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初春,天色向好,是个晴朗的日子。碧海色的天际,嫩润的能掐出水来。靖安侯府上下的奴仆们已经忙碌了三天了,这一日更是早早的起来迎接新人。
君謇一袭大红色喜服,新郎官的派头十足,高头骏马,华车圆满,迎亲的队伍甚是浩大。九殿下紫袍玉带,也过来凑这份子热闹,殿下亲自在这迎亲的队伍里,这在京城也算是头一份儿。
京城的街道到处是围观的人群,几乎将靖安侯府的金玉喜事当成了一出盛大的节日去看待。宫中皇后,怡妃娘娘,淳贵妃甚至是皇上的赏赐层出不穷。宣平侯府也不甘示弱,做足了奢靡的功夫。
女方的第一抬嫁妆进了侯府的望月堂,最后一抬嫁妆竟然还没有出了宣平侯府。靖安侯府的半月汀中摆满了流水席,估摸着要持续五天的时间才能畅饮完毕。都是四冷压桌,八大碗,两海碗,又请了三大戏班轮流唱堂会。欢快的曲子咿咿呀呀直接传进了冷清的梅亭。
沈苾芃蹲在梅林后面的溪水边,移魂草已经完全收割完毕,她又选了一些新的种子种下。额头间因为汗水润湿略显的光滑。
“小姐,擦擦汗吧,”郁夏递了一块儿帕子,润春将携带着的裹了细毡子的暖壶端起来,倒了一杯热茶端过去。
沈苾芃抿了一口,苦丁茶的味道含在嘴巴里有些涩。
两个小丫头脸色均是难看的要命,听着前院的鼓乐声真的是令人极不舒服,本来这场盛大是为沈苾芃预备着的。怎么去了一趟穆兰围场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这好好的一切搅乱了。
沈苾芃看了她们一眼轻轻笑道:“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苦着个脸?”
郁夏垂下了头,润春咬着唇:“小姐,奴婢不服。”
“呵呵,”沈苾芃给她逗笑了,经历了这么多,润春还是这样的直肠子,她缓缓将茶杯放在了润春端着的木盘子上。“不服又怎的?难不成现在我们三个一起去搅合人家的亲事吗?做好自己,且看当下,不是更好吗?”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了一眼埋头种草药的环碧,眼色一暗轻声道:“润春再去拿一壶绿茶来,你们喝不惯苦丁的,环碧也过来一起吃点儿点心歇歇脚。”
环碧抬起头一阵讶异,好长时间没有享受沈苾芃这样的关心,眼眸中竟然渗出了一抹水意,忙垂下头擦了去。唯唯诺诺的走了过来。
主仆三人吃着茶的当儿。前院突然响起了炮仗。许是新人已经进府了。沈苾芃前一天同君謇讨了一天的假,推脱说是身体不适不能迎接新人了。君謇倒也愿意让她回避这样的尴尬。
此时徐钰早已经在全福夫人搀扶下跨了钱粮盆,同君謇直直走进了靖安侯府的正厅,安惠夫人同靖安侯爷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安惠夫人看着面前那对儿璧人。觉得如此扎眼得慌,本来今天应该是自己的儿子站在此处,却被这个狡诈的“病秧子”抢了先机。
徐钰身材玲珑,穿了一件大红百鸟朝凤的新装,白皙的圆脸,俊俏的眉角都掩饰不住羞怯。
一拜天地!
君謇木然的同徐钰比肩跪了下来,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落,那个熟悉的身影断然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也不允许沈苾芃出现在这里,那样对她的伤害更大。
二拜高堂!
安惠夫人眼角狠狠跳了一下。脸上的清冷一晃而过,极力保持着当家主母的威严。靖安侯爷一脸慈爱的看着君謇,这孩子竟然能有如此的造化,也对得起他早亡的母亲了。
夫妻对拜!
君謇转过身体,看着对面那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心头苦的要命。
宣平侯府过来的全福夫人拿着两双徐钰亲自做的绣鞋,两双袜子,赠了安惠夫人做见面礼。一边的陈国公夫人赞道:“瞧瞧这手艺,当真俊得很,新娘子心灵手巧自是京城中一等一的人物。”
安惠夫人命张妈妈拿了过来,扫了一眼,绿色的那双,绣了粉色的梅花,钉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做蕊。紫色的那双,绣了鹅黄色的兰花,白色丝绒钩了轮廓。
随即君謇同徐钰双双奉茶给双亲,徐钰端了龙凤呈祥的祁红色茶盅举过了头顶跪在了安惠夫人面前。
安惠夫人接了她的茶,送了九十九两赤金做见面礼,然后又给了一个九百九十九两银票的红包。
一番繁琐的仪式让君謇疲惫不堪,只等着新娘被送进了帐中,他便来到庭院中与众宾客喝酒,才算好受了一些。
“君謇,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畅饮一杯如何?”九殿下笑着端了起酒杯。
君謇行礼道:“谢过九殿下,”他擎着杯子一饮而尽,喝罢又主动将自己的杯子倒满,又是一饮而尽。
九殿下忙拦着笑道:“小心喝多了,今夜不能洞房岂不是可惜?”
