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且(10)

南越立国四百余年,从初时的南陲小国,到如今的八大王朝,自然也称得上一句幅员辽阔。

天下共有州府二百零八之数,南越占了其中的二十四州,虽比不上中原的霸主国,但却胜在久无战事,繁荣昌盛。

如果说秣陵所在的司州是政治中心,那么隔壁的泉州就是经济中心了。

泉州地处平原肥壤之所,境内有盼河与岷江通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天灵地杰之地,前朝的高祖就是于此地揭竿,短短二十年便创下了偌大基业。

但到了如今,随着南越国的强势入主,泉州失去了帝都尊荣,往昔的盛景也不免衰退了几分。

也正因为的帝都搬迁,如今的泉州吸引了一大批武林人士,毕竟不再是天子脚下了,律法与禁令都要大打折扣,又加上泉州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以及繁华昌盛的市井风貌,绝对称得上宝地二字了。

几百余年的时间下来,泉州大大小小的武林门派,竟达千数之多,造就了一代武乡的名声。

虽说这其中大多是良莠不齐之辈,但在两宫四门的约束下,到也算是循规蹈矩,与民同乐了。

官道上,一行人正风尘仆仆的急行着,他们中有老有少,打头一人身着锦衣,双眉微垂,奔走之间自有风雷戾气,令周边的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叔祖,已经到泉州地界了,我们还是暂歇一口气吧,想必他们也没有这么快。”

见锦衣老者戾气十足,其他几位少年哪里还敢上前,唯独只有左侧的一位白衣少年开口劝道。

借着白衣少年的东风,众人也七嘴八舌的开口称是,显然这么高强度的赶路,已经让他们苦不堪言了。

而这一行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出现在秣陵城的泉州武林人士,那鼻梁高耸,相貌俊美的白衣少年,正是他们的师兄,周子鲤。

凝眉思量了片刻,锦衣老者似乎也有些意动,左右张望了一会,指向远处的一座茶肆,开口说道。

“也好,紧赶慢赶总算回了泉州,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过去休整一下吧。”

听得锦衣老者的话,众多少年纷纷颜开笑语,口中还大喊道:“叔祖英明,叔祖威武...”

“别贫了,留点力气等下继续赶路吧。”

......

......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茽巫派被灭门了。”

“戚,这还用你来说,现在整个泉州武林谁不知道?”

“......”

周子鲤等人才刚刚落座,便听见了茶肆中的低声议语,顿时便让周子鲤等人脸色大变,齐齐看向方才两人。

只见一道乌光闪过,锦衣老者瞬间抓住了两人的手臂,其手掌如铁柱鹰爪一般,令刚刚还在低声议语的两人吃痛不已,口中大骂。

“老匹夫,放手...”

“老贼...”

被两个无名小卒破口大骂,锦衣老者面色低沉,冷哼了一声,开口问道:“哼,你二人刚才所言可为真事?茽巫派真的被灭门了?”

见锦衣老者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制人,那两个无名小卒也是硬骨胆大之辈,强忍住了手臂的巨痛,十分默契的闭口不言,与锦衣老者大眼瞪着小眼。

一旁的周子鲤见到这一幕,颇有几分无奈的抚了抚额头,随即上前制止道:“叔祖,岂有如此问话之理?”

锦衣老者也自知不妥,但是又担心跌了面子,于是冷哼了一声,故作面色不虞,甩开了两人的手臂。

长松了一口气,周子鲤连忙上前拱手道:“我等乃是正阳门人,只因忧心泉州武林,故此多有得罪,他日若有机缘,周某定当摆宴请罪。”

桌上的两人显然很是气愤,但一听得周子鲤乃是正阳门人,眼神之中不禁有了几分后怕。

交替了一翻眼神,两人中的青脸汉子站了起来,向着周子鲤等人拱了拱手,谨慎的开口道。

“原来是正阳门的高徒当面,谭某真是有眼不识真龙了,万死,万死...”

“不知阁下究竟想知道什么事情,我二人绝不敢欺瞒正阳门徒,何至...何至如此手段呢?”

