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校园惨剧(三)

到了课上,落寒坐在张平旁边,倒是没有被赶开。

快上课时,郑老师走上讲台。

张平目视前方,好像是自言自语:

“他是我最欣赏的老师。”

他一开口讲课,落寒有些明白张平为什么这么说。

课前从身边同学的谈话中得知,该老师经历复杂,祖籍江南,大一点后随家长到东北。读书在上海,获得博士学位后,一直工作在北京。所以说话实在南腔北调。起初两句一定是听不懂的,但十句之后不但会听懂,还会开始迷恋这声音。

郑老师穿的是非常正式的西服,上衣裤子一套的那种。按现在的天气这身行头是很热的,由此推断,他是那种重视形象的人。

“今天是第一节课,我们来讲‘传播’的概念。传播就是……”

停下来看看:

“怎么这么少的人呀?报选修太容易了,都不珍惜是吗?我十分钟后点名,不到的同学当他退课,期末没有考试资格。”

说完就站在讲台上,摆弄讲课专用的扩音器,不再说话。

落寒不禁一笑:

“这老师真有意思。”

张平扭过头来:

“才听了这么几句就听出意思来了?”

落寒笑笑,不答。反而问道:

“今天是第一节,你以前不是也没上过他的课?为什么上课前就说欣赏他?”

“我还旁听过他的另一门选修——西方文学名著导读。”

西方文学的郑老师?昨天好像听陈赫提过。今天还真是来对了。

“咱们以后会学到他的课吗?”

“你是说正课?不可能的。他只教选修。”

“这么好的老师……为什么……”

张平不再理他,看看周围的人,都在悄悄打手机发短信。他哼了一声:

“现代科技呀……”

不久一队队人分期分批集合到教室门口,鱼贯而入。人进得差不多了,郑老师才又说:

“你们看,我刚一说要点名,就有什么多同学来。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自然是接到通知。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传达给其他人,这就叫传播。”

郑老师回身写下板书。底下一片嘘声。

落寒注意看张平,郑老师说出最后那句话他的眼睛简直在发光,完全不知道有人在看他。

没过一会儿,形势逆转。轮到张平皱起眉头,疑惑地看了落寒一眼又一眼。

“你不是早猜到的吧?”

“怎么会?”落寒这样笑时,会让人觉得世界上没有再单纯的人了。

张平继续斜睨了落寒几次,终于被老师的讲课声吸引。

“要了解传播,首先要知道传播的对象——也就是信息。”

“信息是非常重要的,这个大家都知道,现在被称为‘信息时代’嘛。生活在现代,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关注周围的讯息。”

“其实,就算我们不去注意,信息还是会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广播、电视还有网络,都可以把信息灌到你耳朵里。现在很多人反应他们快被广告逼疯了。”

“当然,不只是广告,信息的范围是很广的。比如非常隐秘的类型,主要是战争的年代,那些密码,也是信息,只是必须做到只有某些特定的人看得懂。”

郑老师讲得兴起,体温也随着升高,先抖抖衣领,然后把西服的袖子挽起来,里面白衬衫袖上的扣子也解开了,向上卷起,乱七八糟地露出一截胳膊。为人师表的形象不复存在。

想起昨天先贤用的形容词,“文弱书生”,应该带他们来看看这位老师。他拥有一双读书作学问的人们少有的强健手臂。

落寒看看旁边认真抄着笔记的张平,为自己的无所事事惭愧了一下,然后不知悔改地继续在脑中胡思乱想。

直到看见张平站起来,才惊觉已经下课了。

张平寻觅了几个楼,终于找到了一间没人的自习室,进去摊开书正要学习,身边坐下一个人,偏头一看,落寒!脸上还挂着理所当然的笑容。

张平当做没看见,开始做习题。

“又在用功了?”差不多的开场白。

“嗯。”一样的回答。

“习题集这东西,高三之后就没怎么做了,当然高三的时候也没做多少。大学好像和以前的学校都不一样,对中学感觉挺怀念的。我好像是个恋旧的人呢,过去,尤其是小时候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

张平看着习题集自言自语:

