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当然不会让杜恪辰把如意带走,他是去打仗,不是去游山玩水,一个还未满周岁的奶娃娃跟着他东奔西走,出生入死,就算是他愿意,她还要仔细考虑一下。
入夜,杜恪辰召集在京城的镇西旧部在紫宸殿饮宴,被邀请的都是镇西军的高阶将领,随行的命妇由钱若水负责接待,宴设在紫宸殿的偏殿。
杜恪辰此举旨在安抚这帮同他数十年同袍之谊的弟兄,在西北时还是同吃一锅饭、吃睡一张床的好兄弟,可他登基后,这些亲密无间的行动被一一禁止。不是他当了皇帝故作姿态,这本是君臣该有的礼法,若是他还是一如往常,怕是御史言官们的口诛笔伐,就能让这帮兄弟们受尽奚落。所以,他一直保持着距离,也没有因为曾经是生死袍泽而多有褒奖,而是一视同仁。在他执政的这些年,天下太平没有军功可立,也就没有太多论功行赏的机会。况且,他执政之初致力于优待寒门士族,也就没有刻意抬举这帮功臣派的势力。
蒋青彦今年请了旨意回京过年,他的妻子许氏快分娩了,这次已经是第三胎,前两回蒋青彦都没在陪着她,数个月前特地请旨回京陪产。那时,太皇太后当政,为了笼络蒋青彦,给了他半年的假,他在年前便已回了京,杜恪辰从金镛城回京,与太皇太后在太庙对峙时,调的就是他进京时所带亲兵。
有时候,杜恪辰会想,他的运气有时候很好,可细究起来,不走运的时候还是很多,尤其是在感情上。但天下的好事岂能让他一个人都占了,他既贵为天子,就有平定四方的责任。
不过,像蒋青彦这样,又要第三次当父亲了,杜恪辰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钱若水生下如意后,虽然身体已无大碍,但她两次生产都让他几乎吓掉半条命,他发誓不再要那些所谓的子嗣丰厚,一儿一女,足矣。其实,那天他说他曾经发过誓,不再离开她,这只是其中一个。若是她顺利生下如意,得以保存性命,他将不再要孩子。在如意降生后,他让施姜葳施了针,以免一时情动,让钱若水再次遭罪。
蒋青彦见杜恪辰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底有些发怵,“太上皇,您老人家不会是觉得臣的假给得太多,在想着怎么让臣赶紧滚回南境吧”
好不容易得来的假,可不能因为杜恪辰的归来而泡汤。
“这样吧,您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南境四季如春,有的是粮食,“只要您一声令下”
杜恪辰冷冷地睨他:“守好南境,别让南越那帮蛮子钻了孔子。等夫人生下孩子,一过满月,你就滚回南境去。留在京城,老子看了碍眼。”
蒋青彦摸了摸鼻子,“您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不许臣回家探亲,这也忒霸道了再说了,您出征又不是臣让您去的,凭什么拿臣撒气。要不,咱俩换换好了,臣去南征,您只管坐阵京城就是了。”
“给老子滚回南境好好守着,老婆孩子就留在京城吧,别带走。老子见不着老婆,抱不了孩子,你的待遇也是一样的。”
话虽是这样说,可蒋青彦心里清楚,北境出了冯琰这档子事,虽然和他没关系,但冯琰一向是带着妻儿,这边叛逃也正是因为他老乡母亲已亡,没有后顾之忧。而蒋青彦是边关大将,手握三十万的重兵,这妻儿只能是留在京城,算是人质也好,就是一个保障。除了这一层,冯琰的妻子蒋氏是蒋青彦的堂姑,蒋松又有一个女儿嫁入柳家,杜恪辰对他有所保留,没有下了他的兵权,已经是因为同袍之义,否则换另一个人,就没有这样的宽容。
“臣听说陛下总是独来独往,这样不好,要不让我家那小子给陛下当伴读,啊,不,陪练也成。”蒋青彦主动把长子送进宫,算是对杜恪辰表忠心,也表明自己没有异心。兄弟归兄弟,君臣之间总是需要一些实际的东西来维系。蒋家本是书香门第,偏偏出了蒋青彦这样一个异类,跑去参军不说,还做了边关守将,他的长子比平安小了三个月,跟着蒋大学士,小小年纪已经颇有才名。出了蒋青彦这样一个异类,蒋方要力保孙子不会长歪,绝不让他跟他爹一样,变成粗鲁的武夫。
杜恪辰想了一下,“你家孩子经打吗”
蒋青彦哭笑不得,“太上皇,您还真打啊”
杜恪辰认真脸,“我儿子能打,功夫太差的就算了。”
“我儿子才学不差的。”蒋青彦极力推荐,一来是为了表忠心,二来是因为在宫里也能学些功夫,不叫蒋方给带成文弱书生。
