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曾死过一次的人,白凤隐并不惧怕死亡。
很多人把死亡想象得非常可怕,说死后有黑白无常勾魂,牛头马面威吓,还有阎罗殿和十八层地狱……
事实上,据白凤隐所知道,死后是什么都没有的,根本没什么能够让人害怕的东西。
因为,在死亡中,就连感觉都会被剥夺,消失。
一如二十年前她怀着愤恨跳下九幽高塔沉入冥河一样,如今她所有的只剩黑暗与安静。黑暗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安静是无论怎么呼喊都打不破的死一般静谧。
这就是绝对与世隔绝之地。
沉入水中的窒息感已然不再,腹部疼痛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过痛苦的清除并没有让白凤隐感觉放松,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总是在她肚子里胡闹的小家伙,而今也没了半点声息。
那是她和容定尘的骨肉啊……
在毅然决然割断二人最后牵系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再不能如愿以偿到达凶山之颠,不能让他恢复记忆,不能重新和他在一起。
然而所有遗憾比起不能为他留下骨肉这件事,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只是又能如何呢?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在割断腰带那一刻做个选择,她还是会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他。
唯有他活着,安好,她才能闭上眼。
而他,已经失去那些相伴岁月与记忆的他,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痛不欲生。他能忘记这一切,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鬓发班白,那就再好不过。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可能。白凤隐索性放下一切负担,沉浸在那片没有尽头也没有谁来打破的黑暗之中。
可是,还是不甘。
白凤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虽然一个沉浸在无尽时空里的死人会有幻觉听起来很可笑。她总是觉得有谁在呼唤自己,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
也许是容萧寂吧。
也就只有他还记得她,挂念她,大概也只有他会因她的死而痛苦。虽说容定尘那个别扭的男人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仍然会对她产生欲望,但那与爱毕竟是不同的感情。
忘记她的容定尘,又怎会为她的死而伤心,不停呼唤她回去?
白凤隐不知道自己的尸骨会不会露出一抹自嘲苦笑,想到那样可能会吓到人,又转而期望自己还是死个透别再危害人间好。
“凤隐……凤隐……”
然而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总不肯让她安宁。
不肯停歇的呼唤似乎对着沉寂的空间造成了影响,死水一般的黑暗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波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穿透这片黑暗。
白凤隐有些惊讶。
死,不该是这种感觉……她看不见自己的身子,也无法活动行走,却有一种被人抚触的感觉。
有谁的掌心落在她额头上,温暖,轻柔。
她记得那感觉。
是莲华。
“莲华大人?”白凤隐下意识开口,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出声音了,但她仍不能有所动作。
熟悉的光影缓缓浮现,虽然不能凝聚成莲华肉身模样,却已经能够看出突兀出现与黑暗之中的人就是他。
“丫头,这就放弃了吗?一点都不像你。”
那团光影靠近,柔和明亮。
“听听那人的呼唤,做你该做的事,你的人生还没有到终结之时。”
还没终结吗?可是她明明已经沦落到这片代表着死亡的黑暗中……而且,就算她想回去,又要如何离开?
白凤隐自然不希望就这样死去,她把希望寄托于莲华,希望莲华能够指引她如何返回认识。但莲华似乎并不打算帮助她,只是叮嘱她去感受,去寻找“那个人”为她开辟的生之道路。
“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吧,丫头。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你很坚强,一定能够做到我不曾做到的事情。”
最后一声祝福后,黑暗之中仅有的光芒消失,白凤隐又重新回到一片漆黑之中。
她迷茫,不解,困惑。
然而最终她还是坚定地相信,莲华告诉她的绝对不会有错,她还有一线生机重返人世。
即便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白凤隐还是沉下心、稳住气,排空所有消极心绪,集中精神去感受那道时有时无的呼唤。
“凤隐……”
“……听到了吗……”
“回来……”
渐渐地,断断续续的呼唤变得清晰。偏在此时,她多了几分犹豫。
呼唤她的人是谁?如果是容萧寂,那么她该如何面对?她亏欠容萧寂太多,再也不想面对他那双渴求的眼眸狠心拒绝,尤其是在她失去容定尘,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之后。
这样的她,没有理由一次次伤害深爱自己的另一个男人。
犹豫的瞬间,呼唤声又弱了下去,仿佛与她的决心同进同退。
白凤隐忽然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同样都是复生,谁会傻到还挑人呢?可她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想想一路走来容定尘面对她相见而不相识的那种痛苦,她忽然对那种生活感到畏惧、绝望,毕竟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经不起永恒的摧残。
如果……
如果容定尘能够记起过往,那么她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但若还是要过互相折磨的日子,她又何必?
与其逼迫他,伤自己,莫不如……放弃。
决心的动摇让白凤隐情绪低落,而就在这时,那道坚持呼唤她的声音似乎终于不耐烦了,陡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白凤隐,你个蠢女人,听不到我说的话吗?”
……
……谁都说她聪明,她怎么就蠢了?
“你才蠢呢!容定尘你要不要脸?”
声音。
清晰真实的声音。
吼出那一声憋了多年的愤懑后,白凤隐居然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真实无比。同时她也恍然发觉,一直一直不停呼唤她的,就是容定尘啊!
因为只有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在这里,凤隐。我来接你回家。”
有他的地方,才能称为家。
猛地睁开眼。
光明,瞬间涌入眼帘,还有那张熟悉的、思念的,即便死去也无法彻底遗忘的清俊面庞。
她咧了咧嘴,明知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还是很认真地向他点了点头。
“再敢骂我蠢,你就等着拿休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