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爱君如斯(5)

“怕抢了主子的风头。”我替她说出,看着她几乎埋到胸口的脑袋,我打趣道:“不过,这担心不无道理,你真的这么好看,她们还真的有压力。”“姑娘……”小兰一边偷偷瞅我,一边嗫嚅道。我肃了肃脸:“你总不能当一辈的丫鬟吧,以后肯定有机会穿得到。”小兰犹豫了一会,福了福身:“谢姑娘。”我对着镜子,轻轻地抬起头,脸微微向左一偏,斜着眼睛看向自己在镜中的侧脸,以及脑后发髻,嘴边不自禁地含上了笑。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儿,我只提醒她清淡点就好了,她竟能揣摩我的性格,用簪子挽了一个简洁的发髻,从镜中看去,那么的眉清目秀,没有半点媚俗。最得我心的是,她在髻尾别了一朵紫色小花,使我严肃凝重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我笑着夸赞:“小兰,你真厉害,把我弄得漂亮多了。”我的发髻一向梳得简单,奶娘去世早,爹、哥哥和海叔又不懂得如何让使用这些女家人的头饰,我自己也懒得琢磨,常常只是用一支簪绾了头发了事。就算是逢年过节,也只是比平时稍稍梳得齐整些,省下了盘那些繁琐的发髻的数个时辰的时间。小兰开心地笑了:“姑娘原本就漂亮。”我默了会儿,“小兰,我们去知晓阁。”“那你等一下,我去叫春凳。”我淡淡笑了笑:“你扶我就行。”小兰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没有再说什么,弯腰整了整我的衣裳,便扶着我向门口移去。不多言不多语,拿捏恰当……我在心里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其实,若是她问,我也不会回答。人总有些怯弱的时候,而我的怯弱却来的这样汹涌,宁愿这样咬紧牙关一深一浅的走着,也不肯问一句,他怎样了?日头已经高高的了,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柔软,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院子里的各种花香隐约地混合在空气里,我大力地呼吸着,希望身体内外都能充满了这样的清新气息。四周很安静,只是从西边那里隐隐传来一些呼喝声,我仔细想了想,好像听孟凡说过,三王子的院子就位于西边。叫什么.....无尘阁,我想了想,孟凡说穆王爷晚年一心向佛,不问世事,这“无尘”二字便取自佛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思忖了良久,“无”乃佛家最高境界,即佛经中的“四大皆空”,却又不执著于空。原来,穆王爷劝解三王子莫刻意寻求,随佛性,重修心……也就两字:平和。只是啊……我嘴角向上扬了扬,可惜了穆王爷这番心意,单从三王子对我的态度上就能猜出他根本没有采纳,非但没点平和,反而暴戾无常。

夺妃

谁是春闺梦里人

谁是春闺梦里人

歌舞声起。这是一场设于皇宫内苑的家宴。时为东安王朝贞武二十六年,八月十五,夜。月圆人圆,对于贞武帝宇文肃来说,这是一场重要的家宴。八年前,其元配娴定皇后犯谋逆罪而被赐死。不久,真相水落石出,原来是嫔妃勾结外臣陷害。虽然他事后痛悔,奸人也得到应有的报应,但大皇子宇文浪天却从此与父亲生隙。六年前,十八岁的宇文浪天离宫出走。年初,在染了一场风寒之后贞武帝的身体便大不如前,对大皇子的思念和愧疚之情也更深切。此时,如有感应,大皇子突然回宫了,并表示愿与父亲尽释前嫌。贞武帝龙颜大悦,当下决定摆此盛宴,以滋庆贺。然,等待半晌,大皇子的身影却还未见,最先到的人是二皇子宇文潮玉。宇文潮玉,今年二十岁,生母是郑淑妃,身娇病弱,早亡。他的容貌继承了母亲,细致,美丽,瘦削而苍白。穿着宽大的月白色锦袍,在入秋的月下微风中行来,飘逸着,如仙似道。“拜见父皇,与诸位娘娘。”丝般的发披满肩头,抬脸,眉宇之间的光华如玉般温泽。又过半晌,大皇子的身影还是未见。难道他人虽回宫,心蒂却仍未解?贞武帝的神情产生些许萧瑟。为解父忧,潮玉道:“皇兄想必有事耽搁,父皇,儿臣宣梨园歌舞以助兴,边看边等,可好?”潮玉侵淫于曲艺,在梨园弄了一支歌舞班,常以亲自排演歌舞戏曲为乐。贞武帝点头默允。于是,歌舞声起。身若扶柳的领舞女郎,着一身雪白纱衣,在一群翠绿色舞衣宫伎的簇拥下,跳了一曲由潮玉亲编的送春舞。女郎的腰肢柔软,弯曲自如,身轻如燕。似一朵飞絮在春风中旋转,飘荡,时而欢快,时而轻缓。修长的双腿高高抬起,双手挥动长长的水袖荡出炫丽的波纹,如风吹皱了春水,一圈又一圈。临到高潮之处,身后的舞伎们捧了一篮篮朝天挥洒。顿时,香气如沸,乱花迷人眼。分不清眼前是花还是人,人比花娇艳。还在风中舞着,风景旖旎到了极处。如一首清歌,余音袅袅般缠绵。众人皆醉,唯端坐于上首的贞武帝因为大皇子的久候不至而忧心,龙颜毫无欢悦之意。这时,一阵鼓声,摧山崩岳般劈杀进来,打破了宁静的清音。神志迷醉中的众人精神一振,连神思缥缈的贞武帝也大吃了一惊。诧异地搜寻,贞武帝发现,那突如其来的击鼓之人,正是久候而不至的大皇子浪天。顿时面露欣喜。宇文浪天,着一身短袖的劲装,开得极低的领口下隐隐露出胸前匀称的骨骼,胳膊上有坚实的肌肉高高隆起,强健有力。身体随节奏而狂摆,散发出狂悍而撩人的致命气息。这一刻,站在一排大鼓前,双手挥槌,左右开弓,用力地击打着,情绪激昂,气势雄壮,集所有的光芒于一身,也收敛了几乎所有后妃宫女全心的注意。贞武帝一生仅有两个儿子,潮玉温润如玉,绵柔如絮,太好说话,也太过谦逊;而浪天反叛却有个性、有主张,认定的目标可以百折而不回,他体内所蕴藏的强大爆发力有时连宇文肃也感到不可抵挡。