话音刚说完,青脸大汉便撇了一眼锦衣老者,感觉自己的手臂又在隐隐作痛了,便马上收回了目光。

周子鲤自然是知道自己这边无礼在先,于是带着几分歉意的笑道:“我等刚从秣陵归来,一时间听到如此噩耗,自然免不了惊愕,得罪之处万望毋怪。”

见周子鲤如此懂礼知礼,青脸大汉也不好继续发作,于是开口回答道:“难怪,茽巫派的事情是昨夜发生的,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为何茽巫派竟然会被灭门?”周子鲤连忙追问道,脸色之上也多了几分阴霾。

“事情的原委我哪里能知道,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只知道茽巫派被人灭了门,全门上下千余名弟子无一逃脱,从山脚到山顶,没有一处地方不是血渍遍地,怎一个惨字说得!”

自青脸大汉口中听得这个消息,锦衣老者面色一悲,颓唐的后撤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口中还在喃喃的说些什么。

“这...”见锦衣老者这副模样,青脸大汉颇为惊愕,楞楞的望着周子鲤。

暗叹了一声,周子鲤对青脸大汉道了一声谢,还让茶博士把他们的帐记到了自己这一桌,算是赔礼道歉了。

青脸大汉两人推辞不过,道了声谢,便纷纷收拾行李,捂着手臂,快步离开了这个事非之地。

送走了两人,周子鲤缓蹲在了锦衣老者的面前,见他面色枯槁,神情颓唐,周子鲤忧心的问道。

“叔祖,事在人为,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想不到他们还是快我们一步。”

听得周子鲤的安慰,锦衣老者仰天长叹一声,口中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哪里见过锦衣老者这副模样,周子鲤颇为好奇的问道:“叔祖,他们到底是谁,为何让您,让正阳门,忌惮于斯?”

望着周子鲤等人青涩的面庞,锦衣老者蠕动了一下嘴巴,彷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长叹,缓缓起身说道。

“现在还不到你们知道的时候,这段时间就深居简出吧,泉州的天,要变了...”

“走吧,走吧...”

... ...

仲夏,风和日丽,艳阳普照。

秣陵主街之上,一辆乌蓬马车轻驰而过城门,往日里气度嚣烈的城卫都彷佛视而不见,任由马车卷起的风尘扑面而来。

这一幕落在了好事者的眼中,自然是引起了他们的惊诧,可当他们看见车舆上的暗金族徽之后,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出了主街,马车之上终于传来了阵阵颠簸响动,门前的纱帘被一把折扇轻轻撩开,炽热的阳光瞬间钻了进去,闪在了方瑾的眼眸上。

自东城候府出来以后,方瑾整整闭门谢客了半月之久,一面潜心修行,一面思虑未来,倒也算是静下了心神,养好了伤势。

虽然并不愿接受当今圣上的指派,去所谓的建章营,成为一名清闲的羽林郎骑。

但上次与祖父的一翻叙话之后,方瑾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恐怕方氏所谋甚大,借着这个风口,祖父显然是想让自己尽快入仕,登上这艘大船。

受原身的影响,方瑾从未质疑过自己的祖父,甚至在血液中都流淌着崇拜与依赖,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方瑾感觉到很安心。

所以才有如今的一幕,自出关之后,方瑾第一时间便赶往了建章营。

启元历三十七年,北金国举兵二十万寇边,文帝大怒,遂调忠义军接战金兵,岂料北人狡诈,于望斜谷诈败十六场之多,引忠义军入谷追击,而后一举坑之,令望斜一地血流成河,忠义军十五万将士全军覆没。

而后数月之间,北金大军连下五州之地,其兵锋直逼秣陵城,无奈之下,文帝欲遣使求和。

就在这时,一位名叫伍嗣的人站了出来,在他的严词劝奏之下,文帝终于放弃了求和的念头。

但此时兵锋已至,文帝遂问伍嗣:若不行求和之事,何以拒北人大军?