“这道题是……A……”

“那会儿……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大概是我太调皮,多管闲事,我爸老要扣我的零花钱……”

“……C……不对……”

看看张平,这一会儿,他已经做了三道题了,但按他的水平起码应该做完十道,所以他还是在听的。

落寒于是继续:

“我当然不愿意了,就想把钱藏起来。当然不能藏在抽屉这么明显的地方,枕头下面也太容易找到了。我就把钱装在信封里,拉开抽屉,用胶条固定在桌面底下,这样抽屉一关就相当隐蔽,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去那里找。我一直觉得这办法不错,你说呢?”

“我没有过零用钱。”

“这样呀……当然直接贴在抽屉下面也很安全的,就是容易谁坐在那里腿正好碰到。那就亏了。呵呵……其实我也知道爸爸不是认真的,但我就想这么去做,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为了好玩吧。我经常觉得,人的心是分成两层的,对一件事的反应是不同的。外面那层是你根据道德之类的规范产生你认为正确或对自己有益的想法,里面那层呢,是你对这件事的直觉,也就是直接的感受。”

“比如,你知道我昨天上物理课迟到吧?我当时是因为看书看得太陶醉,坐太久忘了时间。在往教室赶的途中,我外面的那层心里想:这下可完了,真太惨了,会被老师骂死。但里面那层觉得挺有趣,还一个劲胡思乱想:我坐在一个地方那么久,结果现在就要飙车,果然‘静如处子’之后就要‘动如脱兔’,难怪古人要把这两句连在一起说了。我进教室的时候都要被自己这种想法逗笑了。”

“迟到不是好事。”

按照平时的习惯,落寒应该一头栽在桌子上的。但现在他努力稳住身子:

“这个……我知道啦。还说呢,今天徐宁他们差点害我变成迟到的惯犯。上体育课的时候……唉,简直是迫害……”

张平扭头看他,他依然笑得很开,一点没有苦大仇深的被迫害表情。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适合窗口行业?”

“啊?!”

“几乎没你不笑的时候,快赶上吕老师了。”

“这样不好吗?”

张平鼻子“哼”了一声:

“笑面……”

就算没说出来的是“虎”,落寒依旧笑容不改。

“体育课上,那个外教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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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徐宁……想当年高中我和他同学……”

“也不知道文羽……”

“喂,张平,你这是干什么?”

张平在收拾桌子上的书。

张平背着书包往宿舍走,落寒左左右右追在他后面。

“我还没有说完……”

张平加快速度走着,不停地加快,终于再也不能提速了,像急刹车般站住。

天已经晚了,附近又没有路灯,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们好相处?”

“啊!?”落寒一楞,反应过来,也不想人家看不看得见,立刻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

“好,我信你一次。就一次……”

落寒和张平的共同归来显然不寻常。徐宁那么爱说话的人,看着他们两个什么都没说。

简直是前脚后脚,文羽也进了宿舍。徐宁于是立刻找到了话题:

“真够滋润的呀?下午开会开到现在,‘成果喜人’吧。”

“是呀,新节目的事已经定了。”

“然后为了庆祝这项改革,和林大美人出去吃快餐了?”

“没有……哪有啊?”

“是吗?”徐宁作出名侦探状,“快餐店的优惠券都掉到地上了。”

文羽捡起来,在徐宁眼前晃着:

“你看仔细了,什么快餐?分明是冷饮店!”

“带女朋友吃冰淇淋去了?”

“花掉我一位数呀,我的钱!心痛!”作西子捧心状。

“干吗那么奢侈?给她买一箱五毛一根的小豆冰棍不就打发了?还便宜……”

“你想害死我呀?就这样阿雪还说呢:‘你请我就去,那是给你面子。别人请本大小姐还不去呢。’”

“怎么样?现在爽了吧?”

“嗯。”

文羽看看很久不说话的落寒,而他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张平,后者一点加入讨论的迹象都没有。

落寒咳了一声,问道:

“对了,那边的楼是怎么回事?”