心潮随着鼓声而不停起伏,随着高潮的到达,犹如巨浪汹涌迎面扑来,又如狂风平地卷过漫天,表演者和听众同时陷入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与紧逼感中,激动得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了。宇文浪天原本玉簪固定的发髻倏然散开,落了几束于脸旁,其余皆在身后猎猎飞扬。鼓点更疾,如奔袭中的千军万马,冲锋!冲锋!听众渐渐都受不住,双手捂在纠结的心口。这时,一声清越的箫音加入了伴奏。如在一壶沸腾的开水中注入一丝冰泉的调剂。人们才仿佛自厮杀的噩梦中惊醒,深缓了一口气,再度感受到身边清风明月的柔情。原来,是二皇子潮玉觉得哥哥的鼓打得越来越急促霸烈,杀气腾腾,有收势不住的趋向。赶忙用箫声压一压,将打鼓者渐渐沦陷的理智唤醒。温润如玉的潮玉,随身总是携带一管紫竹洞箫。他的演奏也如其人一般,润柔纤细,甘美而优雅。浪天此时才得以收势,大汗淋漓。抬眼,对细心的弟弟轻轻点头以示谢意。潮玉未停止自己的吹奏,只是不着痕迹地浅笑回礼。站在那里,宽大的衣袂无风而自动,在月光下,整个人散发出宁静而瑰丽的光芒。箫,本是曲高而和寡的乐器,是孤独的避世者。箫的韵,具有天生的悲剧性,让人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去领略。衬着清风明月,潮玉婉转的箫声让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后妃中年纪较长的是张贤妃,今年已经三十多岁,最懂察言观色。眼看着皇上闻音而有所感,已渐渐流露出浓重的伤怀之情。便轻声向身旁的闵德妃:“妹妹,若是你的琴声与殿下的箫乐和上一曲,也许会更动听。”闵德妃蓝澈,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擅长拂琴。向来也冰雪聪明,立刻吩咐贴身宫女速速端上一张七弦琴。也不用琴凳,直接就放置于自己的双膝,轻轻起调。她的调子一起来,立刻又起了轰动全场的效果。正跟随着潮玉的箫声而调息的浪天最先把目光投落于她的身上。而陷入伤感中的贞武帝也回神过来。潮玉本人稍微诧异地回首望向年轻的庶母,但没有暂停,很快便也与她的琴音配合起来,彼此相融。仿佛天生便是搭档,他们配合得竟天衣无缝,存在无法言说的神秘默契。全场寂静。晶莹如雪的少女,翩翩如玉的少年,就算没有音乐为背景,也是一幅绝世的佳景。这时,浪天也重拾起鼓槌,一下一下,顺着琴箫的节奏而轻轻敲击。磨合了几个音节之后,竟与之也融成一体。待一曲终了,浪天扬手,将鼓槌潇洒一扔,伏地而拜,语声朗朗:“儿臣参见父皇!”一直专心于演奏的德妃蓝澈,入宫仅三年半,从未有幸见过传说中的浪天皇子。适才隔得远,也未曾看清,此时才有工夫抬头细看。只见他鼻梁高耸,剑眉斜挑,眸光炽烈如火。站在潮玉的身边,张扬的锋芒完全掩盖了前者。蓦然,端丽秀美的年轻妃子失神变色。宇文浪天此时也正看向蓝澈,并无异色,“想必这位就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琴艺高超,儿臣深感佩服。”贞武帝喜滋滋地道:“德妃琴艺,在整个宫廷算来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时,潮玉道:“前日有人送了一张绝世名琴在儿臣府中,儿臣正愁无人堪配,不如进献给德妃娘娘?”贞武帝含笑点头。这一夜,宾主尽欢。“爱妃,你看朕的两个皇儿,谁更适合成为将来的君主?”这一日,贞武帝突然问蓝澈这样一个意外的问题。她先是愕然,继而微显慌乱,“皇上身体康健,还能稳坐龙廷多年,考虑这个问题——未免太早。”贞武帝长叹一声,轻轻摩挲着她端放在膝上的玉手,爱怜而伤感地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自开春那场病后,渐渐力不从心。爱妃,虽然你年纪轻,但诸多妃子之中,唯你冰雪聪明,体贴善解,朕对你也最是珍爱信任。所以,你我之间,也不必拘礼,不用忌讳。我们只似寻常夫妻一般,讨论一下百年之后。说实话,你觉得朕的两个皇儿之中,谁可堪付大任?”温暖的柔情如涓涓细流在心底淌漾。蓝澈好不容易平定了心底的感动才答了他的问题:“臣妾认为,以二殿下的温存个性,将来必定可做得一个贤君。”贞武帝蹙起了眉,“潮玉是温存,但太过寡断优柔,不如浪天,雷厉风行,凡事自有主张。”“正是因为太过有主见,才显得有些独断专行。”蓝澈斗胆再提不同的意见,“现时举国升平,四海安定,大殿下适合于乱世中脱颖,而不胜任一个太平之君。”贞武帝闻言,沉默半晌:“好的,爱妃,容朕深思。”宫室回廊,蓝澈缓缓独行。今早贞武帝的一席话语,令她感受到一片深切情意,受宠若惊。“德妃娘娘留步。”回首,身后左右都空寂无人。她受惊地追问一声:“何人在此?”身边空置的一排宫室中,有一扇门突然开了。一只手臂伸出来,霸道而有力地将她扯了进去。呼吸之间,是青年男子的气息。对方近乎蛮横的肢体接触令她心生慌乱,挣扎着脱离,“何人放肆?”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别乱喊,是我。” 朗朗动听的语声,有几分熟悉。仔细看清,竟是大皇子浪天。似乎料定她不会再无状高呼,浪天放下了自己的手,“见过德妃娘娘。”神情却并无半点尊敬,眼神火辣辣地盯紧了她的前襟。蓝澈在他异样的注视下幡然醒悟,经过适才一番拉扯,自己前襟肯定有所走光。低头一看,果然酥胸半露。又羞又气地背过身去整理好衣衫,她板起了脸孔,“大殿下,你未得旨意而擅入内廷,还藏身偏室行止不轨,真是放肆!”浪天却仍是似笑非笑的一张脸,眼底隐含一丝冷诮,“德妃娘娘,若说我行止不轨,那当日在流光河上抛头露面,与陌生男子随意搭讪的某位宫妃之举动就很端庄吗?”