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看不出这老头子是大有来头的人,才敢冒然出言顶撞。
记忆中,我看过一篇刊登在《敦煌晚报》上的警界总结,上面统计了五年来敦煌发生的大案要案,并一一给出侦破结果,实现了省**要求的“五年大案要案零悬案”的工作目标。
那篇文章的配图中,老头子就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被前面的人挡掉半张脸,不显山,不露水,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
我记得,文章通篇只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赵魏秦,同时,给此人冠上了“西部捕神”的绰号。暂时我还不能确定老头子是不是“西部捕神”,但看他的派头,八九不离十。
老头子伸出右掌,淡淡地告诉那年轻人:“把你的工作记录仪对准这两颗铁核桃,告诉你们中队长,是我命令消防员撤离的。”
那年轻消防员十分强硬,果然低头,将额上的记录仪镜头对准老头子的掌心。
不到十秒钟,小队长就接到对讲机传来的通知,命令他们马上撤离。
“算你狠,算你狠!”年轻人扔下两句场面话,拎起工具箱,灰溜溜地撤离。
“师父,弄这么麻烦干什么啊?早早把联合国警察大学发给你的‘捕神’牌子亮出来,他们不就老老实实撤了嘛!我一直都跟你说,那牌子是特别通行证,就得经常往外亮,否则谁知道你是‘西部捕神’赵魏秦呢?”女警官银铃初振一般笑起来。
赵魏秦没有回应女警官的玩笑,而是蹲下来,隔着铁栅,老鹰叼小鸡一样盯着我。
我坦然与他对视,没有任何心虚之处。
他把铁核桃放进口袋里,满脸带笑,意味深长地问:“小兄弟,这铁笼的主人呢,你见过没有?”
我缓缓摇头:“没见过,一掉进笼子,笼门就关上,再也没打开过。”
老头子轻抚着铁栅和暗锁锁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这笼子是拆不开的,只能等主人亲手开锁。如果你懂得缩骨术就好了,那是最快的脱身办法。只是,我觉得很奇怪,笼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很多警察不知道的事早就发生了……年轻人,告诉我,除了那四个死人,你还发现了什么?”老头子问。
我打了个哈欠,不理睬老头子,转向那女警官:“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条毯子。我累了,既然打不开笼子,索性睡在里面吧。”
距离二十四小时的开锁期限还有十几小时,我躺下来休息,节省体力,恢复精力,能够更好地为下一步的工作积蓄能量。
“年轻人,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里头,这件事十分可怕,一旦爆发,谁都救不了你,警察也不能!”老头子又说。
女警官通知手下拿毛毯进来,同时又给我倒了杯水,递进笼子里。
“师父,看起来,这位先生什么都不知道。”女警官替我打圆场。
老头子厉声喝止:“你知道什么?他得罪了‘青天白日残部’的人,就等于是被判了极刑,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可能丧命。马上把你的人撒出去,以这个房间为圆心,半径三百米之内,不容许有任何制高点、楼外窗户失控。做完这些,你就老老实实地躲起来,事情结束以前,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女警官吓了一跳,马上按照老头子的吩咐去办。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老头子,他的眼神就变得越发凌厉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你或许也知道我是谁。我虽然名为‘西部捕神’,身份却只是一个热心于维护社会治安的平民百姓。所以,无论我怎样做,都不会抹黑警察,而只是代表我自己。告诉你这些,是想提醒你,别在我面前撒谎,那样做的后果非常严重……”老头子的双手抓在铁栅上,目光冷幽,如同鬼火。
人人忌惮“青天白日残部”,老头子这样说,证明他亦是江湖人中的一员。
“前辈,你连这把锁都解不开,就别妄谈‘青天白日残部’的事了。我告诉你,再有十几个小时,锁就自动打开,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如果你能先出去,让我好好睡一觉,那么我将感激不尽。”我不愿给他面子,因为他同样也不给我面子。
“我只想知道,你跟‘青天白日残部’是什么关系?”老头子恶狠狠地追问。
“没有任何关系。”我坚定地摇头。
老头子冷笑一声,左手一探,将我的右腕攫住,反手就是重重地一拗。
对方力气之大、认穴之准十分惊人,这一下差点将我的右腕扭断,手掌与腕部夹角已经小于九十度。
我咬着牙不出声,但额头上的冷汗却不听使唤,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