“哦。已经拆上了是吗?好像开学初就腾干净了。少了个楼用,一下子地方就少了,老师们的办公室也不得不挤在一起,不是一个学科一个学院都往一块凑和,听说意见大了。”

“不是用得好好的吗?”

“谁知道学校琢磨什么呢?”

落寒又看看张平。他依然干坐着。

徐宁说:

“还没跟你说呢,今天来了个推销的,烦人!”

落寒再看张平,没反应。

“哦,这个太普遍了。阿雪说她们女生楼净有扮成女学生样卖化妆品的。”

“我想写个牌子挂门上,省得他们敲来敲去。”

“写‘谢绝推销’?我同意,但字一定要写得大,明显,不然人家看不见,跟没写一样。”

话音刚落,屋子里忽然一片黑暗。

“哎呀!熄灯了。”

在聊性正高的时候熄灯,只有一个效果:让大家躺到床上比较舒服地继续聊。

“动不动就又提你们家阿雪,还真是念念不忘呀。”这话也就徐宁说。

“别烦我了,我正郁闷呢。那个……你知道哪里可以放风筝吗?”

“怎么?林大美人有兴趣?”

落寒插道:

“□□广场不是有地儿吗?问题是什么时候有空儿。”

“‘十一’呀,好几天假呢。”

“那个时候人不挤死?都围着看那些用花弄的造型什么的,说实在的,一年年一点新意都没有,有什么看头?”

这时,落寒听到床板有轻轻的敲击声。

要开始了吗?

他没有坐起来,把手伸到下铺,作了个“OK”的手势。

虽然黑,但工地的光透了一些进来,应该是可以看见的。

“那个……”可以听到张平咽口水的声音,“那个……我倒觉得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庆祝节日比以前活跃多了,也能体现点人性。”

没有人说话,黑夜恢复了本来该有的宁静。

等了一会儿,落寒清清嗓子,正准备接一句,就听徐宁说:

“这个……倒是有理。其实我有时候也这么想,就是不想说,好像非批判一下什么才正常似的。”

文羽接着说:

“这就是教育的问题了。从小时候开始,那些所谓的教育者,不放过一切‘教育的机会’,目的太一目了然。咱们太清楚他们要把咱们教育到什么方向去了。他们太喜欢把什么都加上‘意义’。‘意义’?多讨厌的两个字!结果是那些被赋予‘意义’的东西,即使咱们真心喜欢,也绝不会说喜欢,怕别人认为自己是‘被教育后的产物’。敢说出来其实挺性格的。”

徐宁说:

“瞧你轻描淡写的,好像就这么点儿问题似的。那应试教育怎么说?”

从刚才起,落寒留在下铺的手就切换成“V”字,以抽筋的频率晃动着。

张平比较自然地说:

“你们已经很好了。我们那里才真正是应试教育。我们高中三年,都是早上5点起床,做早操,然后早自习,上课到中午,吃了饭再上,一直到晚饭时间。再开始晚自习,到10点,回宿舍睡觉。熄灯后不许说话。一周六天半的课,到了休息的那半天才能出校门,或者回家。平时只能在学校里呆着,做卷子习题,不能干别的。”

“哇……那说起来,我们岂不是素质教育这么幸福?”徐宁感叹。

“跟我们比算是了。”

“那你们就反复做题,多烦呀。”

“也学新的,现在咱们学的高数我以前就学过了。”

“真是……”

“喂!”文羽插嘴,“刚才不是还在讨论花坛的吗?什么时候抨击起教育来了?”

“哦,对。”徐宁找到话说,“国家的大事咱不说了,我其实挺不能忍小地方的庆祝方式的。一有什么节日,肯定就是在门口摆花,用花拼,一边儿一个字。信不信,我跟你们打赌,‘十一’一到,咱们学校门口就‘国庆’俩字,是在铁板上种不同颜色的草种出来的。底色是绿的,字是土色……褐色……哎呀,也说不清,就是差不多那种色。真够恶心。”

“别忘了,下边还得摆上很多盆花作陪衬呢。”

徐宁用发现什么真理的语气说:

“你们发现了没有?现在花在咱们眼前出现的机会越来越多了,校门口,楼门口,花园……哪哪都是,走大街上也能看见。那些地铁口附近,都有人拿个塑料桶装着花卖给路人。”

文羽说:

“但是那些花都半蔫不蔫的,也就是母亲节买两朵回去糊弄自己老妈。我还真没听说有谁敢把这种花送女朋友。”

“你可以开这个先例呀。”

眼看又要扯到林雪身上,落寒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大概是现在眼光挑剔了,小时候看着那些花,不管种得怎么样,都可喜欢呢。”

张平接道:

“小时候时光美好吧。今天杜落寒还……”

“等等,”徐宁插话,“你说谁?杜?咱们这儿有姓杜的吗?”

文羽说:

“你不是说落寒吧?我早忘了他姓什么了,这么猛然一叫还真难受。你可别叫我‘宫文羽’啊,我听着别扭。”

徐宁用暧昧的口气说:

“是呀,你叫他‘文羽’就好。那个‘宫’呢,不管是‘宫文羽’的‘宫’,还是‘老公’的‘公’,都是人家林大美人专用的。”

假装没有听到文羽拍床板,徐宁继续:

“你瞧这三个字的名字吧,不用起就有昵称,去掉姓不就行了?两个字就没那么好了。但是我觉得‘徐宁’这名字朗朗上口,你们说是不是?”

上铺文羽和落寒那里都传来呕吐声。

“但是,张平这名字就不顺了。要是不叫‘张平’,那叫你什么好呢?……平……对,以后叫你‘瓶子’好了,容易记,还好听。”

落寒说:

“你又欺负老实人。”

张平抗议:

“不行,我反对。”

“不管怎么样,我就这么叫了。别理我,困了,我睡。”

听徐宁的呼吸立刻沉重匀称了。

文羽说了句“还真快,说睡就睡”,然后也不说话了。

没有人再开口,一片寂静。

但落寒有一种好像还没结束的感觉,就一直盯着屋顶没有睡。静了太久以后,他的眼睛闭上,陷入半梦半醒状态时,觉得床板被敲击。他坐起来,探下去半个身子,轻声问:

“怎么了?”

“他们……他们……好像……很好处的样子。”

“怎么样?我说的对吧?”落寒故意作出洋洋得意状。

虽然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他觉得张平的话里有笑音:

“你是预言家。”

一个不该有的声音插进来:

“落寒,都当上预言家了,明天还不请大家吃早饭?”

又一个不该有的声音接着:

“早饭?在哪里?我也要我也要!”

落寒压住嗓子,让声音显得阴沉,充满危险气氛:

“好啊!你们装睡……”

“本来睡着的,你们一说话,我们不就醒了?”

落寒继续那种语调说:

“还敢狡辩……张平,上!扁他们!”

“‘瓶子’,你别被他唆使啊。”

文羽在挨了一枕头后,看见落寒从旁边的上铺爬过来,赶紧抱着被子缩到墙角:

“你别过来,我要叫了!”

落寒狞笑:

“叫吧,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要是一叫,隔壁宿舍的人会来提意见的。落寒,我知道你绝对不是会影响别人休息的人。”

“所以,我会尽量安静,不把别人吵起来。”

“啊!”

俗话说:乐极生悲。午夜打闹的后果就是集体迟到。

因为是一个宿舍的团体行为,高数何老师接受了徐宁“闹钟坏了”的借口。

徐宁发现了一些生面孔: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以前没见过。”

文羽答:

“坐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不是咱们班的吗?大概是以前高中的同学找他玩来了。”

“连课堂都能混进来,真不简单。”张平说。

“是真简单。大学里有多少个老师都数不清了,就更没人在意某个没见过的人是不是本校学生。”

故友相见,分外亲切。聊天在所难免,热闹是必然的。

何老师容忍了一会儿,觉得不能继续姑息了:

“你们的课堂秩序可不行呀,这样怎么能……”

如果没有夹杂的嘶哑咳嗽破坏效果,他的声音就像凝结成固体砸在地上那么坚实有力。

“你们还不知道,是吗?现在上面拨下来一笔钱,叫什么‘菁英教育基金’,咱们学校正和其他同等级的学校竞争,成功的话可以购进先进设备,对学校的发展有很大帮助。过些日子上面要派人来实地调查,学校可是相当重视,你们没看见那边连楼都拆了,要翻新有个好模样?就是为了这个。这只是刚开始,以后还有楼要拆呢,就连草地前面的礼堂都要整修。调查人员的活动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指定要听我的课。你们这样怎么能行呀?给人家什么印象?”