蓝澈惊愕地抬头望定他,“你——”“是的,儿臣自然记得德妃娘娘的样子,一颦一笑,皆清晰深刻,不敢或忘。”他的语声渐渐温柔,靠近她,将她圈靠在门板和他身体之间,望着她的眼神无比深邃,“那一夜,我本去祭奠我那冤死的母亲,盼她早得超度,往生极乐……可河灯沉了,我心中无比难过,以为老天不长眼,令我母亲生前受苦,死后也不得安宁……是你,好心的夫人,为我宽解,平我郁结……德妃娘娘,谢谢。”说谢谢二字时,他的脸离她很近很近,嘴唇几乎可以贴上她的耳垂。她浑身酥软,竟使不出力气来推他走开,而听他话里的悲哀与温情,也不再好意思板起脸来训斥,便只一动不动,僵硬地蜷缩着。幸而,他马上放开了她,缓缓抽开彼此的距离。“可是,德妃娘娘,”退离到一尺开外的浪天,声音也恢复了一开始的冷诮,“流光河的初遇,我们并未真正搭上过话,回宫之后,也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呢?”蓝澈的心蓦然下沉。正是因为太过有主见,才显得有些独断专行——这句话,是她今早在皇上面前对他的评语。这么快,他便知道得一清二楚,实在令她惊惧得浑身冰冷。早听说大皇子此次回宫大有野心。原来,他的行动已经那么快。深宫内廷居然到处皆布了眼线。这个男子,并非独断专行这么简单,简直还深沉可怕。而且,变脸比翻书还快。这不,突然之间又恢复了一副温柔的样子,“德妃娘娘,看来你对我的了解还真的太少呢,以后花时间好好研究一下,在父皇的面前,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好吗?”“而且,”他微笑着,装作很不经意地道,“你对我的那位二皇弟,似乎颇为偏爱呢!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公平哦。”直到他翩然地离开,很久,蓝澈还呆呆地回不过神来。就在一个月前,闵德妃蓝澈回家乡前洲省亲。闵妃出身前洲望族,父亲曾官至御史中丞,在她入宫不久便英年早逝,唯剩寡母和幼妹在府。这一年初,妹妹远聘西疆大都督之子,年底即将完婚;年中,又是其父的四十冥寿。皇帝格外恩准蓝澈回家乡前洲省亲,让她在妹妹远嫁之前与家人做一次团聚,并参与父亲的冥寿祭奠,以尽为人子女之孝。这一天,恰是七月中元,盂兰盆节。前洲城里家家户户都做好一个河灯,赶到流光河的岸边,追祭祖先,超度亡灵。传说,只要在这一天趁夜黑放下河灯,可以让那些彷徨的亡魂借灯光的照引得路重生。有钱的人家,会雇上大船,驶到河中来放灯,趁机游赏。以蓝澈的身份,本不宜如此抛头露面。但妹妹自那日清晨开始便不停怂恿,让她亲自为亡父祈福。想想,一入深宫,此生未必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而且,天黑夜深,又是自家雇了船,低调一些的话,想必没人注意。犹豫再三,便答应了。为表诚意,她的河灯是亲手制作的。用木板铁丝加了五色纸,糊成一朵五彩光华的水中莲。 当她们的船到达时,人群已黑压压地挤满两岸,幽深漆黑的河面上光华璀璨,到处都漂浮着精巧绝伦的各色河灯了。船驶到河心,蓝澈与妹妹一同来到船舷,着侍女点燃各自的灯,默默祝祷一番,放入了水中。“河灯亮,河灯明,放河灯的人儿喜悲情,河灯一放三千里,妾身岁月祭天应,放河灯,放河灯,今日放了明日应……”有人在清唱着本地的小调,用的是仙吕宫的唱腔,清新绵邈。就在离她们家停船的不远处,早泊着一艘装点华丽的大船,歌声便是自那里传来。都是城中官宦世家的子女,合起来包了一艘大船,甚至摆了酒席雇了歌女出来玩耍凑热闹的。水中漂浮着的美丽纸灯,好似通了灵性一般,跟着节奏轻微晃漾,烛影摇曳。渐行,渐远,渐漂逝……触景而伤,蓝澈不由轻轻地也哼唱起来。她用的却是惆怅中夹着雄壮的正宫调,唱着,便止不住地有些高亢起来。渐渐压过了那清唱的歌女。惹得附近的人都向她张望,指指点点。更近一些的地方,泊着一艘瓜皮小舟,舟上的客人衣履鲜明,贵公子哥模样。青年公子手持的也是一盏莲花灯,点燃了正准备放入水中,被她的歌声所吸引,竟呆望了半晌。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引人注目,蓝澈戛然而止,双颊通红地匆匆退避入内舱。青年公子追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凝顿片刻,才蹲下身去,放了手中的花灯。花灯随着水波而浮沉,他对逝去亲人的孝敬之心和祈祝之情全都托付在那一星点的火光之中,也随之而浮沉。蓝澈避回舱中,并没有马上收回游离在迷人夜景中的心,掀开窗帘,继续观望尘世的纷嚣。妹妹依在她的身边,玉指轻点,“看那瓜皮舟上的男子,多么英挺贵气,必定出身不凡呢。”凑近她的耳边,“刚才,也正是他,看你看得最目不转睛。”蓝澈的脸微微地红了,但还是忍不住多看那人几眼。那是个锦衣华裳的青年公子,气质高贵,灯影下的轮廓很刚毅。此时正紧盯着河面,眼中流露了幽沉的哀伤,隐隐的,似乎还蕴藏一股锋利的恨意。“呀!那灯……”妹妹突然轻声叫起。蓝澈立刻看到,那青年公子的河灯没漂出多远,突然不明原因地不停打旋,竟而——沉没了。灯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底涌现出深沉的痛楚与浓烈的失望。蓝澈猜测他与所奠的亡人之间,必定存在着极其深厚的感情,蓦然于心不忍,叫过一位侍女,向她吩咐了几句。侍女领命,走到甲板上大声朝对面道:“那位公子,我家夫人说了,放河灯时,人们的确是依据河灯的漂浮状况,来判断亡魂是否得救。如果河灯顺利漂得很远或靠岸,表示亡魂已经到达彼岸世界,位列天国仙班了;如果灯在水中打旋,则表示鬼魂已经感应到它,将它拖住了;如果灯在水中沉没,则表示亡魂得到拯救,已经转生投胎了。