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膝跪地的京东,小心翼翼地瞅着自家主子莫名的脸色,猜度着其心下应当是早已七拐八弯。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京东猜想一般。
景云晟微垂眼睑,黑曜石般的瞳眸掠过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流光,随后才道:“本世子绝不会叫世子妃知晓此事……”
京东心下为自家女主子可算是深深默哀。
“可世上万万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世子爷当真这般做了,世子妃早晚会怀疑到世子爷身上来,且就算世子妃无从察觉,她身边的沈太医可不像是会任人算计的人。”
京东又是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自家世子爷的脸色,见对方脸上毫无发怒的征兆,他方才接着说道:“与其叫世子妃念着沈太医的恩,倒不如让世子妃念着世子爷您对世子妃的恩,若是您此次对世子妃伸出援助之手,相信世子妃定然会对您感恩戴德。”
厢房内顿时陷入死寂,那静坐在贵妃榻上的男子,纤长的玉指托着下颌,浓密如刀削般的双眉微拧着,深邃的眼便如同那黑宝石一般,薄唇轻抿。
半晌后,才见那男子轻轻颔首,算是赞成京东的提议,“既是如此,你便下去将此事办妥。”言罢,他又倪了一眼窗外,复道:“你且去打探一番,世子妃何时离去,派人知会本世子一声。”
京东闻言,连连点头,这才退下。
待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京东复又从门扉走入,他躬身禀报:“世子妃现下正与沈潇然离开厢房。”
景云晟闻言,神色这才稍加缓和,他伸手端过茶几上的白玉瓷杯轻抿,方才问道:“世子妃现下可是回府?”
此言一出,便见京东面色一僵,好一会儿都愣在原地未曾答复,景云晟顿觉怪异,便询问道:“你可是有事瞒着?”
这一发问,才见京东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属下实话实说,世子爷您可千万别拿属下出气。”
景云晟登时面冷如冰窖,他道:“说。”
京东摸了摸鼻梁骨,星眸掠过一道惊惧之色,“世子妃她……今夜不回府了。”
景云晟捏着白玉瓷杯的动作一滞,随后才镇定道:“开医馆一事毕竟需要花费不少心力,许是忙得不愿回府也实属正常。”
毕竟他先前经营醉欢楼之时,遇上不少烦心事,也是选择在外留宿一夜。
京东听此,不但未曾松了口气,相反反倒是呼吸又紧了紧,他紧接着说道:“世子爷,世子妃好似与沈太医一齐寻了间客栈。”
‘咔擦’下一刻,原先被景云晟握在手中的瓷杯顷刻间崩裂碎成碎瓣儿。
他猛地抬头,平素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好似已被怒火染红,入鬓双眉紧皱,满面肃杀之气,一双眸子紧锁着眼前躬身之人,他道:“你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京东战栗不安,额前已是渗出少许薄汗,他都不敢伸手去拂,只得咬着牙硬撑着,“回禀世子爷,世子妃与沈太医一齐寻了间客栈住下。”
‘砰’只见景云晟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那紫檀木所制的茶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下。
京东双腿一抖
,竟是险些跪倒在地,他复又恢复单膝跪地的姿态,战战兢兢说道:“可世子妃并未与沈潇然共处一室。”所以,他认为主子没必要如此大动肝火,好在世子妃也是有分寸之人。
景云晟不怒反笑,薄唇微微上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清冽薄凉的声音自他唇间溢出,“若是你亲眼见着她二人共处一室却并无任何阻拦的举动,你也不必留在本世子的身边。”
京东噤声不语,跪在原地等候着自家主子的吩咐。
景云晟沉吟片刻,方才起身来至内室的桌案上,他支挺着身子,拿起桌案上摆放整齐的狼毫笔,再取过白纸,在上头写了好一会儿。
他将白纸折叠整齐,交给京东,“你将这信送去世子妃处。”
京东见此,忙拿着白纸退下。
金福客栈
京东口中并未共处一室的二人,此刻正在一盏微弱的灯火下,好似在商谈着何事。
正巧此时,门扉处传来一阵叩门声,打搅了此刻的情境。
宁森月笑着起身前去开门,不料来人竟是京东。
“世子爷可是有事儿交代?”宁森月出口便问,京东乃是景云晟的贴身暗卫,平素景云晟虽没少做过让京东来自己身边监视之类之事,可却从未露过面,想必此次,必然是有些急事。
京东见此,便笑嘻嘻着说道:“世子妃您果真是料事如神呐,世子爷确实有着要紧事交代……”说着,他却神乎其神的瞄了一眼宁森月的身后,果真不出意料的瞧见了坐在里头的沈潇然。
京东当下这心里头便有些不爽。
也不怪世子爷这般勃然大怒,毕竟世子妃如今也是有家室的女子,却整日与男子会面,且二人现如今还共处一室,若是换做旁的男子,只怕便要到了休妻的程度。
京东沉着脸色,望了里屋一眼,沉声道:“世子妃与沈太医莫不是在里头商量着机密之事?”
