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龙且(24)

徐府,正院中。

自五六日前离了府衙,又被史进抬去看了医师,徐旂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

跽坐在院落中,徐旂正捧着几封信件,这是这几日史进托人送来的。

信中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在信尾却说自己俗事缠身,无法亲自上门伺候着。

徐旂知道,这是上次被太公打出门去,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史进这般好汉,却被太公使着一条齐眉棍生生赶出门去,也实在稀奇得很。

就算是史进不敢真正动手,也足见太公的武艺不凡,不愧是能从西北活下来的人物。

想到这里,徐旂倒真觉着这具身体实在太弱,只使得几手庄稼把式,碰不得真正高手。

不过想那宋黑子也是武艺平平,却能让众多好汉俯首,徐旂的心态才稍稍平复一些。

自己怎么说也是受过现代政治教育的人,更是青山监狱的影帝级人物,应当不至于差了那宋黑子。

至少徐旂脑子中从来没有招安一说,不会像宋黑子那般,送了这么多梁山好汉性命。

更别说再过几年,这北宋都要亡国了,跟着宋徽宗这个亡国之君,实在是前途渺茫。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年代,不说称孤道寡,至少也要青史留名,方不负自己这个穿越者身份不是。

虽然因为史进一事,自己丢了都头一职,但却获得了史进的友谊,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至于少华山那几人,有朱武这位神机诸葛在,恐怕不会如史进这般顺利。

不过那跳涧虎陈达倒是个直性汉子,上回若没有这位神队友,徐旂也不能如此轻易得与他们约为兄弟。

恐怕收服少华山之事,最后还要落在这陈达身上才行。

正当徐旂思绪飘荡之际,门扉外却见一人影在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徐旂眉头一皱,喝道:“作怪!谁在那里张俺府上?”

那人影见徐旂呵斥,当即吓了一跳,连忙转出身来,对着徐旂拜道:“哥哥好些则个?俺特来张望张望。”

而这来人却也不是他人,正是徐旂方才还在念叨的跳涧虎陈达。

“你这厮恁地作祟,倒是唬了我。”徐旂起身拉住陈达,笑骂道。

一手搀住徐旂,陈达憨笑答话道:“这不是太公威武,俺不敢造次么?”

“哈哈哈哈......大郎倒真是实诚......”

跌坐在院落中,徐旂唤家中小厮提来几角好酒,两人斟满饮尽,倒也畅快。

一面把盏,陈达闷头又劝了一杯酒,这才开口道:“好教哥哥知晓,俺一来张望哥哥,二来求计策哩!”

“求计策?”徐旂眉梢微挑,不解得看向陈达。

“哥哥这几日带伤卧床,却是不知外界生了何事。自那日幸得哥哥活下性命,俺们三人便一直匿在史家哥哥庄上。”

“却不想昨日那县尉砍了王四等人之后,便要趁势去攻俺们的少华山,如今正点兵招将哩。”

一口气说完,陈达又闷头干了一杯酒,彷佛这样才能稍稍解开心中的烦闷。

徐旂也是面色一惊,没想到那展县尉竟然还不满足,居然还想把少华山一锅端了。

但如今的少华山却是早被自己视为禁脔,那山上五七百个小喽啰,百十匹好马,可是自己的龙兴之地,岂容得那展县尉乱来。

想罢,徐旂当即跳开身来,拉起陈达说道:“速走!速走!到大郎庄上去计划。”

......

......

仲夏时分,天青日烈,就有细风缕缕,也实难驱暑意。

史家庄中,史进与朱武杨春三人,正捉个交床,坐在打麦场边柳树下乘凉。

三人座前还摆着案桌一条,酒水几角,但却无一人伸手举盏,全都面有忧色。

捏着几缕细髯,朱武一双俊眼乱转,惆怅得开口道:“那县令先是召人捉我们,再是催兵攻打山寨,实在可恨得紧!”

听得朱武这般说,杨春也是恨恨道:“泥人还有火气,怕他作甚,只与他厮杀便了。”

一旁的史进连忙摇手道:“不可!不可!那不是平白害了徐家哥哥?再恁时,让县里知道我们偷梁换柱,且不白费功夫?”

