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时节,苏杭大地彷佛甩掉了累赘,脱去了厚重,处处焕发着活力,张扬着奔放。
西湖之畔的柳丝已是悠长悠长,在暖风中摇摇晃晃,吸引了众多的文人骚客,芳华靓影。
可虽是美景当前,湖畔的众多旅客却难见笑颜,肃重的面色之下,似乎隐藏着丝丝忧虑。
“梁兄,此情此景,何不欢言开饮,何必作此哭丧状?”
重重的柳枝下,此刻正有两人席地而坐,面前还摆放着美酒佳肴,但却无人举樽,只是对着西子湖久久无言。
见如此作态,其中一名蓝杉青年把衣襟半敞,自顾自举起酒樽,对着下手位的清瘦男子说道。
那梁姓的清瘦男子见状,勉强展开笑颜,举起面前酒樽,对着蓝杉青年示意道。
“你仲少白有功名在身,当然不怕,可我却是‘白丁’一名,届时被那妖鬼寻上门来,岂能不误了性命?”
听得清瘦男子的话语,那仲少白微愣,随后大笑答道:“自古苏杭便是大镇,而今更有户六万余,你梁如龙有这等‘运道’?能在这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被那妖鬼一眼相中?”
“再说了,乾衙司的各位仙师不日及至,到时那妖鬼又能猖狂几时?”
或许是一翻劝慰的话语起到了作用,那梁如龙眉头稍缓,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喃喃道:“也对...也对...”
见梁如龙如此作态,仲少白心中自有几分不屑,但面上却依然如故,轻抚手掌继续说道。
“梁兄,如今这苏杭有妖鬼祸民,为何令尊不寻坤衙司出手呢?反而要不远千里往京城求救,岂不闻近水楼台?”
瞧见仲少白眼中的疑惑,梁如龙端了端架子,将手中空杯一举,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见梁如龙如此姿态,仲少白哪里还能不懂,连忙起身为他斟满酒水,随后便静待一旁。
满意得微点头颅,梁如龙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方才砸吧砸吧嘴巴的开口说道。
“那坤衙司自百年前的‘赤眉之乱’后,早已是一蹶不振,如今更是被赶出了京城之地,若不是国师大人还念着几分旧情,说了几句好话,如今怕是......呵呵。”
说到此处,梁如龙摇头失笑,带起几分不屑继续说道:“一群泥菩萨般的人,岂能让家严屈尊求救?”
听得梁如龙如此不屑,那仲少白略带几分思索得继续问道:“可仲某听闻,那坤衙司如今的掌案天资不凡,似有再造乾坤并立之意......”
可还未等仲少白把话说完,那梁如龙便截话挥手道:“区区女流之辈,如何与国师亲传相比,不过是空谈妄想,白日做梦罢了!”
显然,这梁如龙是国师的极度崇拜者,连带着对他的徒弟也十分看好,眼中根本瞧不上所谓坤衙司的掌案。
见梁如龙面有不悦,仲少白也十分懂事,不再提半句乾坤之事,举杯转移话题,谈起了最近的风月故事,引得梁如龙开颜大笑。
可就在两人兴致勃勃之时,却不知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此时正盘膝坐着一位黑袍青年,将他们刚才的话语全都听了进去。
而这青年也不是旁人,正是化虹而来的公演昂。
“苏杭妖鬼......京城乾衙司......坤衙司......这苏杭,还真是热闹啊!”
公演昂回想着梁如龙刚才的话,惨白的面色略带起几分笑意,看着十分瘆人。
抬眸扫了一眼西湖美景,公演昂伸手入怀,取出那面八卦铜镜,微微摩擦喃喃道。
“师妹,许久未见了,这一次,你可千万要将我‘捉拿归案’呐.....”
......
......