杜恪辰又骄傲起来,“我儿子的才学那可是相当的不差。”
“那是当然,陛下小小年纪就能处理朝政,给他爹擅后,自然是极好的。”蒋青彦是镇西军的嫡系,与他素来没有尊卑之分,说话也是随性,黄汤一下肚,也就没了禁忌,“不过呢,这宫里也没别的孩子,公主又还小,陛下也怪可怜的,除了处理朝政,连个小伙伴都没有。”
蒋青彦说的是没错,杜恪辰刚见他的时候,他在出云山庄时常和庄里的同龄人一起撒欢,钱若水也从不约束。可到了宫里,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个人住东宫。听说以前冉续隔三差五还会去洛阳教他剑法,与他对练,在宫里没有谁敢对平安不敬,就怕伤着他。这样对孩子委实不太好,想他年少时,还常常和管易打得鼻青脸肿。
而平安根本就没有童年,确实有些可怜。
“好吧,过了年开印,就把孩子送进来。”杜恪辰算是应允了。
蒋青彦这才放了心,倒了一大杯酒敬他,“臣先干为敬。”
杜恪辰只是薄饮,怕那头钱若水又喝多,没人照顾她。
众将都知道杜恪辰的酒量,但这大年节的,他又要出征了,每次出征前,大军都会痛饮三日,这是杜恪辰立下的规矩。如今他是太上皇,自古以来也没有太上皇亲征的先例,他算是立朝以来第一人,便更要敞开了喝。
有了蒋青彦开头,褚传良和萧长信这两个追随他最久的将领便抱着酒坛子上去,左右开弓,“太上皇,臣一辈子都没想过,会和太上皇一起喝酒,是您给了臣这个机会,请您一下要饮下这一杯,臣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杜恪辰冷着脸瞪他,萧长信不为所动,径自给他斟了满杯,唇边忍不住地上扬。
褚传良倒是含蓄许多,“上皇得了一女,臣还没有道贺”
这酒不喝还不行
有了第一杯,第二杯也顺利,剩下的就是来者不拒了。杜恪辰的酒量真的很差,这么多年的军旅也没历练出来,但他为人爽直,敬酒便喝,只要他还能喝下去,就会一直喝,就算是喝吐了,再活过来,依然是没有推辞。
在偏殿的钱若水听闻他醉了,过来救驾。
她现下是太后,还是要拿捏身份,在偏殿跟着武将的妻室也有几个来回的敬酒,但到底都不熟,又都是女眷,不可能像和霍青遥一样,没有形象地豪饮。
“喝酒怎么不叫本宫”她的酒量比杜恪辰好,没有理由看着他被猛灌。
萧长信等几个亲信都见识过钱若水的酒量,在凉州时也一起拼过酒,看到她过来,十分高兴找到对手,当即把杜恪辰撇到一边,招呼钱若水道:“臣这辈子都没和太后喝过酒。”
钱若水皮笑肉不笑:“你还没有和太皇太后喝过呢,要不要把她也请来。”
萧长信笑容僵住,“太后,您不会这么扫兴吧”
“那你自罚三杯吧”钱若水眨眼。
萧长信自认说错了话,豪爽地干掉三杯。
“还有谁方才灌我家夫君的人都有谁”她是来报仇的,这是皇宫,是她的主场,不找回场子怎么叫太后。
在场的将领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拍开一坛酒,“我家夫君不擅饮酒,还是本宫来代劳。”
镇西军的高阶将领在凉州时都见识过她的英姿,与她都是旧识,片刻之后也没有禁忌,众人围成一个圈,把酒杯换成大碗,把太上皇他老人家给踢到一边,钱若水还不忘给他盖上一条毯子。
新年的第一天,太上皇和太后都醉了,平安初二晨起过来请安,听到妹妹在哭,母怎么哄都哄不好,他只好把她抱在腿上,如意竟然不哭了,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平安,冲他直笑,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雪停了,日光穿窗而入,洒在如意红润的小脸上,细小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梦,平安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轻轻地哼唱着曲子,试图把如意哄睡,可是如意越听越精神,嘴角的笑意一再加大,傻兮兮地看着她的兄长,然后她华丽丽地尿了平安一身
平安蒙了,尿布呢
原来她醒来的时候娘取下尿湿了,一时忘了垫上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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