杨春听了,眉头更紧,只得郁闷捶地,闭口不言。

拢了拢道袍,朱武接话道:“厮杀却也不难,但山寨钱粮欠少,官军来时,如何打熬?”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闭目等死哩?”杨春脸色难看,喏诺道。

闭目思量半响,朱武用手指敲了敲案桌,将史进与杨春目光吸引过来,缓缓开口道。

“唯今之策,无外乎进退二字,但我等已沦为绿林,实无退路哩!”

“唯有奋勇争进,方能蚍蜉撼树。那县尉虽挟大义而见逼,但我等若能毕集敢战之辈,亦能绝处逢生哩!”

朱武说得大义凛然,杨春只听得大声叫好,但史进却是个精细人,倒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得意味来。

什么叫敢战之辈?意思就是敢殊死一搏的人。

若史进要临阵脱逃,不顾兄弟‘情义’,那日后传扬出去,名声尽毁矣。

可史进自不是个怯懦性子,反而是个特别看重义气,在乎名声的汉子,当即便热血上头地举杯道。

“哥哥只管安排则个,若缺粮缺钱,俺庄上自能支援。若缺厮杀汉子,俺这身便也卖与哥哥!”

见史进将胸脯拍得直响,朱武不禁垂泪泣道:“进退失据之际,能逢贤弟这般人物,真是...真是...”

言到真切处,朱武不仅泪流满面,更是作势便要大礼拜谢。

一旁的杨春见状,也连忙学着模样,要一同叩谢史进。

可史进哪里肯依,赶紧一手搀住一个,面带慌色得责怪道:“哥哥们作甚得,且不折杀俺哩?”

拉起二人,史进便要唤来庄客,准备钱粮,往少华山上运去。

但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大嗓门,正是那陈达欢喜大喊道:“哥哥们且看谁来哩?”

几人转头一看,只瞧得陈达搀住一人,那人生得面目俊朗,浓眉大耳,正是锦鳞龙,徐旂。

望见两人,史进面色惊喜,杨春垂目拱手,唯有那朱武,眼神闪躲。

. “哥哥,身体好些了则个?庄上还有些疮药,快...快给俺哥哥拿来!”

三步并作一步,史进赶忙上前,从另一侧搀住徐旂,口中担忧得问道。

徐旂轻咳一声,拍了拍史进手臂,回话道:“自是无碍哩,大郎且安心!”

“听得陈达说,那县尉贼心未死,又想拿少华山作功,我便急忙赶了过来。”

拉过一张交床,徐旂缓慢坐下,臀部虽已敷了药石,但还是有些隐隐作疼。

一旁的朱武刚想接话,却让史进抢过话来,手臂挥舞振奋道。

“哥哥无忧,俺刚与几位哥哥商量则来,只要那贼官军敢来,恁时管叫他们喊天不应!”

徐旂一听,心下便已明了了几分,这必是朱武撩拨激将得,不然这史进哪会这般热血?

瞄了一眼朱武,徐旂心道自己还是来迟半步,但还是面色不变得说道。

“大郎勇武,但官军来势汹汹,其中凶险非常,还需再商量商量哩。”

见徐旂劝说史进,朱武面色微阴,但史进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又让他转阴为晴。

“哥哥且不必担心,官军须不三头六臂,俺这身武艺正当有用武之地,怎地抵不过他们?”

“且待我取了钱粮,装了兵甲,就往那少华山上去!”

徐旂无奈,只得再三谏劝,可史进只是不听,唤了庄客,便往后堂准备去了。

一旁的陈达见状,也喏诺的开口道:“哥哥便随了大郎罢,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哩。”

前日还说这位跳涧虎是神队友,可今日徐旂只想骂娘,虎也是真虎!

捉着机会,朱武瞪了一眼陈达,又替面色阴郁的徐旂湛满一杯酒水,徐徐开口道。

“哥哥若要怪罪则个,便只怪俺一个罢。时局所迫,俺也是进退失据,不得已出此下策哩。”

徐旂心想道,自然是要怪你挑拨史进,令我俩平白坏了情谊。

但话到口中,便变成了安慰:“兄弟说得甚话,俺们几人当日既已结成兄弟,便是要患难与共!”

“是极!是极!”一直无甚存在感杨春终于抓住机会,插话道。

挑目望了望朱武几人,徐旂端起酒盏,正色开口道:“既已决定拿官军扬名,俺们兄弟便要一条心思,且让绿林看看,华阴地界也是有好汉哩!”