何老师是比较有威慑力的类型,大家很快安静下来。于是讲课继续。

过了好一阵子,徐宁才说:

“指定听课?他好像很权威的样子呀。”

“是呀。听说他已经连任了五届优秀教师了,不久以后的评选应该也跑不了。”

快下课的时候,有个年轻的研究生模样的人冲进来,先向何老师道歉,“打扰一下”,在黑板上写道:

“今天下午两节课后到校医院门口集合,进行体检。”

徐宁议论了一句“开学时不是检过了吗”,然后就下课了。

下面两节没课,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文羽的动向是不用说了,又是“电视台的工作”,剩下其他三个人。

落寒看着左边的徐宁,又看看右边的张平,觉得挺有意思。从小到大,他身边比较亲近的同学不是白到像刷过面粉(比如徐宁),就是黑得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比如张平),三个人走在一起简直是三个肤色的人种。自己不会是心里一直想寻找“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感觉吧?

经过旁边的楼门口,进去看看里面的展示窗,里面贴着各种通知,有还没来得及揭掉的上届毕业生的毕业论文分数,有学校机房开放时间,有楼内办公室的分布图,还有学生想在展示窗的玻璃上贴寻物启事,结果被撕得只剩个“寻”字。

“这是什么?第二教师节“为老师提意见活动”调查结果。”

落寒看了看,都是上次替文羽开会时讨论的内容,没什么新的。其他两个倒看得比较认真。

决定要走时,楼里传来物理席老师讲课的声音。

张平说:

“去听听。”

落寒说:

“好。对他的意见好像是讲课不够生动,照本宣科。看他有什么改变。”

“喂,你们……”

徐宁看两人上楼,知道阻止不了,低声感叹“自虐嘛……”然后也跟上去。

三个人在窗前,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们今天来讲……”

席老师回身在黑板写下“大气压强”四字,单手举起讲台上一个状似大碗的东西:

“这个‘马德堡半球’实验大家都知道……”

然后放下仪器,继续照着书念。

……

可怜教室外的三个人都哑口无言了。

过了很久,徐宁说:

“他不会认为加了个大家都知道的实验,就算是气氛活跃生动有趣了吧?”

落寒想起小学自然小组做这个实验时,大家是如何踊跃,所以没有说话。

这时席老师又开始对课堂里的一对恋人发火,大谈“大学不谈恋爱”的道理。三个人赶快离开了。

三个人分开行动了。

落寒终于有时间可以来想想案子。就算可以想出一些可能,也无从证明,毕竟线索太少。罗晨林雯的情况,还有前些日子那个女子的案子,都是听人描述,实在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

虽然事隔五年,落寒还是决定去那个花园角落看看,产生什么灵感也说不定。

靠近那角落时,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是两个男子的声音:

“多谢你陪我来呀。”

“你还真不用客气,你被限制行动,我等于是在监视你。”

“我知道你想帮我,才会和我一起来见‘X君’。”

“毕竟局里的事已经少不了你了。我也很想参与这个案子,多少照应一下。可是我自己手的的活还没完。”

“从9月初开始忙到现在?不就是个小毒贩吗?有那么难?”