宁森月本是冰雪聪慧之人,单单是瞧着他这脸色,便猜出对方心中所想,白腻如玉的双颊浮上少许尴尬之色,她倒也不藏着掖着,“我与沈太医有着重要之事商谈,至于何事……相信以京东公子的本事,调查清楚绝非难事,本妃便不在此多言了。”
京东半晌未语,星眸闪烁着叫人看不透的流光,他紧凝着身前顾盼生辉的人儿,五官出挑的精致,清丽干净的五官配上那天生媚态的眉眼,愣是平添一股清艳。
京东打心底觉着,宁森月着实是出挑的美人儿,艳而不俗,一颦一笑像是注入了灵气一般。
“属下还望世子妃自重。”他双手抱拳,对宁森月深深鞠了一躬,看似谦卑的姿态,实则言语间尽是警告。
宁森月也不恼他,京东对景云晟的忠诚她亦是看在眼里,比起恼怒,更多的她该是欣慰。
“世子爷是我的夫君,以前是,现下是,将来更是。”潋滟清眸毫无一丝戏谑,她定定的凝视着京东,是对京东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她可以为着利益与所有男子有所交集,便如现代社会上的社交一般,她不愿像被困在金丝笼的鸟儿一般,整日独守闺房等着夫君的临幸。
可她绝不会忘记她是有妇之夫,她的夫君是景云晟,也是她执手一生之人。
京东面不改色,说不上信任也说不上嘲讽,他正直身,从胸襟处取出一封折叠的信件,递给宁森月道:“此乃世子爷命我转交于你。”
宁森月接过后并不急着拆开,而是问道:“他可有旁的话要你交代的?”
京东轻摇着头,“世子爷说,世子妃您看了这封信便就明白了。”
宁森月倒也不忌讳,当着他的面便将白纸打开,待瞧清了上头的内容才见她道:“可是你对世子爷说,本妃与沈太医在此处?”声音显然含着一丝愠怒。
京东躬身禀报道:“是。”
宁森月嘴角轻扬,不怒反笑,眉眼间却透着一抹叫人不寒而栗的怒气,她将白纸收入水袖中,对着京东吩咐道:“你且先回去知会他一声,叫他早些歇息,晚些时候本妃会回府的。”
声音隐隐含着一丝轻叹。
京东有些讶异地瞧了她一眼,又瞧了瞧被她收入水袖的白纸,一时间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是。”
言罢,京东便默默转身离去。
宁森月见此,这才回到厢房内与沈潇然接着商讨关于医书之事。
约莫亥时,一驾马车朝着景王府府邸飞奔而来,伴随着车夫吁的一声高呼,他迅速拉扯住了缰绳,一女子从车厢内款款走出,待瞧清后,正是从金福客栈回府的宁森月。
为着避免叫景云晟那千年老醋坛子误会,宁森月连沐浴都不敢,愣是着了一身穿了一天的脏衣服从金福客栈赶回王府。
好在有着景云晟的令牌,她顺利便通过了守门的侍卫,一路来至临月阁。
本想着有她的提醒,景云晟该是会早早歇息,却不曾想回到房中,屋内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莫不是在府中等着她?
思及此,宁森月只觉心下有些愧疚。
她蹑手蹑脚走进屋内,桌案上摆放着四五盘盖紧的菜肴,以及一碗还未动过的白米饭。
宁森月扫过一眼后便快步走入内室,果不其然,内室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灯光下,景云晟并未褪去外衣,甚至连鞋袜都未曾褪下,就这般躺在榻上。
他的衣摆有些褶皱……
宁森月稍稍蹙眉,下意识便伸手替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衫。
却不想这一举动却是惊醒了原先便并未沉睡的人,他睁开深邃幽暗的眸子,眸中的流光倒是为着昏暗的屋内平添一抹光辉。
薄唇轻启,他低声道:“你来了?”
宁森月轻点着头,说道:“怎的不更衣?”说着,她又将视线下移至他的未褪的鞋袜上,声音隐隐含着少许嗔怒,“连鞋袜也忘了褪去?”
景云晟唇角轻扬,轻笑着道:“本想着等你回来一块用膳,却不料躺着便睡了过去……”他望了望窗边的天色,垂着头,低声道:“你用膳了吧?”
宁森月几乎已无心思在听他后半句话,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前半句话,“你,还未曾用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