总之,一切都是良好的祝愿。所以请公子不必着急。”青年公子听完这番话,眉宇间的阴暗稍霁,向着她的船深施一礼,“多谢夫人开解!”听他的口音,并非前洲本地人士,说的是一口官话,朗朗动听。蓝澈掀起了帘子,朝他点一点头,微微一笑,转头便吩咐起锚回府。眼见她们要走,对方突然不顾贸然唐突,急切而大声道:“在下狼天,京城人士,不知夫人贵姓,府上何处?”之前一切举动皆已是极度出格,蓝澈怎敢再搭他的话,甚至通名报姓?毅然下了帘子,不予理睬。直到中秋之夜才发现,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狼天公子,竟就是当朝大皇子——宇文浪天。“娘娘,二殿下求见。”寿春宫的宫阶下,宇文潮玉一身蓝衫,临风而立。身边跟了个小太监,怀抱一张古琴。“中秋的时候就说要献一把琴给娘娘,直到今日才拿来,实在惭愧。”潮玉说着,诚心抱愧的模样,白皙俊美的脸庞上泛起些微的红。“没关系。”蓝澈恬然笑起,忽又想到浪天的话——你对我的那位二皇弟,似乎颇为偏爱呢!不由将笑脸绷住。宫廷之内,步步艰险。自从那日与宇文浪天会晤之后,蓝澈说话行事都极为小心。未觉有异,潮玉挥手让小太监把琴抱上一旁的石桌,亲自上前解开琴套。蓝澈看到,那把琴,通体漆黑,连珠式,长约三尺一。琴身上有梅花形断纹,可见年代久远。忙走过去,拉开琴底检视。琴底颈部,刻有绿漆草书,字迹清晰可辨,乃是“春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品春雷?”惊喜地抬头望向送礼的人。潮玉微笑,“正是春雷。”一刻也按捺不住,蓝澈就着石桌随手弹了几个音阶。那高音区的声音,宛如金石般清脆,而转到低音区,又丰满浑厚。她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谢谢你潮玉,这么好的东西都忍心割爱。”潮玉只……地笑,“宝剑赠烈士。”笑容虽淡,目光却深,又说了一句,“……名琴赠佳人。”蓝澈不语,只回望着他,目光也变得幽然。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抓贼拿赃,捉奸拿双。父皇,现时你总该相信儿臣没有冤枉好人了吧?”蓝澈不想自己会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居然被指与潮玉有私情?!始作俑者宇文浪天伴在贞武帝的身边,言之凿凿。而皇上看她的目光,充满被辜负的痛愤。“若要幽会,也不用选在深宫。而且,我的宫女,二皇子的小太监,都不曾有半步远离……”她刚出言辩驳,便被浪天打断:“德妃娘娘,你自己抬头看看,哪里有什么宫女太监的影子?” 蓝澈抬头四顾,咦?人呢?明明刚才还在,只顾着赏琴,她与潮玉竟都未发现他们的擅自消失远离。心脏蓦然收缩,她意识到自己防不胜防,还是跌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宇文浪天所布的局,一石二鸟,既除去了竞争对手,也除掉了父皇身边最大的反对声音。最寒心的是,自己和潮玉身边所亲近的下人,居然都是如此容易便能收买,轻易背叛。果然,最先跳出来作证的便是她的贴身宫女,指称娘娘与二皇子素日来往密切,且每一次都借故遣开众人,单独相处。其次便是潮玉的那名小太监,指称那春雷古琴中有夹层,内藏二皇子写给德妃娘娘的情信。贞武帝脸色铁青,命人当场剖毁了琴身,果见其中夹有一纸。展开一看,只有十四个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正是潮玉的笔迹。“好一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贞武帝怒极而笑,伸出颤抖的手指,指住跪在地上的妃子和儿子,“你们,做的好事!”“冤枉啊!父皇!”软玉般温泽而无争的潮玉,当场痛哭流泣,重重地叩头,“那几个字,只是儿臣闲来乱划。儿臣与德妃娘娘清清白白,父皇可以误会儿臣,但绝不可不信德妃娘娘的坚贞,毁娘娘的清誉……”这话不说还罢,一说出来,贞武帝更为动气,上前几步,当胸便是一脚 ,“好,好,在朕面前,你竟还如此相护。”潮玉忍痛,还欲申辩:“父皇……”“二殿下!”蓝澈突然出言制止,“不必再辩。”眼睛定定地望向一旁阴恻的宇文浪天。被人设局陷害,计划周全,不容翻案。再多言,只会越描越黑。“闵德妃,你还有什么话说?朕真是老糊涂,早在你处处为潮玉美言的时候,就该瞧出些是非端倪。” 贞武帝满面悲怆,狂躁地愤怒。你是糊涂啊,皇上。她望着他,充满了怜悯与心痛。蓦然,重重叩下头去,“皇上,臣妾如今,百口莫辩,但臣妾绝不认罪。唯求一死,以示清白。”三尺白绫,在柔细的颈项间绕了数圈。两端,各执在一名行刑者的手中。在行刑命令发布的时刻,扣在脖间的绳结逐渐收紧。没多久,蓝澈的脸已通红泛紫,舌头微伸。但是,她的眼睛却仍用力地张大,死死盯住了监斩台上宇文浪天挺拔的明黄色身影。他已如愿以偿被封为太子。而倒霉的潮玉,因为贞武帝最后顾念了骨肉之情,虽免一死,却被贬往遥远的苦寒之地。贞武帝可以饶了儿子,却绝不肯放过背叛自己的女人。但是,亲眼看着她死,他又无法承受。于是,令太子监刑。宇文浪天,今生,恕我无能为力,但是,我会记住这一刻你所给予的痛苦,来世,必定奉还。在失去意识以前,蓝澈恨恨发誓。三年以后。贞武二十九年,秋。贞武帝宇文肃驾崩。同一日,太子宇文浪天继位。改元景昌。太子正妃崔氏,性格温婉,素有贤名,出身海内望族,祖上世代在朝中担纲重任。立为皇后,未有意外。最大的意外是,景昌帝一登皇位,便同时下了立太子的诏书。所立的是第三子,尚在襁褓之中的宇文谪仙。太子生母薰衣,原为府中婢女,出身并不高贵。此时母凭子贵,立为宸妃,仅次皇后,赐住寿春宫。皇宫内苑,大都还是当年的老宫人。看到宸妃的样貌,个个在心中惊疑。