破解此幻境的方法,但......比较笨。
十三郎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座建筑都是虚幻,如逐一研究琢磨破解之法,需要的时间几乎无尽;而他没有那么多空闲,只好另辟蹊径。
于是他想到了这座山。十三郎肯定这是一座“不〖真〗实”、至少部分不〖真〗实的山,他有足够多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猜测,但是这座山......并未如那座拍卖场一样消失。
这意味着什么?十三郎不知道。但他明白这座山峰必有奇异处,既然选哪儿都是选,不如从此地开始。
“或许应该高一些。”
研究山峰,最最醒目容易着眼的便是这条路,其形状、走势、构造,还有那种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吸力,所有这一切均提醒十三郎,这是布阵之人有意留下的线索。
当然,目标未必只是他。
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十三郎近乎直觉地认为:当那个卖场消失,这座山与这条路曾经发生过某种变化。比如,它会不会变得比之前矮一些?
听起来有点玄,直观的说法是,会不会这个被小不点比喻为蜂巢的一个孔的空间里,存在着某种类似“阵眼”类的东西;而它,是否就是这座“看破仍不会消失”的山?
在没有更多线索可供分析的条件下,这是唯一能够、且极易被想到的切入点。父女两人十个月的研究与推衍,最终得出这个结论,进而由十三郎验证。
开始总是最难的。
十三郎并不知道攻山方向对不对,他只断定一点:找准方向才能事半功倍,为这个耗费宝贵的时间,值!
万米山峰不算高,但其坡度比较大,十三郎如普通人一样凭肉身攀爬,必定要遵循某些定律。
比如他身体需要前倾,腰身微弓方能保持平稳;他的手臂前后挥舞,向前的幅度远大于向后;他的脚跟基本不沾地,脚趾用力防止打滑。他偶尔会回过头看一眼身后,观察一下那些凹坑消失的速度、方式,与二十八种石块的排列。
脚下不停释放波纹。那是十三郎最最擅长的禁环,不会帮助他前行,也不会给石块带来任何影响,像无数只不停眨动的眼,来回、反复地扫。
这是最笨的办法。
恍惚回到八十年前、十三郎于禁楼前登阶的那个时刻,如蚂蚁搬山一样一点点的看,一点点的分析、计算、并且推衍。当时的他是那样“单纯”就像一个渴望读书的人进入图书馆,痴迷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惊喜于每一条发现,每一点进步。如今的他“阅尽沧桑”修为战力达到常人不能想象的地步,但其所面对的困难与艰辛丝毫不比当年小,不比当年少。
路在脚下,行路的人渐渐体会到艰难,神情有些欢喜。
最明显、直观的感受来自身体,通过禁环远比身体本能更清晰的触觉,十三郎第一个能够分辨出细节是:所谓吸力并非只起于脚底,也不是如投影一样分散在身体每一个与山峰有对应的部位,而是按照穴位与经脉遍布全身,但又不太像。其区别在于直接与山路接触的脚掌比较快,比如涌泉、太冲、昆仑三穴,吸力最为强大;其它部位则根据距离山体距离的远近、中间有没有障碍等情形,程度有所减轻。
形容起来的话,所谓吸力就像一条条中空的管子,将山体与身体连接起来;这些管子便是产生吸力的通道,其程度轻重受到是否与山体接触、有没有直接障碍的影响。
为了验证,十三郎多次调整行走姿态。比如他将脚尖踮到笔直,将身体前倾的幅度加大或者降低,将双手“藏”在头顶或拿开;或干脆用脚掌平踩地面,身体则后仰如一张弓,直至几乎与地面平行。
炼体的效果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充分体现,拥有绝佳体质与强悍体力的他、对抗吸力做这些事情仍显得很轻松,然而十三郎从自己的感受中可以得出结论,假如换成一般修士,早已不堪其荷。
“磁力?两极?”