君謇苦笑举着杯子:“不妨,君謇敬殿下一杯。”
不多时,君謇便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依然不肯罢休,显示出了与平日里极不相符的洒脱性子,完全是一副将自己灌醉的架势。
此时的沈苾芃回到了梅亭,略收拾了一下,吩咐润春和郁夏帮她沐浴。刚刚在溪边劳作了一身细汗,滑腻腻的难受。
沐浴过后穿了一件粉色纱衫,乌黑色的长发随意散了下来,只选了一缕松松的绾了起来,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春花般娇艳。
眼看着天色还早,半月汀的堂会咿咿呀呀的哼唱着,没有丝毫歇息的痕迹。她听得心烦,站了起来吩咐润春同环碧在梅亭中守着,以防前院有人叨扰。随后带着郁夏出了梅亭拣着梅林那僻静处走了进去。
梅林的深处有一汪寒潭,冬季的冰雪消融成了一挂狭长小巧的瀑布,在那寒潭中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沈苾芃停在了一方青石边,左右两边皆是茂密的梅枝,将一切繁华俗世远远隔开。
“郁夏,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沈苾芃看着安静的清潭,心头无来由的生出了一些怅惘。
郁夏远远退开。她知道小姐此时的心境,她性子虽然要强,但是骨子里却是一个敏感多愁的伤春女子。今天是世子爷的好日子,说是可以相忘于江湖,做起来真的有些难。
草地上已经泛出一丝绿意,还有些冬季剩下来的一抹荒凉,沈苾芃轻轻坐了下来,折下一枝梅枝在草地上随意胡乱写了几句诗。却又苦笑着,伸出穿着绣鞋的脚丫子抹了去。自己难道真的是一个伤春的人吗?
她微闭上了眸子静静听着风吹过枝杈的呢喃,身边突然传来的脚步声震碎了她片刻安宁的梦境。
她忙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定睛看去。却是负手踱步而来的君骞。他今天穿得倒是很素净。眼神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如斯。
“姨少奶奶好雅兴?”他缓缓走了过来,眼眸中划过了一丝惊喜。
“二爷安好,”沈苾芃客气的福了一福,“只是没想到二爷也喜欢这样僻静的地方。”
君骞缓缓踱步过来。看了她一眼:“我们二人相似的地方很多,只是你不刻意用心去看罢了。”
沈苾芃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也不想听懂,在这危机四伏暗波汹涌中她可不想再让别人寻去什么危险的把柄。
“二爷真是好心情,前院的堂会唱完了吗?”沈苾芃随便聊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不想回去,尽管君骞的到来将这里的美感破坏的一无是处,但她却有些不忍心离开。只希望身边这个讨厌的人能识时务为俊杰,让开些。还她一个清静。
“没有,这堂会要唱到二十三那一天,倒是热闹的紧。”
“二爷不去前院帮忙吗?”沈苾芃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带着点儿霸着山林逐客的味道。
“呵,”君骞终于笑了出来。凤眸中流连着戏谑的色彩,缓缓转过身看着对面这个一袭粉衣,娇艳无比的人儿,心头一阵跳动。他强压了心中的悸动,尽量平静的看着她。她知不知道这几天看着她强忍着痛苦,看着她明明很受伤却还是将自己锁进了一个人的牢笼里舔伤口,等着那深及骨髓的伤溃烂腐败。她知不知道自己看了有多心疼?
“姨少奶奶为何也守在这里?”君謇突然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他远远随着她来到这处清潭,只为了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可以多在她身边待一会儿,多看她一眼。
沈苾芃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顿了顿笑道:“妾身最近身子不舒服,自是向世子爷求了一天的清闲,既然二爷也喜欢这里,妾身告退……”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君骞一把将准备拔腿而走的沈苾芃拽住,他的手指由于太用力,以至于散发着青白。
“二爷,你!”沈苾芃看着君骞的眼睛,吓的说不出话来,那双凤眸中隐忍着的牵念和欲望像是要炸了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他猛地将她一用力拉进了怀里,俯身下去噙住了那抹柔软的唇瓣,辗转,深入。猛烈的舌尖侵入之后却变得温柔起来,细细探索着每一寸芳香,缱绻缠绵。
沈苾芃瞪大了眼睛,惊羞,恼怒,愤恨一股脑儿冲上了头顶,却挣不脱君骞强有力的束缚。直到她呼吸急促要晕厥过去,才被君骞微微放开,滚热的唇却依然不肯离去。
她狠狠咬了一口,唇间满是血腥的味道,君骞吃痛不得不放开了她,唇角被沈苾芃咬破的地方渗出血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