这个宸妃,长得与当年的德妃竟是如出一辙。景昌帝宇文浪天初登帝位,事务繁忙,龙体微恙。心慌,气短,还莫名眩晕。似乎自太子时期也有类似症状,但不像如今这般发生得繁密。太医查不出病因,只开出一些补药,每天按时服用。每一天,药都是宸妃亲自端到御案之前。这一日,她问他:“皇上登基已逾百日,天下大赦,何时召回二殿下潮玉?”埋首于卷宗之中的浪天,冷冷抬头,“为何要召回潮玉?”她讶然,“皇上,你明知潮玉当年受了冤屈,我们都欠他。自然应该召回他,用丰厚的封赏来补偿他这几年所受的苦啊。”可宇文浪天只冷诮地一笑,“朕可从未觉得有欠潮玉。薰衣,当年你与他琴箫合鸣,对他处处偏爱,朕便早生芥蒂。而今日,你居然再度将他提起,如此念念难忘……薰衣,不知为什么,虽远隔万里,但潮玉对朕来说,永远都存着无形的压力。他一日在世,这份压力,便一日无法消弭。”听他言下之意,竟有意置潮玉于死地。宇文浪天永远都是宇文浪天,自私小气,冷酷无情,阴险独断。宸妃心惊不已,又不敢表露于形。只装作不经意,回身端起小几上的药碗。端起的时候,有几分犹豫,但很快又浮上温暖笑意,面向宇文浪天,“皇上,药凉了,可以喝了。”是的,宸妃薰衣,正是德妃蓝澈,死而复生。原来当年,宇文浪天早已买通了行刑官,令她将死未死,还剩一口还阳的气息。随后用一具与她相像的宫人尸首代她匆匆入葬。从此,世上再无闵德妃蓝澈。等她清醒过来,已经变成太子府的婢女,名唤薰衣。“我所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得到你。” 浪天的声音温柔,柔如酣然的一个梦境,“早在流光河上,我第一眼见到你。蓝澈,你穿了一袭紫衣,有一份宁静的美丽。浑身散发着如薰衣草般令人平神静气的神秘气息,一如我记忆中高贵而娴雅的母亲——蓝澈,那一刻,我便要定了你。”原来,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当他查知她的身份,他便明白,要得到她,他就一定要成为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才能导演出这一场偷天换日的把戏。他回宫,是为了她;与父皇和好,是为了她;谋夺太子之位,也是为了她。如今,他随时可以要她,名正言顺,光明正大。“我与潮玉……是清白的。”长久以来,蓝澈只是如此讷讷自语。“我知道。”浪天微微地笑着,轻轻拭去她眼角滚落的泪,“潮玉,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谁让他身在皇家,并是他唯一的弟弟。要得到皇位,他是不能不除的绊脚石。“但想不到老头子居然还重视骨肉情,只将他远远流放。”说到这里,浪天的眼中流露一股锋利的恨意,“可是,他对自己的女人却永远太过薄幸。总是轻易被谗言和诡计所蒙蔽,时隔多年也毫无进益。”当年,他母亲也只是因为别的嫔妃联合外臣做了一个简单布局,便被赐了三尺白绫。回头,他问她:“蓝澈,实话告诉我,你爱过我的父皇吗?”蓝澈不语,许久,沙哑着道:“这世上,已经没有闵蓝澈,贱妾薰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这个男人,不择一切手段地要得到她,她已认命。那么,何必再管她心中爱过谁?夜黑,灯初上。帝王寝宫承乾殿的内殿中,偶尔有连声的咳嗽传来。景昌二年,景昌帝宇文浪天年刚三十一岁,却已病体沉疴。由最初的心慌,气短,继而莫名咯血,直至如今,居然卧床不起。众妃嫔中,最受宠的依然是太子之母宸妃。她似也有感君恩,晨昏定省,服侍于龙榻左右。又到深秋。先帝当年即是崩于深秋雨夜,不过才一年光景,正当壮年的新帝又病得险恶,满朝上下,宫内宫外,俱忧心一片。秀外而慧中的崔皇后探视之后,强抑着满心的忧虑而准备离开,并阻止了宸妃的相送,“回去吧,皇上还需要你的照顾。宸妃,本宫也想替你分担一些辛劳,无奈皇上除了你谁都不要……他向来是个执拗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容人违背……”越说越觉得酸楚,深深叹了一口气,“唉——”转而,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一切就有劳宸妃你费心了。”宸妃谦让了几句,便退回内寝。一豆灯光,灯下锦褥里,病重的男子瘦得只剩皮包骨,脸色灰黯,目光无力。木然地注视着门口,当看到宸妃端丽的身影,有一瞬间,恢复了些许神采,很快又支持不住地虚弱下去。“薰衣,怎么去了那么久?”颇为哀怨的语调。“皇后嘱咐了臣妾几句。”宸妃走到他的床畔,替他掖好翻出来的被子,“也并没有多久。”“可是朕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他自被中伸出枯瘦的手,紧紧将她握住,“薰衣,以后,不许你再离开朕那么久。”重病的宇文浪天,精神和意志都变得无比脆弱。躺在床上,每一分秒都是煎熬,无比漫长。对于心爱的女人,也越发的依恋和依赖。虽然自从成为他妃子,薰衣和以前的蓝澈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外貌是越来越明艳,性情却越来越冷淡。但幸而,面对他的时候,她的言语举止仍是温柔。温柔是她难改的禀性,也正是他最初欣赏的地方。用一块锦帕轻轻擦拭他额角的虚汗,宸妃那充满镇定的柔和,似乎还蕴含着一股伟大的母性,令他在最惶恐的时候也感到安心。“娘娘,药煎来了。”宫女在帘外轻禀。“知道了。”宸妃立起,亲自端过了药碗,然后压低声音,向此宫女道,“吩咐各位公公和宫人皆退离寝殿。皇上今夜心情特别烦扰,害怕听到动静。”“是。”宫女领命退下,宸妃端着盛药碗和蜜饯的小托盘轻轻放到床边的小桌上,背对着床上的人,“皇上,药来了,待臣妾吹凉了就服下去,可好?”