“哥哥说得甚好,俺陈达别得不会,做厮杀汉子还是在行哩。”

“俺杨春虽也不是华阴人氏,但手中一杆大刀染血久矣!”

几人言罢,徐旂与朱武对视一眼,都觉军心可用,顿时便相视一笑。

杯盏一撞,酒水洒了遍桌,映照出了几人面容,坚毅而又自信。

......

......

次日早起五更,史进早备齐了钱粮物资,大大小小的担仗二十余抬,格外弄人眼球。

又拣了数十个壮健汉子,都做脚夫打扮,只待天色稍亮,便出发少华山。

带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跨口腰刀,提条朴刀,徐旂也算是全副武装了。

竟然劝不得史进,那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光是觊觎少华山的原因,自己既然来到了水浒世界,必然也是要经历江湖风雨得,就当是提前练练手了。

只半响时刻,史进与朱武几人也终于乔装完善了。

换下了道袍,着上了便服,朱武做起了客人模样,而史进与陈达三人,都各自假装成了伴当模样,手中都提了把朴刀。

交付一番,众人各自用了餐食,便有状汉担仗启程,徐旂等人监押。

离了史家庄,出得松林口,便取路往少华山行去。

不多时,便已行了二十七八里路,但此时却正值酷暑,实是难行得紧。

临近申牌时分,徐旂早已是汗流浃背,面色泛白。

一旁的史进见了,连忙掏出水壶,润了条纱巾,徐旂接过敷上额头,这才稍稍解暑。

却也正在此时,前头带路的陈达喊道:“且到客店歇歇便好!”

众人眺目看去,只见前方有两三茅草房子矗立,立竖着‘茶肆’二字。

“哥哥,且先歇歇。”史进一手托住徐旂,招呼着众人进了茶肆,又唤来茶保添上几壶凉茶。

狂饮了几口凉茶,徐旂惭愧地摇头道:“倒是拖累贤弟了。”

史进刚想接话,却听得一旁朱武答道:“哥哥说得甚话,这般火似热的天气,也正该歇脚。”

“那官军也该是父母皮肉,恁地便能吃苦?”

几人听了,也觉有理,心中急躁倒是稍稍放下不少,顿时便也凉快了起来。

一行人待到日头稍偏时分,便又起身赶路,只是接下来,却都是些山僻崎岖小径了。

南山北岭间,但见热气蒸人,嚣尘扑面,四周更是险峻嵯峨,茅草丛生,乱石遍地。

摘了斗笠,徐旂眺目四望,只觉着此地实不安稳,心神阵阵不安。

“此地何名?怎得这般倒攧?”唤了声陈达,徐旂开口问道。

陈达闻言,满不在乎地答道:“此地唤作径子岗,只因道路崎岖难行,故由来此名。”

或是看出了徐旂的心思,陈达又道:“哥哥且毋忧心,过了这径子岗,再行八九里,便能瞅见......”

可还未等陈达将话说完,只听得山颠处一声梆子响,茅草乱石间便有万千喊杀声此起彼伏。

如此变故,徐旂等人顿时大骇,跳出身来大喝道:“哪个装神弄鬼?”

却只见山巅处闪出一人,一手提着拘命索,一手抓着大杆刀,往下大呼道:“徐家大郎,莫不是又要哄骗我?”

言罢,山巅那人又是手掌一挥,顿时从茅草乱石间跳出无数人影,或是弓箭弦满,或是刀叉蓄势。

徐旂定睛一看,那山巅处哪里又是别人,正是那华阴县尉哩。

心中暗道苦也,徐旂把朴刀一提,便朝着县尉大喊道:“大人不在家中纳凉,何意围我家商队?”

本想蒙混过关,但谁曾想,那县尉冷笑一声,从身后拉出一人,喊话道:“你这贼厮且看清这人面目,还想赖到哪里去?”

徐旂还未答话,却突然见一旁的史进咬牙切齿,刀尖指向那人恨声道:“畜牲!还敢再害我!”

言罢,便早将朴刀一提,朝着山巅杀将入去,寒光刀锋之下,可谓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人,杀一双!

瞧得史进火起,陈达与杨春二人,连忙各自掣出尖刀,便杀将血路出来。

山巅县尉也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挥手下令,众多军士架起叉林刀雨,也是围杀过来。

只一时间,这寂寥山岭,便成了修罗战场,犹有万道金蛇狂舞,千团火块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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