“敦煌城里城外埋藏着很多秘密,数百年来,虽然一次又一次遭受兵荒马乱之灾,那些秘密的绝大部分却被保存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有秘密,有宝藏,就有为了钱财前赴后继的江湖人。我虽不才,五岁起就饱读前人经典,十岁习文,十二岁练武,十五岁学习侦破术,二十五岁成为国际刑警中的一员,后来因为犯错,被遣返原籍。我曾发过誓,只要我还在敦煌,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容任何江湖势力来糟践家乡的一草一木。五年来,我抓了四十多个盗墓贼,破获文物倒卖案二百多起,逐渐让敦煌的社会风气、治安水平变得积极向上。这是敦煌警界的劳动成果,绝不容任何人破坏……”老头子喃喃地低语。
“世界上根本没有‘青天白日残部’……那个组织早就灭绝了,早就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渣滓留下。你去查……你去查档案,1953年大陆全面解放,任何黑道门派、邪道帮会都被瓦解,该杀的杀,该囚的囚,全都肃清……你想想吧,如果那组织还在,怎么会一直悄然无声……所有资料都是错的,其源头就有大问题……”我忍着手腕的剧痛,解释老头子的问题。
雷动天是帮派中人,他对清末以来的各种帮会秘闻涉猎极深,于浅水湾私人别墅内单独设置了一个秘密资料库,存放这些文档密函。
“青天白日残部”曾经让很多港澳台富商谈虎色变,但确确实实的,1949年至1953年期间,白道反间谍部门做了海量工作,从国内到海外,从**高层到平民基层,地毯式肃查,没有一个敌人落网。
我相信雷动天的资料,在他向我出示的重要证据中,很多都盖着高层**机关的大红印章,并且由当地主官背书,亲手保证,已经完全消灭“青天白日残部”。
雷动天专门派人追查过,1953年以后那些涉及“青天白日残部”的案子全都是别人假冒那个名号干的,目的不过是恐吓敛财罢了。
“真的?”老头子的眉目倏地倒竖起来。
“放手,放手——当然是真的,放手!”我抽回手来,右手指掌已经近乎麻木。
老头子绕着铁笼转了几圈,猛地一掌拍下,震得铁笼嗡嗡作响。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那个组织完了,我的使命也完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哈哈哈哈……”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
事实是,“青天白日残部”完了,而我却真真实实地被锁在笼子里,没有一个人能解开。
我铺开毛毯,准备躺下睡觉。
老头子笑了一阵,意犹未尽:“喂,小伙子,这笼子是那个组织用过的东西,你来解释解释,为什么组织都解散了,笼子却仍然出现在这里?”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真的要追根溯源的话,就得去找五角大楼黄花会。
“抱歉,前辈,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或许等到暗锁自解,我们就能找到更多线索了。”我躺下去,勉强展开身体,闭上眼睛小憩。
“戴、毛、汪、薛,阎、宋、孔、陈……你们妄图复辟的春秋大梦该醒了,该醒了,哈哈哈哈……”老头子自言自语,说一阵,笑一阵。
我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蜷缩在毛毯里。
从史料看,“青天白日旧部”与黄花会似乎有着某种渊源,全都是跟美国人走得很近的华人组织,而后者直接就是美国五角大楼的战斗单位之一,从这笼子看,更是延续了前者的行事作风。
老头子为“青天白日残部”消亡而喜出望外,却完全忽视了“一风落一风起”的真理。换句话说,国外势力对于中国大陆的威胁不会突然减少,而是换了另外一种形式,更隐蔽、更阴暗、更不容易防范。
半梦半醒之间,我耳边突然响起了“喀嚓”一声,那正是顾倾城跺碎了司空摘星手机的声音。
我一惊,恍惚觉得,手机外壳一碎,那张媚眼如丝的脸便会逃逸出来,变成了无魂野鬼,在医院内外晃晃荡荡而行,随时可能祸害别人。
铁笼现在所处的房间是一个综合写字间,虽然有办公桌椅,却无人使用,空空荡荡,十分安静,就算闹出再大动静来,也不会引来围观。
正是因为这种安静,我才听到了门外走廊里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那声音非常奇怪,轻飘飘的,仿佛走路的人脚不沾地似的。
人走路时发出的声音各不相同,男女老少、皮鞋布鞋、体重轻沉、步伐疾徐等等,都会发出差别明显的声音。只要用心辨析,就能从脚步声里获得大量有用的信息。
能够听到那阵奇怪的脚步声,还要得益于我席地而卧,接近于“伏地听声”的姿势。
“是那男警官到了……为什么脚步声如此虚浮,东倒西歪,像喝醉了一样?”我感觉不对,马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瞄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