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除旧岁。
钱若水是被鞭炮声惊醒的,她的睡眠向来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她便会第一时间起身查探,昨日喝多了,也就睡得沉了,可酒劲一过去,她又恢复了原样。
她是怎么回到屋里躺到榻上,她全然没有印象,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亵衣,想着一定是夏菊和银翘把她扛进来的。可她喝醉之后会打人,那是她多年受训的结果,怕有人趁她喝醉了之后对她不利。而她们向来是不屑于在酒后伺候她,怎么这次转了性子,还主动帮她更衣。再看看霍青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这个睡觉从来不老实的人,什么时候睡相变得这么好了。
难道是喝醉之后的世界变了?
“来人啊”头还是疼的,她不想起来,可是想喝水只能叫人。
夏菊率先进来,一身喜庆的新衣,点了妆面,看起来妩媚可人,应该可以嫁人了。
“小姐醒了?”
等等不太对劲
“你的脸怎么没有伤痕?”钱若水心想,难道她喝得太醉,没有力气打人了?
夏菊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自然地说:“你都快冻成雪人了,怎么会打人。”
“真的?”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钱若水,“不会是你和银翘把我绑起来了?”她挽起袖子寻找被绳子勒过的伤痕,可她的手臂白嫩如初,光洁无睱,哪里会有伤痕。
夏菊摇头,“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绑着小姐您啊小姐您就是喝多了。您想想,有多久没碰酒了?”
钱若水掐指一算,“大半年了吧”
“这酒量会因为太久没喝而退步的。”
钱若水想想也是,复又指着霍青遥看似安然的睡相,“她怎么变老实了?你们在被子底子把她绑着了?”
夏菊暗自翻了个白眼,“可能也是喝多了,睡死了。”
“她喝多了才不老实呢有一回我跟她一张榻上睡着,第二天起来我全身都是伤,你忘了这件事情了。”
夏菊语塞,眼底瞥见快熄的火盆,“兴许是半夜我和银翘没有过来添炭,屋里冷,二掌柜的总不至于不知冷暖吧?”
钱若水想想也有道理,挥挥手:“我要喝水。”
夏菊如获大赦,仓皇逃离。
钱若水若有所思,“对了,夏菊,没事给我换什么衣裳啊”
“我没换啊”夏菊脱口而出,等她回来,才发现钱若水身上的亵衣是新的,连改口道:“对对对,你吐了一身,我和银翘给你换了。”
钱若水当即把霍青遥叫了起来,“快起来,我要红包。”
霍青遥对于钱特别敏感,一听要给红包,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眼缝,“我再睡会儿,你要什么自己拿,别拿太多。”
“昨夜谁先醉的?”
“你。”
“你醉之前有看到什么人没有?”
“你。”
“那你醉了之后有梦到什么人没有?”
“你。”
钱若水磨牙,把她的被子掀了起来,她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的男装,干净整齐,除了有些褶皱之外,“你看看你自己,有问题吗?”
霍青遥坐起,迷离地看看自己,“挺好的,没撒酒疯。”
“你不撒酒疯正常吗?”钱若水抱着被子追问。
霍青遥想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人总归会转性的。”
钱若水很受不了地踢了她一脚,“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来过?”
“你是说你的厉王殿下?”
“只是感觉。”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没有一点痕迹,可是她却能感受到他曾经到过这间屋子,她能闻到属于他的铁血之气。
可是他把她从王府赶了出来,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信任。
霍青遥躺下继续睡,“我忘了告诉你,他和管易最近都住在军营。”
“哦。”钱若水垮了脸,拥着被子躺了回来,“如果我说我想他了,是不是没很出息。”
“你老实回答我,你有多久没想起过简飒了?”