苏州,杭城。
作为一州之地的治所,杭城可谓繁华昌盛,仅城郭之大,恐就有数十里之广,周回更是达百里之长。
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巨兽般,雄踞在螣河之畔,确实无愧淮北第一城的名号。
目下正值巳时,进出城门的人非常之多,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甚是喧嚣。
“踏,踏,踏......”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几辆乌黑色马车缓缓向着城门靠来,前方的架车老者眺目一望,见城门渐近,随回首道:“大人,杭城到了。”
听得驾车老者的话语,车内人影沉泞片刻,随后答话道:“且去府衙吧,那梁桐与掌案师兄有旧,得见上一面。”
得到答复,驾车老者也不迟疑,随即轻甩缰绳,驱使着马车走上官道,向着城门徐徐而去。
而左右的行人见这几辆马车竟敢行上官道,神色之中也是颇为好奇,纷纷用探究的眼神望去。
毕竟这官道修建不易,向来只有朝廷使者,官府衙门,才有资格使用,平常百姓,只能行走在另一侧的辅道之上。
果不其然,城门下的守卫见有马车行上官道,当即便有人站了出来,抽刀上前,来势汹汹。
可还未等他走上两步,身后便有人拉住了他,口中还低声骂道:“你不要命了,看清楚,那是乾衙司的马车!”
“乾衙司?”抽刀者闻言大惊,急忙还刀入鞘,生怕让人看见他方才的举动。
“下次长长眼力吧,没看到那帷裳上绣的阴阳图案嘛,这就是乾衙司的标志。”
抽刀者闻言,连忙向着那帷裳之上望去,果然,一面暗紫色的阴阳双鱼图刻绣其上,自带一股虚无缥缈之势。
一时之间,那抽刀守卫不由得看痴了,直到脑门之上传来一阵生疼,这才如梦方醒。
“还看,人家都过来了。”身后那人生怕抽刀守卫冲撞了马车,连忙在他脑门上一拍,低声轻喝道。
果然,见马车已缓缓驱来,那抽刀守卫连忙赶紧站好,彷佛有上司前来视察一般。
这些小动作都落在了驾车老者的眼中,他也不生气,依旧脸色淡然驱使着马车缓缓上前,目不斜视。
可就在这时,官道之上却又疾驰来了几匹异兽,浑身赤黑,生有两首六足,鼻眼之间还有火焰喷吐,惹得周边民众纷纷避让。
“冯前辈慢行,晚辈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随着几匹异兽疾驰而来,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也映入了众人眼帘,只见来人服饰简单,妆容素淡,容颜虽称不上绝色,但却神采熠熠,气势迫人。
众人一见,哪个不在心中称赞一句,真奇女子也!
马车内的人影听得声音,额眉之间微皱,不过很快便觅起一抹笑容,伸手掀开面前的帘帐,走下马车来,对着来人微微欠身道:“乾司冯三笑,见过坤司掌案!”
... ...
自古建筑素来以北为尊,天子的宫殿通常便位于京都正北方向,而郡府衙门自然需要避讳一二,故此便将官署设立在了城郭的东北方向。
杭城虽是县城,但亦是苏州治所,更是府尊大人的自留地,自是不会简陋朴素。
踏进高大宏伟的郡府,处处尽是庄严肃重的气氛,虽无半点奢靡装饰,但却自有一股煌煌威势,令人不敢小觑。
不同于身后几人渍渍称奇,冯三笑头戴青纱巾,身着阴阳袍,面庞无半点异色,只是眼眸中偶尔闪过些许疑惑,似乎正在思虑着什么。
“各位仙师远道而来,梁某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在府吏的引领下,众人刚刚踏入治事室外,便听得一道声音从里屋传出,中气而宏亮。
众人抬眸看去,便见一名头戴梁冠,褒衣博带的中年男子徐徐走出,其面色之上还带着几分歉意,让人顿时好感十足。
见得来人,冯三笑也不敢托大,随即快步上前,打了个稽首,口称道:“明府挂印在身,自然诸事繁忙,何来失礼?”
梁桐见冯三笑贵为乾司仙师却如此知礼,心中自也是十分喜悦,连忙上来拉住冯三笑的手臂,喜笑盈盈的开口说道。
“日夜盼望,今日总算是面见仙容,梁某这心中,可算是放下一半了。”
淡然一笑,冯三笑当然知道梁桐心中所忧,随即开口道:“明府且安心便是,既以至杭,冯某自当竭力除妖,还以安宁!”
“就是,就是,想来那妖鬼能有几分本事,恐怕都毋须巡案出手,我等便可将之伏法!”