伍嗣答道:非常时,当行非常事,请陛下允臣五关一行,招各州良家猛士,为天子牧守国疆,驱逐金寇。

此言一出,文帝大喜,遂拜伍嗣为右将军,令其星夜启程,招募五关良家之子,为国效力。

再之后的事情便如话本里一般夸张了,那伍嗣接了帝令,只短短半月时间,便在五关各州之地聚齐了二十万人马,一时间威势大涨,令北人勒马淮河。

文帝见状大喜,遂加伍嗣为左将军,录上卿事,令其带兵出征,誓要复还淮北五洲之地,赶逐北人。

那伍嗣也不负众望,率二十万大军直指淮北,军锋所到之处,北人望风而逃,各处箪壶相迎,只短短半年时光,便克复淮北五洲,赶逐北人。

而这个伍嗣,字建章。

......

......

轻驰了两个时辰之久,乌蓬马车终于放慢速度,远处的山脊之上,建章营垒的模样正逐渐清晰,刻映了在方瑾的眼眸中。

南越国设置营垒,大体分为了两种,平原广泽,无险可恃,便立方营。

依山傍水,有险可守,则立月营,又名偃月营。

如今出现在方瑾面前的,便是一座标准的偃月营,其背靠山险,面向平地,形成了一个向前突出的半圆形,一道宽度与深度都超过三丈的壕堑,将营垒和外界彻底隔绝。

外以木栅为墙,鹿角,楼橹,一应俱全,足可见布营者的军事造诣。

马车只刚刚落停,营垒的大门便被打开而来,从中走出了一队人马,为首者身着一件两当铠,数以千计的甲片以麻绳组编,其上还编缀着一只怒目赑屃,显得很是精良奢华。

“来者可是方家族子?”还未等方瑾落下马车,早有戴甲者上前叫道。

初次来此,方瑾自也不会失礼,遂上前拱手答道:“正是方氏末学,未知上官驾临,多有失礼怠慢。”

“哈哈哈,方贤侄,到了军营之后,可就不兴家里的那套了,毋须多礼,来来来,叔父特地为你摆了接风宴,速速入营吧。”

还未等方瑾站稳脚跟,那精美甲胄者早已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方瑾的手臂,热情十足的拖着他向营内走去。

一见此状,方瑾顿时便懵了,自家的叔父虽然多不胜数,但是眼前这位,方瑾却无半点印象,难道是祖父又认了干儿子?

虽有心脱手,但眼前的浓眉大汉却力大无穷,一双铁掌犹如精钢一般,竟然让方瑾反抗不了半分。

无奈之下,方瑾也只好堆着一脸假笑,被这浓眉大汉半拖半就的入了营垒。

“贤侄,若不是昨日方兄来信,我还不知道你今日来营呢,如此见外生分,岂不是看不起叔父?”

一入大营,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处处是精良甲胄,钢刀利箭,浓郁的煞气徘徊其上,令人心生惧怖。

正当方瑾沉醉于这种氛围中时,旁边的浓眉大汉突然开口道,顿时便打乱了方瑾的心神。

看着眼前故作姿态的浓眉大汉,方瑾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暗想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又谈何生分见外呢?

可心中想着的话语一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了。

“叔父见谅,瑾闭关半月之久,与外界联系甚少,故此怠慢了叔父,稍后定赔酒三杯,只愿叔父宽心。”

“哈哈哈,你小子俖不实诚,上次见你还是十数年之前,当时你不过一襁褓孩童,岂有记忆乎?”

闻言,方瑾顿时大囧,神色讪讪了起来,显然,被浓眉大汉当场道破,还是颇为几分尴尬的。

那大汉见状,大笑了几声,开口说道:“前些日子入城面圣的时候,你父亲还给我使劲夸你,说你天资聪颖,早智神慧,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此言一出,方瑾顿时更尴尬了,只好呐呐的说道:“虚言,虚言尔,当不得真...”

见方瑾吃瘪,那浓眉大汉彷佛笑得更开心了,拉着方瑾的手臂,向着左侧一处大帐走去,口中还感叹道。

“我家那小子,与你乃是同年同月生人,要是有你一半的聪颖,我也不至于羡慕方兄家的麒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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