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一个那样的人物要来,当然值得苦等。
“你相信吗?”唐辉问。
我摇头:“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相信与否,并不重要。唐先生自便,不要客气。”
我走到厨房去烧水,暂时离开客厅。
大家都如此关注岛国,即使是国际上的亚洲事务观察家,也未必做到这般专注。
唐辉站起来,跟着我走到厨房来。
“龙先生,你修习过‘虎牢关’?”唐辉问。
我不由得一愣,因为“虎牢关”是隐形功法,无论发力或者进攻,都是无影无形的,只有被攻击者能感受到,外人无法得见。
如果唐辉能看得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练过这种奇术。
“是啊。”我坦然承认。
高手面前,不打诳语。否则的话,就太没有谈话效率了。
“那种奇术已经近乎失传了,而以龙先生的出身,似乎跟该奇术扯不上任何关系,不是吗?”唐辉单刀直入地问。
“你精通信息学,这样的问题,何须问我?”我反问。
作为“****”,唐辉对于信息的搜集一定是广泛而博智的,要想查清我在孤儿院的历史,几乎是弹指间就能完成的事。
“对,对。”唐辉点点头,脸上微微有挫败感。
“茶?咖啡?”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响,我没有急于关火,而是轻声询问。
“茶是什么茶?咖啡是什么咖啡?”他忽然问。
我知道,他是想通过我对不同种类的茶、咖啡的选择,来确定我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在心理学上,这被称为“生活习惯依赖症”,是洞悉一个人思想品质的有效方法之一。
“随便,架子上有什么就喝什么。”我回答。
我们一同向墙上的玻璃橱柜望去,只看见了两种东西。茶是铁观音,咖啡是雀巢速溶。
这些日常物品都是孟乔来购买摆放,我一直不太留意。
现在我才知道,大将军沏茶的时候,用的是自带的茶叶,并没有使用这些市面上的大路货。
“这不是你的风格。”唐辉一语道破。
这件寻常小事让我突然陷入了沉思,乌龙茶与雀巢咖啡的确不是我的风格。我不清楚,这会不会是孟乔的风格?或者,这不是任何人的风格,孟乔把它们摆在那里,只是为了让厨房看起来更像是厨房。
如果由我来布置,宁缺毋滥。
“垃圾桶在哪里?要不要我替你丢掉它们?”唐辉咄咄逼人。
他的目光非常锐利,一直盯着我的脸,细致观察,缜密分析,能够看透我心思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不,它们无所谓。”我的思想受到了重大打击,精神层面的较量立刻处于绝对的下风。
垃圾桶就在我脚边,是酒店里最常见的不锈钢翻盖垃圾桶,里面套着的黑色垃圾袋没有铺好,半边露出了垃圾桶,皱皱巴巴地耷拉在桶外面。
孟乔是个好人,但不一定是个好的女朋友、爱人、贤妻。当然,我并未把她定位为这三种角色。在心里,她只有一个角色,就是——战友。
从小到大,我们的友谊之中不带任何性别色彩,只是共同抵抗困难、艰苦奋斗的战友。我们曾看到彼此最难过、最穷苦的时候,已经再没有心灵秘密可言。所以,我们只能是战友,而不是其它。
爱情是个太沉重的问题,我们无力讨论。
“顾倾城是个很棒的女孩子,我每年都在港岛待一段,见识过不少香江名媛,但能比得上她的,寥若星辰。更叫人嫉妒的是,她的实力如此深厚,连几届特首都得给顾氏家族面子。钱,对于顾倾国、顾倾城两兄妹而言,只是一堆数字和小数点罢了。这样的人中之凤,才配得上龙先生,不是吗?”唐辉改变了话题。
我笑了,取了两只水杯,先在水龙头下清洗了几遍,用纸巾擦干净,才慢慢倒入半杯热水。
孟乔和顾倾城完全是两种人,不能拿来比较,就像中国的小米与美国的牛排一样,不同产地,不同性质,不同功用,毫无可比性。
唐辉提到顾倾城,不过是在从另外的层面分析我对女孩子的偏好。像顾倾城那样谈吐优雅、温柔淡然的女孩子,港岛找不出十个,即使是大名鼎鼎的赌王、船王、地产王三代子女中,也没有一个人能与她比肩。
我只能说,顾倾城太完美,完美得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的女孩子。
“对于明水袖,你怎么看?”唐辉再次转变话题。
当我保持沉默,他就无法向我的思想进攻,只能轮番调动话题,反复刺探我的情绪弱点。
明水袖是个谜,她本人、她的存在、她在反弹琵琶图前的失态、她自述的来历……都是谜。
如果我是个懒惰的人,就会简单地在她身上贴一个“亡明公主”的标签,不加考证,人云亦云。
雷动天、顾倾城都不是懒惰的人,所以即使明水袖将同样的话重复一百遍,他们两人仍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甄别求证,绝不冒遭人愚弄的危险。
我也不是懒惰的人,拒绝在明水袖身上贴任何标签,更不会轻易相信“亡明公主穿越时空”这样的故事。
找到充分的证据,我可以相信明水袖的身份。但是,没有证据,她只能是她,一个港岛来的身份存疑的女孩子。