“要是就好了。人是抓住了,可是有消息说他背后可是个大网,产供销一条龙的那种,行动机密,无从破起呀。规模大到不能想象的地步,我敢这么说,只要你听说过的毒品他们都贩。等级森严,金字塔型分布,那小子在人数最多的最底层,从上面一级拿到货,转手买给吸毒者。”

“听起来很严重呀。但还有事可做,不是吗?他总认得出上级吧?抓到就可以揪出上级的上级……一步步来就好。”

“这样我们还着什么急呀?据他供认,生意做了不少,但连交易人的脸都没见过。钱走银行这条线,现在都是电子什么的,都没看见被取走就不知道怎么没了。这些先进的东西,犯罪的总比破案的懂得多。过程问他具体点吧,他说得好:‘要是我不说,你们顶多一枪把我崩了,还能怎么样呀?这我要是说了,坦白从宽减了刑,你们把我放了,我变成肉饼都不止。”我看他是真害怕报复,不敢说呀。”

“说起那小子,我心里就别扭。他还是孩子——听说和他同级别的大多和他差不多年纪——和我侄子一般大呀,比‘X君’还大个一两岁。可是,你瞧瞧人家多争气……”

另一个声音严厉道:

“他为你们做事这么多年,居然被拿来和一个毒贩相提并论,这就是警察局尊重他的方式?”

“我……我没别的意思。再说,我也不是尊重他,我是崇……”

那声音打断他:

“谁!”

落寒笑着绕过树丛:

“还是被发现了。”

看到张臣,想起他刚才说的,自嘲地想:争气吗?父母要的恐怕不是个侦探,而是能捧回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儿子吧?

另一个是“唐尧”?但是是哪个“唐尧”呢?

这三胞胎像到落寒分辨不出,但他们会用动作做提示。把手摆成枪形的是尧,喜欢刀状手势的是舜。眼前这个握着拳头,应该是禹。

落寒对张臣说:

“都说案子没完了,怎么还能插手死掉女人的案子?”

“不是正式插手,是顺路带这家伙来。你最近要是想找我,附近就能找到。”

“哦?”

“刚才都听见了吧?你知道我们在哪里抓到那毒贩的?就是这学校附近的‘多克’餐厅。据一个背景清白的女招待说,他经常在那里出现。我们怀疑餐厅老板是贩毒网的一个重要环节。我们调查过,这‘多克’是他第二次做餐饮业的产物。他第一次开的店被封了。因为他的对手餐厅都没有客人时,他的店门庭若市。”

“难道……”

“不错。他在汤里加罂粟壳,导致多人上瘾。这个恶性事件都上报了,结果他居然没事。现在又可以再开餐厅……”

“大概是个蛮有手段的人。”

禹插道:

“我去过那地方,里面的包间要做这类的事,倒容易得很。”

“不说我了,唐尧你不是说要找他吗?你们聊,我出去。‘X君’帮我看着他,别跑了。”

“哎……我哪儿看得住呀?”

回头对禹说:

“找我什么事?”

等张臣走远,唐禹压低声音向落寒挤着眼睛:

“当然是求助了。现在先贤这么狼狈,我在接受审查,尧舜处在不能现世的失踪状态。”

“这么说,秘密暂时是保住了?”控制住自己,不说他们是自找的。

“是。等审烦了,我让他们谁替我,自己去逍遥几天。”

“……我不想说什么……”

“说正经的。你那个石叔发话了,这个周末你准备接我们这个案子吧。”

“火烧眉毛了……”

“我已经感恩了。刚才说的‘多克’餐厅,咱们星期一不是去了吗?就在那天,里面死人了。幸亏一验尸只是心脏病发作。要是谋杀,案发时咱们可在场,再被卷进去,不止眉毛,眼睛什么的都一起烧了。”

“那9月9号的事件有什么新消息?”

“基本还是那些。就多了一条。那女人死前正在被调查,她经手的一大笔钱去向不明。所以又多了一种可能:如果钱是去‘打通关节’用了,那么那些被打通的关节想灭了她保全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复杂,更复杂了。唉,你说她死就死吧,一下子把大家都拖进来,这是要干什么呀?”

在宿舍的楼道中,遇到一黑一白,他们正在往外走。徐宁说:

“都这时候了,还不去吃饭?”

学校餐厅里依然人满为患,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找到可以三个人坐在一起的桌子。

吃着饭,听身边的人聊天:

“你听说‘五年前惨剧’了吗?”