钱若水瞪大眼睛,“似乎很久了……”
“睡吧,你只是喝多了。”
钱若水呆呆地点头,“只是喝多了。”
夜里,睡了一天的两个人又喝上了,夏菊等人又围桌打马吊,给她备了下酒的小菜,烧旺火盆,任由她们自己去折腾。
牧场离凉州不远,但西北四处荒凉,入冬之后连城中都罕有人走动,郊外更是人迹罕至。这处牧场又是新建的,四周都没有友邻,看起来甚是荒芜,但胜在安静。临时搭建的小屋又处于牧场的高地,放眼可见方圆数十里,可谓是占据战略要地,不怕有人偷袭。
钱若水知道,这附近有王府的侍卫,因此更加地有恃无恐,夜夜与霍青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到了第四日,春风阁的伙计来寻霍青遥,说是店里遭了贼,霍青遥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没了霍青遥,钱若水更加地孤单,夏菊她们还能打打马吊,可却拒绝她的加入。因为听说她的牌品不好,输了还总是赖帐。所以,她只能乖乖地去喂马。
对于喂马一事,她还算是熟练。她在京郊置有一处马场,养了许多的良驹,都是她一手挑选的,有大宛的名驹,有西域的宝马,都是斥了重金的。眼下,这处牧场的品种众多,都是李霖从关外置换来的名品良驹,她感觉肩上有了重任,不再如以往那般玩闹似地喂养。
她没敢告诉杜恪辰,她在牧场养了战马,也无有机会告诉他。她特地嘱咐过李霖,不能让杜恪辰知道。私自饲养战马,在大魏可是杀头的大罪。李霖在土门关也养过数匹,但总的数量不多,大魏曾有律法规定,百姓可以用战马代替服兵役,但各家饲养的数量是有一定的限额,绝不允许大规模的饲养。
杜恪辰总有一天会西出,他就需要更多的战马组建最精锐的骑兵。这是钱忠英和夏辞西乐于看到的结果,无论她同意与否,都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还好这处牧场离群索居,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正大规模地饲养战马。
银翘走进马厩,看到钱若水坐在乱草堆上发呆,“小姐,外面有个人说要买马。”
“这大过年的,怎么会有人买马?”这里并不对外招揽生意,也不会有人主动上门询价。这是第一次有人来买马,还是在这大年节的。钱若水甚是奇怪,“是什么人?”
银翘说:“听口音是京里来的。他说到关外做买卖返乡,遇上雪灾,马死了,坐着牛车到了这里,看到有一处牧场便想问问有没有马,他想尽快回京,多少钱都愿意出。”
钱若水瞪大眼睛,似乎都从她波光滟潋的眸光中看到一锭锭的银子,“走,去看看,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正月初二过后,雪就停了,秦嬷嬷和许嬷嬷花了一日的时间把牧场门口的积雪清除,还特地放了一串鞭炮,红灿灿的炮纸铺了一地,颇有几分年节的气氛。
栅栏外立着一个人,身上披着毡衣,风尘仆仆的样子,毡帽蒙住他大半个脸,只露出胡渣丛生的下颌,嘴角上翘的弧度看起来颇为眼熟。
钱若水上前,瞥了一眼他露在外面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肤色白皙细嫩,不像是从关外刚回来的客商。
她多留了个心眼,没有打开牧场的栅栏,“敢问客官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从来处去,往去处去。”
那人一口的京腔,是她熟悉的吴侬细语,在这个大年节的时候听到,倍感亲切。
可这答案是在逗她吗?还跟她打哑谜。
“那就麻烦您,往去处去吧。”钱若水转身,没有时间和他胡搅蛮缠。
“听小姐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吧。正好,在下也是从京城来。”
钱若水止步,回眸,“京城三十六坊,三教九流,上至当朝皇上,下至乞讨的贫民,谁又认识谁,难不成你跟皇上也套近乎,说咱们是老乡?”
那人带着笑意,好脾气地说:“小姐真是薄情,难得他乡遇故知,好歹也能叙叙家常。”
“你到底是想买马还是要叙家常?一堆的废话,无非是想要个好价钱。”在银子面前,钱若水和霍青遥一样,绝对的翻脸不认人,给钱的就是大爷,妄想用感情来代替银子的,都讨不到半点的好处。“可惜,我与你素未谋面,没有家常可套。我是自京城来,以后也回不了京城,也不想与你攀情论交。”
那人低低地笑了几声,“好吧,既然小姐都开口了,在下也不能厚着脸皮。这样吧,在下想要三十匹快马,小姐给个价吧。”
三十匹?
能拿出三十匹快马的牧场并不多,而在她的牧场里有近二百匹的良驹,但她不敢轻易地拿出来。
“三十匹?没有。三匹倒有。”
“在下看这处牧场辽阔肥沃,只养三匹未免太浪费了吧?”
“我家只养牛和羊,马儿只有几匹,自家用着的。”
“既然如此,十匹有吗?在下商队有十人,弃车就马,也该一人一马才行。”
“你有多少人与我何干,是不是一人一马我哪里管得着。说了三匹就是三匹,你想买我还不愿意卖呢。”钱若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索性不再理他,径自往里走去。
那人突然脱了毡帽,冲着她的背影大叫:“佛儿,你忍心看我在这冻死吗?”
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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