大明之亡、李自成之败、张献忠之死都存在很多吊诡之处,直到现在,探险家仍然在九宫山、川中找寻李自成自大明皇宫搜刮的宝藏以及张献忠沉没的运银船。
“明水袖的来历很有意思,龙先生愿意听吗?”唐辉追问。
在“亡明公主”这件事上,他似乎觉得能够借机撬开我的思维硬壳。
“虎牢关”的威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因为它融合了禅宗的“禅定”和道家的“心修”,等于是一扇门加上了反正面两把锁,任何开锁匠都不可能站在门里或者门外,一连打开两把锁。并且,这种锁不是物理上存在,而是无影无形、无可捉摸,只存在于我的思想深处。
对于一种看不见的“锁”而言,要想攻破,首先得具备比我的思想更强大的想象力、捕捉力、定力、忍耐力。
我并不认为唐辉这类“聪明人”能静下来修习一种费时费力却又不能即时见效的奇术。就算他曾修习“虎牢关”,也只是停留于“关外皮毛”罢了。
“龙先生,你已经很久没说一个字了。”唐辉提醒。
“‘虎牢关’很复杂,对吧?”我答非所问。
“嗯,的确是。”唐辉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端起了其中一只杯子。
他的动作很轻,右手下垂时,指甲一弹,一些乳白色的药粉就落进了剩下的那只杯子里,大约有一两克的样子,落水即溶,不留痕迹。
“奇术是挑人的,某一种奇术只有某一类人能够抵达巅峰,其他人就算逆天修习,也只能是徒劳地浪费时间。关于‘虎牢关’,我只知道皮毛,唐先生见笑了。”我说。
“是这样吗?”唐辉轻呷了一小口水。
“是。”我正色回答。
“愿闻其详。”他说。
“唐先生,我们可不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合作,就诚心合作,分成比例不管是五五、四六还是三七,谈好了就按协议来。总不能,我在前线东挡西杀,你在背后上屋抽梯,绝了我的退路,然后将所有成果据为己有。如果是这样,我们还是停止合作吧。”我说。
唐辉面不改色:“哦?我不是太明白龙先生的意思?”
我向自己的太阳穴指了指:“我们的目标是赵檀,不是这里。”
太阳穴仍然隐隐作痛,那个梦来得太奇怪,与探索赵檀思想的过程联系得太紧密,所以我才怀疑,唐辉持有更复杂的仪器,其力量和用途远远超过那四个钢环。
“多心了。”唐辉回答。
“喝了它?”我指着剩下的水杯。
“什么?”唐辉皱眉。
“你刚刚在水杯里弹进了什么?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强力致幻剂吧?先侵入我的梦,被我发力挣脱,然后又直接给我投下致幻剂?”我不动声色地问。
唐辉很淡定,并没有因为我揭破了他的计策而恼羞成怒。
“龙先生,误会,误会。”他连连摇头。
“当着我的面喝下它,看看会出现什么情况?”我把杯子推给他,继续坚持。
我并不确定唐辉弹入水杯的药粉是什么,只是在赌他敢不敢喝下了药的水。
“龙先生,何必强人所难?惊扰了其他人的好梦?”唐辉再次摇头。
“我们两个动手单挑的话,你猜,谁会赢?在回答之前,我得提前说明,这是在我家里,你落脚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可能藏着致命的机关埋伏。人死不能复生,你大概只有一次机会。”我说。
我不想杀唐辉,只是他逼人太甚,已经触碰了我的底限。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可以喝,但有个条件。你既然怀疑我在你的杯子里下了致幻剂,那好,我们交换杯子,你喝我的,我喝你的。这样一来,大家都放心了,如何?唐辉笑着说。
“好。”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我面前,拿起了另一只。
“三二一,一起喝?”他一边问,一边把杯子凑到唇边。
我也端起杯子,靠在唇边。
致幻剂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帮人迅速达到目的的**。我们双方现在的样子,都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合作,却又不得不相互制约。
“三、二、一——好了,我认输,我认输。”唐辉倒数了三个数字,突然改变了主意,垂下手,把杯子里的水倒进水槽里。
“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要向我下手?”我问。
“我想打开‘虎牢关’,看看关内有什么。”他回答。
“关内空空如也,这关,只是一座空城。”我回答。
“不可能。”唐辉摇头,“‘虎牢关’经过唐宋元明清五代发展,早就成了奇术界的扛鼎之术,其中更是包含着‘阳明心学’里的精髓。据我所知,这种奇术必须在三岁到七岁之间练成,否则一过了这个合适的年龄段,就会产生人体阴阳逆转的恐怖结果。如果不是为了埋藏最深的秘密,就没有人甘愿修习这种大风险、高门槛的奇术了。你说,你内心深处的‘虎牢关’只是一座空关、空城,那绝无可能——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