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整个马球场都陷入到了惊呼之中, 刚进球的庞秀玉弄明白情况之后大惊失色, 来不及为自己庆祝就打马往那边跑去, 不等停稳便已翻身下马,然后与冲进场的力士一同用力, 试图先将两人从马下挪出。

然而马匹实在太重了, 饶是庞秀玉天生神力也有些力不从心, 若不能一举成功, 再次回落后势必给伤员带来二次损害,还是再加上后面赶来的张铎和黄斌一起帮忙,这才小心的将何葭和另一个女孩儿拖了出来。

此时两人面额惨白, 饶是天上还在落雪,额头上也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冷汗,疼出来的冷汗。

杜瑕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弯不下腰, 急的快要哭出来, 只能不住的抓着身边的庞秀玉问怎么样了。

除了数年前江西死里逃生那次, 杜文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般惊慌, 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语无伦次的问妻子哪里痛。

何葭好歹也是官宦女儿, 何厉家境也不错, 打从出生之日起就没遭过什么罪, 这会儿整个人都疼的有些迷糊了,眼前黑乎乎一片,直冒金星。剧烈的冲击又叫她耳边嗡嗡作响,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能感觉到身边来人是谁,可是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张嘴,却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怕,疼得很,三思,我的腿是不是废了?我好像也瞧不见了,我疼!”

杜文就见她那条方才被马压住的腿隐约有些诡异的扭曲,心头也是突突直跳,却又不敢想那些最坏的打算。

马球本就是一项极度危险的运动,又是七公主组织的,赛场内一直都有专精跌打损伤的太医在,这会儿也气喘吁吁的冲过来,分别替两位伤员现场诊治一番,确定能否搬动。

“这位夫人的右腿断了,须得马上接骨,手臂也脱臼,其他的应该没有大碍,不过还需细细诊治一番。”

所幸是压住了下半身,不然照这般力度,内脏也有危险。

杜瑕等人听了这话,心中百感交集,既恐惧又侥幸,还带着一点后怕。

还好,还好,不是致命伤。

另一个姑娘的情况倒是比何葭更惨些,腰部以上的位置也给压住了一点,暂时推测是有两根肋骨和一条手臂折了,腿也不大好。

又是一阵乱糟糟,上来两幅担架将人小心的抬下去了。

马球赛本就惊险刺激,男人们受伤已经叫人血脉喷张,这会儿伤的竟还是两个娇滴滴的美丽女子,巨大的反差叫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全是惊呼和抽气,好似他们自己也伤了一般。

巨大的刺激让杜瑕一阵头晕目眩,脚底发软,若不是庞秀玉始终在旁边扶着,恐怕就要跌倒了。

到底是极其重大的事故,何葭身份也非同一般,父亲、夫婿都非等闲之辈,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九公主拉拢不成不说,还要多几家仇人,因此也十分焦急,已经喊停了比赛,与同样忧心忡忡的七公主一同赶来。

真要说起来,这会儿姐妹二人也算是难兄难弟,一般的处境。受伤的另一位姑娘也许背景没有何葭深厚,可毕竟这里是开封呀,能留下做京官儿的会是简单人么?

而且最叫人担忧的是,这位姑娘可还没成亲呐,若是留下什么不好的症状,以后还怎么嫁人!

刚才还水火不容的两位公主,这会儿也很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凄惨。

到底是七公主腿脚快,马术好,飞驰而来,不等马儿停下就翻身跳下,直接问那太医道:“如何?”

太医不敢隐瞒,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外伤倒还好,只需正骨后用心将养也就是了,只是还要把脉,看有没有其他隐患。再一个,”他略抬了抬眼睛,很是委婉的说道:“恐怕留下疤痕。”

地面太硬了,骑装又不够厚,何葭她们摔下去之后几个地方都磕破了,掌心更是蹭掉好大一块皮肉,鲜血淋漓,想不留疤都难。

“我不要留疤!”真是爱美乃人之天性,那小姑娘方才还疼的话都说不出,这会儿非但听明白了,竟还能憋着一股力气喊这一嗓子。

七公主拧着眉头想了一回,突然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我写一道手令,你速去公主府走一趟,将那翡翠白玉膏取来。”

