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遥在祭祀前三日到达山庄。刚出月子的她多了几分丰腴,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已不见那份咄咄逼人的英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静谧的美好。
她独自前来,孩子才刚二个多月,不宜长途跋涉,便把孩子丢给管易去带,还好府中有娘,否则管易就算是想以身相代,也怕是不能够了。
孩子没有带来这件事,秦仲卿颇有微辞,毕竟是下一代云家的承继者,理应认祖归宗,而他听说最后孩子并没有从云姓,这让他更为恼火。百余年来,云氏族人前仆后继,就是为了能重冠云姓,如今姓氏已经恢复,可下一任的家主却要跟旁人姓。
然而这件事却是钱若水同意的,原因无他,霍青遥既为管家妇,就没有必要再生事端,平白好事者深挖根源,给管易和霍青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者说,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必然会遭至过多的关注,会给他的童年造成一定的影响。而云氏已然重出,也再没有复仇这些事情,百年来的企盼已经圆满,姓甚名谁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霍青遥出门前,管易已经殷殷嘱咐过,不可对钱若水实话实说,编造了一堆的说辞,让她必须要记住。于是,她的到来,只会让钱若水心中的疑惑消除,而不用害怕天下易主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虽说我也很想看看安歌,可他还小,确实不宜长途跋涉。”管易为孩子取名“安歌”,出自“疏缓节兮安歌”,希望这个孩子能随心所欲地长大。
霍青遥随她进了落梨轩,“你倒是奇特,京中的居所叫梨落,这里反倒叫落梨了,也不怕砸着你自己。”
钱若水睨她,“我倒觉得砸着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霍青遥丰腴了,看着比以前胖了一圈,脸色红润,淡化了五官的线条。
她十分苦恼地摇头,“我已经是刻意少吃了许多,可出门的时候,我家郎君让人备了一整车的东西,还跟了煮饭的婆子,一路上都没有消停过。你是不知道,月中我一日吃十顿,感觉就像在喂猪,除了睡就是吃,整个人都不好了。”
钱若水垂眸,轻抚自己隆起的肚皮,似跟自己较劲,说道:“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一日吃二十顿,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把生平安时没有做的月子都补回来。”
一直跟在后面的杜恪辰闻言轻声叹息,神情懊恼。
霍青遥下意识地往后望去。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可他既能跟着钱若水,必是十分亲信之人。可这样一个长相有些丑陋的人,她从前并不曾在山庄见过。说起来,她在出云山庄住了十年之久,比起钱若水来,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哦,这是阿五,他是个哑巴。”钱若水没有多说,“看你的样子,管易对你极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兄长在天之灵也会安心。”
“对了,我出城前,蒋氏来找过我。”
“蒋氏”钱若水突然想起来,蒋氏才是夏辞西的未亡人,可夏辞西从未带她进过宗祠,拜过祖宗。先前一直以朝事繁忙推托了,可她毕竟是夏辞西名媒正娶的妻子。“毕竟是兄长对不住她,之前我已让父亲带去休书一封,从此与云氏再无干系。”
“虽说是如此,可蒋氏还是记挂着他,想要回来上一炷香。”霍青遥不忍拒绝,可毕竟兹事体大,强硬地拒绝,与蒋家结了不小的怨仇,“出云山庄毕竟位置特殊,不宜让外人知晓,我还是拒绝了她。”
钱若水挽着她的手,“京中一切可好”
“嗯,很好。出京前,我去看过平安,他又长高了许多。”霍青遥把话题带向平安。
“他我倒是放心,有他父皇带着,不会出大的岔子。倒是我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叔父老来得子,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于这个孩子身上,倒也怡然自得,府中一切安好。”
钱若水不免疑道:“我爹没有复职吗”
“你出宫后,叔父不想再参与朝中争斗,闭门谢客,处于并隐退的状态。”
“这倒也不差。”钱若水眉头绞紧,把霍青遥送入房中,“舟车劳顿,你先歇歇,等晚饭后我们再聊。”
霍青遥前进踏进屋中,倏而回头,对她说:“佛儿,出云山庄永远都是你的家。”
钱若水鼻尖一酸,“哪有出了嫁的女儿还留在家中的道理。”
她明白霍青遥的意思,是让她安心留在山庄,不必再想回京之事。可她不想如此不明不白地被驱逐出京,圈禁在山庄内,从此再也见不到他。