宇文浪天痛苦而无奈地皱紧了眉,“又要吃药了吗?一天吃几遍,好不烦人。”“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宸妃似哄孩子般地软语开导着,背对他的眼神中,却闪现一股凌厉的杀机,手腕轻抖,有粉末状的物体流入杯中,很快与乌黑的药汁混为一体。“等吃完了药,再吃几颗蜜饯,就一点都不苦了。”她的声音还是温柔。令人心醉的温柔。等回头望向他,目光中也没有了冷意,唯剩似水一般的缠绵。已经过了午夜,宇文浪天尚无睡意。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吐了几次血,胸口撕裂般的痛。宸妃服侍在身边,衣不解带,待他稍缓,还跟他讲自己小时候在前洲的趣事,分散他疼痛的注意力。“薰衣。”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浑浊了,也越来越气短,“今天晚上怎么这么静?外面好像一点声音也没有。”宸妃微微地笑着,“他们不敢弄出声响,怕打扰皇上您休息啊。”“薰衣,我睡不安枕,让你跟着受累了。”“没关系。”“今天,你对我似乎特别的好。”浪天握紧了她的纤手,“嫁给我这么多年,你还从没跟我说过那么多话,我很高兴。”“高兴就好,反正……”她望向他,目光更为深情,更为缠绵,语声却渐渐不再柔和,“反正,你也高兴不了多久了。”敏感到了她的变化与话中有话,浪天疑惑地蹙起了眉,“薰衣,你说什么?”她稍稍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我说,你高兴不了多久,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张大眼睛看着她,满面的困惑,满面的惊慌,还是问同一句话:“薰衣,你说什么?”那种脆弱而无辜的模样,突然令她感到无比的负罪,也无比的憎怒,“听不明白吗?我告诉你,你病得很重,就要死了,活不过今夜!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你的身体一向都很好,年纪又轻,怎么突然之间生莫名其妙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直至如今?你从来都不怀疑吗?就好像你从来都自以为是,把我留在身边,以为我就会爱上你吗?以为我不会忘记你给我的痛苦吗?”宇文浪天呆呆地望着她满脸的厌恶,和嘴巴飞快地一翕一张,一开始是一片混乱,等她停了很久,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一下子理清楚她话中的意思。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他倏然坐起,直直地盯紧了她,“你说什么?你从来就没有爱上过我?我的病也是你一手制造的?是吗?”宸妃冷笑地望着他。她喜欢看到他这种反应,如此锋利夺人,与她最恨最恨的宇文浪天变成了同一个人,而不是像刚才,有气无力地软弱,令她产生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居然觉得于心不忍。“是的,你的病是我一手造成。自四年前开始,我就给你服用一种刺激心脏的药物,每天一点点,神医也看不出来,日积月累,终成大病。在今夜的那碗药中,我给你加大剂量,下了最后一剂,你将活不过今夜。你将带着你弑父的满身罪恶,终结在你父亲的忌日。”是的,一年以前,贞武帝也是死在一个秋夜,就是与今天同一天。别人不知道,但宸妃知道,贞武帝的死亡也绝不自然,宇文浪天恨他的父皇,也等不及要坐上皇位。“弑父?”宇文浪天凄厉地冷笑,昔日的俊逸与风采全然不再,枯瘦而灰黯的脸状如鬼魅,“嫁了我六年,你还是以我的庶母在自居吗?你还是爱着那个老家伙吗?当年我问你,你不答,原来你真的爱着那个老家伙?!”“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宸妃一字一句回答,“他给予了我宠爱与信任,我尊敬他,感激他,忠诚于他!但是,你却破坏了他的信心,污辱了我的忠诚……我恨你,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害我沉冤莫白。当年我白绫绕颈生死一线之时便曾经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记住这一刻的痛苦,一定要报复!”他不敢置信地轻摇着头,“当年我是让你受了委屈,但是,这六年来,我也宠你,爱你,信任你,连你所生的孩子,我也一并宠着爱着信任着。我令你重生,以为一切都可以弥补,凭我对你的情意,我以为铁石心肠也可以融化……”“是的,我是曾经决定融化,曾经决定放弃投毒。”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显得痛苦,双目盈满了泪意,“一年前,你登上皇位,只要你肯赦潮玉回京都……可是,你不肯,你还要找机会杀他!”他要杀潮玉,她怎么可以袖手不顾?泪水滑落下来,无限凄楚,“当年,我没有骗你,我与潮玉,确然清白。但有一点你不会料到,我与潮玉,也确有旧情……” 那一年,是贞武二十二年,夏。十六岁的秀女闵蓝澈,初入宫廷。那时的她,未解情爱,纯白若雪,天真活泼。秀女们初进宫,每天要从所居的丽人苑徒步往延庆宫学习宫规礼仪。那是一段比较长的路程,女孩子们穿着一色藕白的轻纱薄裙,戴一个垂着纱帘遮住了面庞的斗笠,排长队,走在幽曲宫廊中。按规定,走路时,双手要交叠放在身前,低眉垂目,不得东张西望,搔首弄姿。但蓝澈忍耐不住,总是边走边抬起头,隔着半透明的轻纱帽帘,偷偷朝外张望。便是这样,有一天,她看到了潮玉。