身有仙师名分,又出身乾衙司,众人自然都有傲气,若不是冯三笑叮嘱要低调行事,恐怕其他人早就在安奈不住了。
听得身后弟子的话语,冯三笑虽是回头瞪了一眼,但却没有言语什么,显然在他的心中,此地妖鬼亦是覆手可灭。
一见此状,梁桐心中大喜过望,顿时觉得这几日颇有些萎靡的精神都振作了起来,开怀大笑道。
“好!好!好!乾衙司不愧是我大周的柱石栋梁,有诸位在此,吾心可安矣!”
“来人,设宴,本府要好好招待诸位仙师!”难得兴致高涨,梁桐大手一挥,对着左右吏员呼道。
但冯三笑显然还有几处疑惑未解,伸手阻止道:“慢来慢来,冯某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明府,不知可否移步?”
梁桐神色一愣,随后吩咐左右吏员好好招待其他几位仙师,接着便主动为冯三笑引路道:“仙师,请!”
跨入内堂,闭上门户,两人恭让一番之后,这才纷纷入座。
“不知仙师有何事不明,梁某必言无不尽!”带着疑虑的神色,梁桐主动打开话题道。
沉宁了片刻,冯三笑斟酌着问道:“不知明府除了请乾衙司之外,可还请过其他外援?”
“冯某在进城之时,偶然遇到了几位坤衙司的同僚,故此才询问一二。”
听得话语,梁桐神色恍然,微微摇头接话道:“梁某只往乾衙司发过一封求援信,想来所请那坤衙司的另有他人,若梁某所料不差,应当是那振武将军府了。”
一提到振武将军府,梁桐的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冯三笑心中稍稍思量,马上便明了了其中关键,一时之间也沉默了下来,起身向着梁桐道谢一声,不再言语此事。
......
......
杭城西南方,有一憧府邸与府衙的官署遥遥相对,犹如两足鼎立之势。
不同于官署的高大宏伟,庄严肃重,这憧府邸倒显得有些简陋,颇有种年久未修的味道。
但唯有一处,却稍显‘奢华’。
正是那门楣之下,以金丝压边,纯黑为底的匾额,上面还以大周官体写着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振武将军”
大周朝虽立国不久,但也算吸取了前朝的教训,严格实施了军政分离制度,从根源上杜绝了前朝的弊端。
但可惜的是,大周朝对于军政双方分管的内容却十分模糊,导致到了如今,一地主官竟隐隐有两人的趋势。
自古文武之间便若水火之势,如此一来,也不难知道梁桐脸色的不自然原因了。
不同于郡府的热情款待,振武将军府对于坤衙司众人的到来倒是反应平平,只是礼貌迎进府来,一路上都甚少言语。
虽然面有不忿,但慑于掌案的威势,众人也不敢发作,只能翁着头进门。
直到跨过堂门之后,才终于见到一道身影端坐于内衙之上,虽只是布衣草鞋,但却威武不凡。
“久闻坤司掌案大名,今日幸得一见,蓬荜生辉!”语气平淡至极,彷似毫不在意一般。
见此姿态,杜蔄也不恼怒,抬步上前见礼道:“乡野懒卧之人,岂敢令将军亲迎!”
听得这话,那案首之人豪迈一笑,抬眼打量一翻,见得坤司众人虽大多年齿不长,但却朝气蓬勃,不失初生牛犊之威。
而为首的掌案杜蔄,更是英姿飒爽,眉眼之间未有半分娇媚,反而颇有些男子气量,不由得心中暗自点头。
“想必杜掌案也知道如今的杭城有妖鬼现世,值此满城风雨之际,不知杜掌案可有教我?”
毕竟是出身沙场之人,振武将军王弁倒是直接了当。
心下稍稍沉吟,杜蔄赫然开口道:“将军毋须扰心,似此等妖鬼之辈,皆乖张性厉,若是其遁藏于山林之间,或许还能苟活一时。”
“但如今却敢为祸城池之内,此取死之道也。我辈虽学艺不精,但也自有手段,定教那妖鬼伏诛!”
耳畔听得这慷慨激昂的话语,王弁不由得抚掌大赞道:“好,不愧是沈箪公的高足,志气可嘉,那本将就静待诸位凯旋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