翡翠白玉膏乃宫中密制灵药,原本是后宫妃嫔贵女才有资格用的美容养颜之圣品,后来经一位太医改良,添加了珍珠粉、玉屑等物,对祛疤竟也有奇效,于是地位越发出众。

后到的九公主一听,也叫跟着的人回宫去取,同时对七公主道:“到底是七姐得父皇宠爱,我那里也没有的,须得向母后讨要。”

那翡翠白玉膏做起来十分繁琐,且耗费极高,一年也不过产十瓶,而瓶子也不过二指粗细,用起来也快得很,等闲人是不能得的。

七公主冲她假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好说,不过父皇恩宠罢了。”

原本九公主正觉心中泛酸,是想说这话激她一激,哪知对方非但没上当,反而还顺势反击,只把她自己气得不行。

只这会儿却也不是斗气的时候,若不处理好了,恐大计受阻。

九公主忙收敛情绪,对太医下令道:“一应所需都从我这里出,尔等须得全力以赴,万不能有一丝闪失。”

这位贵主儿素来待人温和,何曾有过这般疾声厉色的时候,几位太医都有些惊住了,旋即领命,可心中不免发苦。

所以说,做太医虽好,可风险也大,因为伺候的都是些高高在上的贵主儿,金尊玉贵的,难免娇贵些。若是治得好还好,打赏自然大方,可一旦有什么不遂意的,寻常百姓家也不过节哀顺变罢了,可这些人,却是轻而易举就能摘了你的脑袋呢!

难,难啊难,这世上,哪里有不难的事呢!

因马球的特殊危险性,按照规则,即便有人受伤坠马也无需停止比赛,只要剩下的人愿意继续便可继续,哪怕一对多也无所谓。

奈何此番受伤的两位身份敏感不说,且伤情严重,两位公主自然也没了比赛的心情,只好叫停,令球场管事立即收拾赛场,然后准备第三组的比赛。

打从出事儿开始,杜文就没离开过何葭身边,一双手死死抓住妻子那只完好的手,只觉得两人都这般冰冷。

杜瑕看的不忍心,又担心何葭伤势,勉强被庞秀玉扶着坐下等,心中惴惴不安。

庞秀玉担心她身体支撑不住,本想叫她先家去等消息,可杜瑕不肯,只道:“这样却叫我如何能放得下心回家?左右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今儿就不回山了,只叫人回去同李夫人说一声,叫她安心就好。且先在我娘家住几日,好歹安心些。”

庞秀玉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若是回军营,路途遥远,你又记挂着,说不得也要一天三刻的叫人出来打探,太过繁琐了些。也罢,我也先不家去了,到底也有些担心呢。”

她跟何葭的关系虽然不如与杜瑕来得亲近,但好歹也是在这开封城内最合得来的几人之一,如今亲眼见她坠马,伤的又这般重,心中哪里放得下呢。

原本他们两家都是住在城里的,后来丈夫职位调动才搬去了军营,以前的房子还是常年有老仆人打扫,随时能住人,倒也便宜。

说来何葭也是冤枉又倒霉,今儿她本不想来的,可架不住九公主十分恳求,这才勉强出战。谁知竟遭此劫难!

她父亲何厉这会儿走路尚且需要拄拐呢,这一发倒更好了,爷俩儿一同瘸着吧!

少卿,太医换了几个,终于把完了脉,又问了何葭几句,这才对杜文道:“杜大人,且借一步说话。”

且不说这会儿何葭正死死抓着他的手不叫他离开,只一听这话,杜瑕等人就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十分惊恐,忙叫他立刻就说。

太医见病患果然不肯放杜文走,且接骨后已经喝了药,昏昏欲睡,想也听不见,便直言不讳道:“夫人摔下来时磕到头,内中有些个淤血块,这才导致眼睛看不大清了。”

话音未落,众人都已齐齐失色,杜文更大惊道:“什么意思,她以后都看不见了?”

放在何葭自己喊看不见了就已经叫他魂飞魄散,这会儿就连太医都这样说,难不成真的不好了?