当时潮玉也只十六岁,自长廊的尽头迎面而来,俊逸翩然,温雅如玉。他与她们一个个擦肩而过,目不斜视。蓝澈看不过瘾,放慢了脚步,转头再望他的后背。那时,秀女之间已经勾心斗角得极为厉害,后面的人发现她的异样,趁机陷害,伸手向前,扯落她的纱帘,往后一扬。面纱质轻料薄,随风一飘,悠悠荡荡地在半空翻舞。蓝澈一声惊呼,引起了整个队伍的混乱。潮玉本能地伸手一捞,将那块带着女儿轻香的薄纱轻易接在了手中,怔怔回顾,便与蓝澈仓惶而羞涩的眸光撞在了一处。带队的嬷嬷作状要打,被潮玉拦住。他将轻纱递还到她的手中,彼此指尖轻轻相触。 从此,她的心中便已经有了潮玉。潮玉心中,也有了她。 再次相见,她已经被封为才人。虽然还未曾见过皇上的面,仍保持着清白的女儿身,但身份上已经有了局限。因为弹得一手好琴,常受邀到宫中的梨园客串琴师。也正是在那段时候,有机会与潮玉琴箫和鸣。中秋夜宴上的那一次,当然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所以才那样配合默契。潮玉常携于身的那支紫竹箫,其实还是她所,是她入宫时父亲交给她的传家名箫。赠箫,并不是定情,而是断情。当时,她只说:“宝剑赠烈士,箫赠有缘人……”那时,皇上已经听过她的琴,有意将她宠幸,封为妃。她与潮玉,虽彼此有情,无奈自相遇时便错过了方向。他们约定,从此以后,再不提这段过往,一切随风去。自受封德妃,蓝澈心如止水。她恪守本分,不曾有半分的越轨。所以,她才更不能容忍宇文浪天诬蔑她和潮玉。他们都那么正直,为了纲常和伦理,宁可用慧剑斩断了情丝。而宇文浪这个离经叛道的卑鄙家伙,居然还贼喊捉贼,真叫人无法容忍。“原来,你心中最爱的人一直是潮玉。”宇文浪天轻咳着,冷冷地笑着,刻毒地怨恨,“怪不得,每当我一想起你们琴箫合鸣的情景,就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召潮玉回京,对我会产生无形威胁。所以,我想要除掉他!”“你除掉的不是他。”宸妃苦苦的一笑,“你除掉的,是我对你渐生的感情——六年夫妻,还共育一子。皇上,臣妾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宇文浪天再度冷笑,笑着,又拼命咳嗽,喷出一大口鲜血于锦褥之上。但他还是在冷笑,用力扶着床柱,支撑着摇摇欲倒的身体,“你对朕……有感情吗?”他吃力地,拼尽一身力气地道,“为了潮玉……还不是狠心地置朕于死地了?”说完后,他气喘得很急剧,人向后倒。“皇上!”宸妃此时方有点惊慌,上前急扶住,“皇上!”“走开!”他居然还在冷笑,仿佛觉得自己一生在这个女人身上所花的心思都是可笑。推她推得用力过猛,他终于向后仰倒,当头沾到枕头的时候,吞咽下最后一口气息。还有很多话来不及说,还有很多恨未尽。但是,他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本来在她的算计之中,他都是过不了今夜子时的。现时的这番坦言相告,本就是她下的催命符,字字如割。终于一切归于宁静,空寂的内殿,如今只剩下了宸妃一人。灯火如豆,将她的身影照在床帏上,那样斑驳。原以为会松一口气,按照计划,她该号啕起来,冲出去报丧。然后,以新君生母的身份,准备成为太后。然后,以少帝年幼,朝政无主为由和崔皇后商量,请皇叔回朝辅政。然后,亲拟懿旨,召潮玉回宫。她甚至设想过,在大行皇帝的棺椁前,她与潮玉久别重逢,彼此都是一身素孝,满身沧桑。他一定惊讶于她这位皇嫂的模样竟与当年的闵德妃如此相像,然后带着几分感慨与痴迷,向她痴痴凝望……她原以为,一切都会朝自己所设定的方向而发展。浪天死了她会轻松,终于不用再背负伦常的压力活得充满负累,也终于可以解除潮玉的威胁还他权力与荣华,还替前夫和自己都报了大仇。但现在,为什么只觉得无比萧瑟?浪天死了,遗容相当狰狞。他一生都很要强,可却断送在最爱的女人手里。此生唯一一次用的真情,却换来自己的英年早逝……为什么,她突然为他而心痛如割起来?六年夫妻,这六年里,他对她是没有什么亏待的。临死,他应该是恨她入骨了吧?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最该消失于这个世上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见不见潮玉似乎都没什么意义,最大的意义是,此生此世最爱她的那个人,已死在了自己的手里。晨起,太监宫女忙碌着,往承乾殿送洗漱更衣的用品。推门进去,里面幽暗而死寂。呼喊着,也无人相应。将所有的窗帘都打开,当光明照向龙床,所有人都悚然地大叫起来。原来,皇上已经驾崩了,而他最宠爱的宸妃娘娘,静静躺在他的身边,也已气息全无,遗容安详。东安王朝史料记载:景昌二年,秋,景昌帝宇文浪天驾崩。同年,信睿帝宇文谪仙继位,召皇叔宇文潮玉回朝辅政,追封生母宸妃为浩烈皇后,随先帝一同入葬乾陵。很多很多年以后,人们都在传颂这样一对皇室夫妻,恩爱情长,生死相许。我和王子有个约会ⅱ 文/兰析据说仁禾男校种着全世界最漂亮的樱花…… 据说仁禾男校有着全世界最豪华的教舍和最浪漫的约会场所……据说仁禾男校聚积着许多让人为之脸红心跳的超级大帅哥……据说仁禾男校里的帅哥们以四大天王为首,而那四大天王,简直可以逼疯这世界上所有的女生……但四大天王真的都那么好吗?她不信!在外人眼里,他是四大天王里最温柔的王子,时常带着暖如春风般的微笑,让所有的女生都为之倾倒迷醉,但在她的眼里,他却是四大天王里最为冷漠无情的王子。他曾经毫无理由地抛弃了她,他曾经违背与她在樱花树下所定下的约定,他曾经让她伤心得无法流泪……一年之后,她回来了。她不管仁禾是不是男校,不管她只是个女生,她就是要踏进仁禾,勇闯四大天王的禁地,揭穿温柔王子的“假面具”。