脑海中不由自主联想到这些词汇,十三郎试图分辨那些点在道法的角度有何意义,很快衍生出另一个对布阵者“有用”的概念:阴阳。
修道之人,无论灵魔均注重阴阳与五行,十三郎对此不算精通,但他知道人的身体有经脉,经脉亦有阴阳、且有五行聚集之分;比如常说的十四正经、三百六十五大穴,每一个均有五行方面的定义。
实际上,这些并不是人体穴位的全部,如把人体穴位全部统计出来,数量恐超过一千个。那些不被常人所记的穴位,实际上就是五行聚集的点,俗称为焦博。
十三郎的修行之路与绝大多数修士不同,偏者太重轻者过于薄,不要说记住全部穴位,连那三百六十五处正穴也只了解大略,因此无法辨别那些点是否都是穴位;如果是,蕴含的又是何种意义、按照何种标准筛选出来。
不懂就是不懂,凭空猜测没有丝毫意义;同时不懂就不能找不出破解的办法,意味着十三郎只能干看着自己流失体力或者别的东西,得到......谁知道能够得到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
淡淡一句自嘲,十三郎很快想到自己的办法。
他停下步,身躯微晃一分为二,一人头上脚下平躺在山路〖中〗央,任凭全身每个点的吸扯之力加上最大;站着那个悬浮于十三郎上方,静静感受着本体所能感受的一切,然后开始计数。
需要提到的是,当人的身体不在于山体相接,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座山峰有何异常;之前父女两个十个月观察,能破早就破了,犯不着再这样贡献修为。
一旦这样做了,十三郎顿时体会到这座山峰的恐怖处;脑海中似有轰的一声,吸扯之力暴增十数倍,身体好似被巨掌推按住一样,紧紧贴在山体山路之上。更让人生畏的是,当整个身体与山峰相接,那股吸扯便不再局限与体力,而是连带法力修为、精神气魄一道抽出,甚连灵魂都出现松动。
十三郎脸上微微变色,内心忍不住生出念头。假如换成寻常大修,如以攀爬的方式逐步消耗,最终如在不知不觉中被山峰吸附的话,到底还能不能挣扎得开?
〖答〗案是不能。上一次登山的经历告诉十三郎,那种无形无质的流逝带有极强的麻痹特性,普通修士首先体力上差距太大,等到有所察觉,恐已无力再做挣扎。
“人如此,兽呢?妖呢?鬼呢?”
十三郎隐隐抓住一些线头,正寻思着忽闻分身传来念头,并带有结果一并送到。
“吸力总计二十五处,或明或暗遍布全身,独缺双手。”
与此同时,身〖体〗内部胭脂鸟嘶鸣,警告十三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会损及真灵之火。
“是这样吗?”
脑海中的线头更加清晰,十三郎翻身坐起,竟然没有成功......
被胶水黏住的感觉,同时伴随着的还有经脉被扯断般的剧痛,由于全身均被吸附在地面,被吸附的人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种发力方式,如何挣得脱?
但他是十三郎。
神通不一定有用,十三郎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法力运转非但不顺畅,且如泄洪一样涌向那些贴附于山峰的管子里;在不能“适应”这种情形之前,绝难施展任何神通。
适应这样的情形?在那之前,法力或许早就被耗空了吧;话说回来,能施展又如何?
那些传来吸力的管子、其力度与是否和山峰接触呈明显的递增态势,也就是说,每增加一个与之接触,吸力都会强出一大截;二十五条吸管便令十三郎肉身挣扎不起,假如数量再增多三条,结果会怎样?
为什么说再增加三条?不是二也不是五,更不是七、八或者别的数?
因为那双手,那双至今能够自如移动,丝毫没有受到山峰影响的手。
“让我自己来。”
分身其实用不着指挥,更不需要刻意通知,本体只要有念头,分身自然而然就会知晓;十三郎说出这句话的听众不是他,而是背后如吸盘一样牢牢焊住身体的那座山。
双手支撑着地面,十三郎一点一点抬起双臂,掰开头颅,挺起胸膛,直起了腰,直至站到笔直。
“蠢货,小爷的手既没有经脉也没有穴位,你奈我何?”
完成这一切的十三郎大汗淋漓,神情骄傲而且得意,如刚刚打过胜仗自战场凯旋。轻轻抬腿,他的表情骤然由讥讽变为狰狞,重重跺脚。
“我猜你应该听得见,给你个机会改过自新:吃掉多少,都给我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