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史忽地低声道:“老臣也随郡主同去。”
姜韶华一惊,转头看了过去:“陈长史也要同去?”
陈长史抬头,和郡主对视:“是。老臣在南阳王府数十年,已经很久没回过京城。这些年,老臣和不少朝臣都有书信往来,也有些交情。只是,书信一来一回太慢,来不及应对紧急之事。”
“郡主此次去京城奔丧,或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和困境。老臣随郡主左右,能及时联系朝臣,为郡主助力。”
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
进京奔丧,会有什么麻烦?何来的困境?联系朝臣,想做什么?
姜韶华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陈长史随本郡主同去京城。王府内外事务,就都交托给冯长史了。”
冯长史二话不说便应了。人各有长,陈长史长袖善舞,交游广阔,且老谋深算。由陈长史陪着郡主去京城最合适。他脾气又臭又硬,还是留守王府吧!
崔渡忽地也插嘴道:“我也随你去。”
“不妥!”竟是陈长史冯长史一同出声反对。陈长史说话更快一步:“长宁伯不擅朝堂争斗,对京城人事一片茫然,去了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冯长史接过话茬:“长宁伯一同去了,反倒令郡主心有牵挂,会分心。再者,田庄里培育粮种,离不得长宁伯。长宁伯还是以差事为重。”
话说得难听,道理却没有错。崔渡既不会武,也不懂朝堂阴谋争斗,去了又能做什么?只会是姜韶华的软肋和累赘罢了。
素来随和的崔渡,此次却格外坚持:“我想和郡主一同去京城。一旦有什么风险,我能和郡主同进共退。”
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这八个字,崔渡没有说出口,却在坚定的目光中表露无遗。
陈长史和冯长史心里暗暗动容,不约而同地想道,郡主有这样的夫婿,也不枉此生了。
“你是我姜韶华的夫婿,是皇上亲封的长宁伯,确实该去京城奔丧,送皇上最后一程。”
姜韶华长呼一口气,慢慢说道:“到了京城,你时时随在我身边便是。”
郡主发了话,此事也就定下了。
陈冯长史不再反对,宋渊略一思忖张口道:“此次进京,形势莫测,多带些亲兵吧!”
陈瑾瑜和马耀宗几乎同时张口赞成,且主动请缨要随行。
沈木张口道:“工房新打了一批新兵器,十分锋利,还有一批上好的软甲。都给亲卫们换上。”
闻安这个老好人竟也是一派杀气腾腾:“郡主将臣那个不成器的孙子也带上。他自少读书习武,勉强也算文武双全,郡主有事只管差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让他第一个去。”
这么一说不得了,属官们个个都想随行。
姜韶华定定心神,目光扫过众人慷慨激昂的脸孔,心里涌过一阵热流。
她的雄心壮志,外人不知就里,眼前的王府属官们,却都能猜到一二。如果只甘心做一个有实权能影响朝堂的藩王,她早已做到了,何须这般出粮出兵助力边军退敌?何须一直经营实力向北方扩张?何须一直招纳流民充实人口?
这一次去京城,她不仅要去奔丧,还要稳住局势,力压众臣,或许,还要做一些在众人眼中大逆不道之事。
而他们,都是她最忠实的臣子,愿为她赴汤蹈火。
“陈长史随行,长宁伯同去,陈舍人马典膳都一并随行,杨审理也同去。其余人留守王府。”
姜韶华很快做了决定:“亲卫不用多带,还是两百亲卫随行。”
宋渊眉头一动:“万一有什么变故,两百亲卫不足以应对。”
姜韶华看着宋渊:“京城有十几万驻军,常年驻守护卫皇宫的御林军便有一万人。宫中能有什么变故?”
“就算有变故,两百亲卫和五百人又有多大区别?”
藩王明面上只准有五百亲卫。所谓带足人手,也就是五百亲卫。
如果宫中大乱,到了兵戎相见的一刻,两百人和五百人的差别确实不大。
宋渊无言以对。
姜韶华又看向沈木:“工房里打制的新兵器,先送去亲卫营,再准备一批送去南阳军营。”
“刘恒昌和于崇已经领兵回程,十天半月便能回南阳郡。将士们长途劳顿,十分辛苦,让他们好生修整。还有,抚恤银子一定要发足。”
最后这一句话,是交代冯长史的。
冯长史点点头应下。
众人心情沉重,姜韶华也无心多言:“今日就到这儿,大家先散了,各自歇下。明日再议。”
……
崔渡去厨房,亲手做了一碗面,捧到姜韶华面前:“我知道你悲恸难过,不过,人总不能不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一切。”
面碗很大,面很劲道,汤头香浓。
姜韶华慢慢吃了两口,却味同嚼蜡,实在难以下咽。
她搁下筷子,在崔渡担忧的目光下轻轻摇头:“我实在吃不下。”
崔渡无奈轻叹,接了面碗过来,自己吃一口,再挑一口送到姜韶华嘴边。
姜韶华张口慢慢咀嚼。
就这么你一口,我吃一口,一碗面条也就吃完了。
“你心里难过,在我怀里再哭一场。”崔渡柔声低语,将她搂入怀中。
姜韶华从未这般消沉低落过。此时靠在崔渡怀中,想到魂归黄泉的太和帝,鼻间一阵强烈的酸涩苦楚,两行泪水静静滑落。
崔渡默默为她擦拭眼泪。
眼泪擦干了,很快又再次涌出来。
崔渡手里的帕子湿了,索性用袖子为她擦拭眼泪。
姜韶华哭了很久很久。不知何时,她闭上眼睛,在崔渡怀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中,身子一轻,被一双臂膀小心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榻上。柔软的被褥盖在身上。她下意识地往柔软的被子里钻了钻,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前方,有一个孤单寂寥的少年背影。少年身量寻常,穿着明黄色龙袍。
她知道是堂兄入了梦,心中悲痛,缓缓走上前:“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