她要在仁禾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然而,当她再度遇到他时,所有的决心和勇气,都被融化在了那双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眸里……于是,她决定了——既然放不下,那就追回来吧!让他们重新续起曾经的那个约定!楔 子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次相遇……粉红的樱花飞舞飘荡,犹如一只只优美的蝴蝶轻盈地在微风中翩翩起舞。香甜的气息,在四周弥漫着,一分分地沁入人的心田里去。他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更喜欢在这样宁静的氛围下看书。虽然只是寂寞地一个人。但那已不算什么了,他早已经习惯了寂寞。聚精会神地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几乎忘记了四周的一切。忽然,头顶上方响起了一道甜美悦耳的笑声,紧接着,背靠着的樱花树忽然轻轻颤动了起来,几枚花瓣随之飘落,顽皮地掠过他额前的黑发,轻飘飘地落在了摊开的书本上。粉色的樱花衬着白底黑字的书页,是那样的夺目而又鲜艳。他不禁仰起了头。在头顶上方,在那片茂盛的樱花丛中,一名女孩正坐在树枝上,不住地摇晃着双脚,发出阵阵悦耳的笑声。“真是书呆子啊,我都坐在这里老半天了,你竟没看到我?!”那蔚蓝的天空,粉红的樱花,还有那如同天使一般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孩……在他眼前勾勒出了一幅梦幻般的画面。他微微眯起了眼。“坐在上面很危险。”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墨色的双眸闪烁着玉一般的光泽。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想写短篇文,但写的都差强人意,看人家写的死的心都有了。

夺妃

引子

引子

天边,只剩下一片金黄色,已经看不到太阳的形状了。慢慢地,天边的颜色,由金黄又变成了青黑,未央宫的灯笼,一盏一盏被点燃,映得整个未央宫灯红酒绿,亮如白昼。一辆由四匹骏马驾驶的马车缓缓驶向宫门,马车上的八角车顶,装饰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随着渐行渐远的阳光飘散到远处......庄严肃穆的大门,在车马到来之前快速地准备打开宫门,那动作一如既往的麻利,迅速,沉重的宫门发出沉闷的呻吟。暗红色的宫门,门后,一个身影慌慌张张地跑了来,附在侍卫长的耳畔说了些什么,于是,在他们的推动下缓慢地开启一半的宫门,停止了下来。处于半开半闭的状态。 马车依旧按照它不快不慢的速度继续向前,等到了宫门前,一干侍卫们马上拦截,虽然知道来人是谁,也知道王府的车不必检查,但是今天上面特别有交代,不管对方是谁,一定要在门口先拦着,让检查了才过去。马车平稳地停了下来,侍卫们上前,一个侍卫拉住了车夫,侍卫长恭敬地走上前去,然后低头说道:“请二王子、三王子下马,属下们要……要检查!”一干人作了个揖,然后等待着马车里的人发话。“放肆!!”身着藏蓝袍子的男子掀开门帘,轻声斥道:“你们长了几颗脑袋?!睁大眼睛看清楚!”侍卫长恭恭敬敬的道:“属下知道是三王子。”“那还不让开。”侍卫长垂了垂脑袋,鼓足勇气说:“宰相大人有吩咐,不管是谁,一律进行检查,属下不敢不从。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两位王子见谅。检查一下就过去了,不要让属下们难做的好啊!”“你......”男子恨不得跳下马车踹死这个该死的侍卫。但是,这时,一位月白色的袍子,身材修长,清雅温和的男子走出门帘,看了看半开的大门,一跃下了马车。“二哥,你做什么?”月白男子对藏蓝男子为可不可见得摇摇头。藏蓝男子用从来没有过的惊奇打量的月白男子,他竟屈服于那个老东西的淫威下了,月白男子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峻,目光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侍卫们对自己的带来的人进行检查,看不出来,他的心里是生气还是什么……未央宫,花好水清。 “皇上.....臣妾不行了。”龙塌之上,酥胸尽裸地女人娇喘连连的攀折男人的肩膀无助的求饶着,男人却不肯罢休,双手将女人不盈一握的纤腰锢得更紧,下身带着灼热的火焰疯狂的在女人身体中律动着。“皇上,好坏啊!”女人一双媚眼里聚满了泪水。男人心疼的吻去:“爱妃,朕总是爱不够你,朕渴望随时与你纠缠在一起。”女子娇滴滴地看着男子,身子动了动,在他耳边挑逗地吹了口气,柔声道:“可是,今天穆家两个小的要来。”男子手指抚上女子的颊,再探到唇上,声音暗哑,语气暧昧:“不管他们,朕现在只想着你。”“听哥哥说,他们好像是为京城妓女的事而来。”“这几个小的越来越不懂事,朕都让他们办理此案,他还三番两次的找朕,说派兵保护青楼。”“据说,穆王府在封地的威信很高,民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什么说法?”“臣妾不敢说。” “爱妃但说无妨。”“说,穆家的几个王子有天子之象。”男子猛地停止下身的律动,“是吗?看来,老穆王不久后,将有人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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