“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其他的再从长计忆。”
“这是管易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钱若水问。
“重要吗”霍青遥反问:“经历过这么多,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奢望,而你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免于灾祸,不再受伤害。”
钱若水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没有回头,是因为眼泪已经成行,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心罢了。
杜恪辰无法安慰她,只能看着她哭泣流泪,却什么也不能做。
盛夏已走到终点,午后凉风扑面,叶落纷扬,几片叶子落在她的肩头,又滚落在地。
钱若水很少主动去见施姜葳,她不爱诊脉,不爱施针,她喜欢自己永远是健康的样子,或许假装自己是健康的。
见她跨进屋中,摒退奴仆,施姜葳不自觉地躬身行礼。很难说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身上有一股让人折服的威仪,即便是她言笑晏晏之中,也有一份雍荣华贵的出尘之气。
“我想向先生要一个人。”钱若水开门见山。
施姜葳笑着回道:“家主是想要小九吧那就让小九跟着娘娘也好。”
她摇头,“我要你的马夫阿五,至于你,离开的时候,我会让秦叔派人护送。”
“离开家主说的是什么话,虽然对外公布您的余毒已清,可你我都清楚,您仍是有性命之忧。”
“让你离开,是为了保你性命。”钱若水直言:“你能来山庄,想必是受了那人之请,可你若是没能医治好我,他又如何能饶了你的性命。药丸制好后,你与小九收拾好东西,等我消息,随时准备离开。”
“家主的意思,老夫不太明白。”施姜葳心中慌乱,他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你无须明白。”钱若水伸出手,“今日你还没诊脉。”
施姜葳按捺起伏的思绪,沉下心,为她诊脉施针。
等钱若水离开后,他叫来小九,“药丸都已经做好了”
小九打着呵欠,一脸的倦容,“差不多了,明日就给全部做好,比姐姐的五日之约早了两日,我也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在药丸做好后,我要你一步不离地跟着她,不管你用什么借口,一定要缠着她,让她甩不掉你。”
“连睡觉也是吗”小九怔了须臾,“老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施姜葳也很难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之是心绪难安,“总之,不能发生意外。”
“那要不要告诉他”小九被他端肃的神情吓到了,“提醒他”
“不必。”施姜葳打断她,“这关系你我的脑袋。你记住了,要是发生意外,你无法控制的意外,你就跑,有多远跑多远,不用在意老爹,爹自有办法脱身。”
小九还是不明白会有什么意外,可这趟浑水已经沾了鞋,就别想再洗干净。
夜已深沉,钱若水并没有依约前来和霍青遥共进晚餐,而是喝了药才拿着新收的茶水过来,说是有恢复窈窕身材之功效,让她闲时多饮,就能回复往日的纤瘦。
霍青遥那里也有,都是卖给京城女眷的抢手货。
“别小看这东西,是我让阿照研究出来的,十分有效。”钱若水撩袍坐下,“我听说赋税加了三成,春风阁的生意可还好”
“有女人的地方,春风阁的生意就能长盛不衰。”
“这也是没错的,横竖宫里那么多的女人,不愁没生意。”
“有一件事我没有和你说,春风阁已经不做宫里的生意了。如今的皇商是香识斋。”霍青遥略去其中的经过,只说要点,“陈少严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想不记得都难,他到钱府提过亲,人又长得极是俊俏,过目难忘。“祁艳的异父兄长,他竟然还活着,我以为他死在南境了。”
“没错,就是他。”霍青遥微微勾唇,有些话只能说到这里,不能再往下说,“其实不做宫里的生意,倒是轻松不少,宫里那么多人,随便一个由头就能找春风阁的麻烦。若不是郎君还在朝中为官,我倒是不想再和宫里有任何的瓜葛。”
她离开后,钱忠英仍是没有起复,而春风阁却从皇商中除名,这全然不是杜恪辰的风格。他若是逼不得送她出宫,必是要重用钱忠英。可是却没有。春风阁与宫中往来多年,深受嫔妃的喜爱,无缘无故被香识斋取代,这也并非杜恪辰一惯的行事。
难道他是想与她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当夜,她把阿五叫进来,对他说:“祭祀当日,我要离开山庄,你尽快记清每一条出庄的道路。”
杜恪辰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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