“知道知道。今天我们在宿舍里还说呢。”

“到底怎么回事呀?”

“大概是被男朋友甩了想不开吧。”

“我也这么想的。女人就是傻……”

张平低声说:

“这个怎么突然成了热门话题?”

徐宁回答:

“这件事确实比什么函数什么细胞的值得研究。”

落寒微笑说:

“大家的日子过得太闷了吧?”

“喂!说什么呢?”

往旁边一看,只见文羽双手背在背后,斜靠着桌子,半长的头发从脸两侧垂下,辐射出几分潇洒。

“你小子死哪去了?”

“我回家一趟……”文羽俯身看看大家盘子里的饭菜余量,“既然快吃完了,准备走吧。”

“走?去哪里?”

“何老师不是说礼堂要拆了吗?我一直觉得那是咱们学校最看得过眼的建筑,一下子没了多可惜。咱们去合影留念怎么样?”

文羽的手从背后拿出来:

“我把相机带来了。”

一行人到达礼堂门口。

“你也真可以,为了这个回趟家。”

“其实是一直想照的,就是平时老想不起来,正好趁这个机会……”

徐宁又要说话,文羽阻止说:

“别说话,注意听广播。”

大家这才发现午间广播已经开始了。

“今天的歌是我临时换的。人嘛,不时也要利用一下特权。”

仔细听着,落寒轻声说:

“是《友谊地久天长》。”

徐宁说:

“这歌实在太适合跳舞了。”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没参加成的舞会呢?”

“谁说的?我是说现在不跳舞可惜了。这样,文羽你和落寒跳。”

落寒惊讶:

“为什么是我?”

“咱们四个里面就你像女的,当然负责反串。说实在的,你要是化化妆,和文羽在一块照张照片,我拿着去找林大美人……”

文羽怒道:

“你想干什么?!”

然后搭着落寒的肩膀:

“别理这家伙,先照相吧。”

文羽先站在礼堂前,做个“V”字手势。落寒站在镜头够不到的位置,用特别可怜的声音对张平说:

“你看,他欺负我……”

张平笑着说:

“这是你外层心的想法吧。里边那层怎么想的?”

落寒一顿,然后笑:

“里边那层其实还是很高兴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能一直保持的话,随便他拿我开心。”

“没有其他想法?”

落寒小心地说:

“你是指……受侮辱?”

“一般男生都不愿意被人说像女孩。”

“我小时候是反应蛮激烈的,现在倒……亲近的人之间没有什么是非对错,更不存在立场敌对,只是意见不同而已,互相容让也就是了。”

“你真……”

拿相机的徐宁边后退边说:

“文羽,往后站点。把整个礼堂都拍下来,开什么玩笑?落寒,别在那里说话,分散我注意力……”

大家一个个上前,摆出和文羽一样的姿势,很快都拍完了。

落寒提议:

“还没一起照一张呢。”

“对呀,那得找个人帮咱们。”

四下看看,视野内只有一个其他人,矮个子长头发的女生。她向这边看了一眼,立刻走过来。

“好,咱们还没求助,就自动过来帮忙了。”

那女孩直接走向文羽:

“你在这里磨蹭什么呢?我们宿舍说好今天中午合影的,雪姐已经等很久了你知不知道?拿个相机要这么久?”

其他三个人耐人寻味的眼光,文羽当然注意到了,但假装没看见又不犯法。

“我这就过去。”

“不用,交给我就好。出来吧。”女孩的脸色忽然阴沉,口气也变得严厉。

“出……”

文羽看看脚下,这才发现,刚才为了取景,已经踩进了草地。

“给你!拜托替我问阿雪,到底我也拿来了,能不能将功折罪,原谅我?”

“这个呀……想听她怎么说吗?”

文羽忙不迭点头。

“雪姐姐说:”那女孩学着柔美的声音,“‘也就是大小姐我给他面子,别人的相机我还不用呢。’”

女孩说完大笑:

“虽然知道你目的不纯,但还是要谢谢你的。”

“你要谢我是吗?那就帮我在她面前美言两句……”

那女孩再笑,然后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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