“非也!”太医也不敢卖关子了,忙道:“只是暂时的,且也不是全然看不见,只视线难免模糊,或是偶尔会头痛,前头几日也可能恶心。好在夫人年轻,身子骨也好,我写一个方子,先吃上半月,应该就有起色,过后我会再根据情况添减药量,或是换方子。能好,只是慢些,快则三月,慢则半年一年,须得有耐性,也尽量不要着急上火,不然越发慢了。”

反复确认能好,只是需要时日之后,众人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杜文连说几声好,又忍不住抱怨道:“张太医,你也忒啰嗦些,又怪会吓人的!若是老这么着,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有人忍不住打你哩!”

病人没有性命之危,医者也是高兴,张太医当即跟着玩笑几句,道:“我这不是怕夫人是个好动爱玩的,一听症状这般严重,又大半年不得跑动,耐不住,越发急躁,反而影响了药效么。”

杜瑕也道:“恁这话却没道理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谁不知道怎的?便是着急也无可奈何。可恁老这么瞒着,又不叫她听,若是心思细些的,保不齐就要多想,反而是自己吓自己呢!”

张太医一听,却也笑起来,点头道:“确实如此,倒是我糊涂了。”

自古以来,做大夫的差不多都有这个习惯,那便是若有相对严重的病情,往往不会对病患本人说,而是与他们的家人说明,然后叫他们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决定要不要同病患说,以及如何说。

说到底,也是当大夫的不容易,出事出怕了,这么做好歹还能减免一点风险。至少病人万一有个好歹,不是大夫说实话之后刺激的。

“恁哪里是糊涂!”杜瑕这会儿也是大喜大悲的,不自觉间方言都有些窜了出来,不过也不在意,只笑道:“是太心细了哩。”

好坏都是比出来的。原本何葭好端端的受重伤,众人只觉得天都塌了;可正因为猜测的结果太坏,这会儿竟又觉得一年半载康复什么的,已经是意外之喜,便复又欢喜起来。

庞秀玉也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打马球坠马得此结果实在不容易,何妹子是个有福的!且好生养着吧!”

其实她这话说的有些不大应景,可到底发自真心,也有些合了杜文的心境,又感激她方才亲自出手帮忙扛马救人,当即诚心诚意的做了一揖,感慨道:“那就借嫂嫂吉言!”

“这有什么,你这就是见外了!难不成她就不是我的妹子?”庞秀玉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张太医说道:“对了,我长在军营,周围多有伤筋动骨之事,那头有个老军医配了一种药,对此症状有奇效。早些年我同外子进京,也连着药方一起带了来,这就叫人家去取,劳烦张太医给看看能不能管什么用。”

“那感情好!”到底是真心热爱医术,张太医一听这个,登时喜上眉梢,满眼期待道:“军旅之中多损伤骨骼筋肉的症状,那里头的军医一代接一代,长年累月积累之下必有奇方!若能得一见,小老儿此生无憾亦!只是此类方子多是毕生心血所凝,庞夫人这般与我瞧,当真不妨事?”

谁都怕死,谁都向往神医、神药,因此一旦谁家或是那个人万一能研究出一张好方子,往往都十分珍而重之,当做宝贵的财富传给子孙后代,便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甚少有外传的。

庞秀玉却道:“不妨事,那位老军医已经去世多年,生前就将自己研究出来的两张方子都公开了,只说能多救一人就多救一人,也是造化,我们那里出来的人大都知道。”

众人听后不禁肃然起敬,张太医更是整理衣冠,拱手肃容,朝南拜了几拜,由衷赞叹道:“真乃大贤也,可为我辈之典范!”

医者虽悬壶济世,可到底也先是个人,既然是个人,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哪里能做到这般无私呢?

众人又说了一回,两位公主派回去取翡翠白玉膏的人也先后归来,张太医因给宫中贵人看病多年,见过许多次,并不稀奇,只随意收起。

九公主自知何葭本就是被自己强拉来的,非但没能痛快玩耍,反而闹个这般结果,心中也是不好受,只对杜文道:“也是我的不是了,日后张太医便供你们差遣,旁的不必管,只管治好了再说。”

说老实说,杜文自己也不爱叫妻子大冷天的出来做这个,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故,心中难免有怨气。可若是九公主死不认账倒也罢了,他也好顺势发作;只九公主的态度又这般好,丝毫没有回避,又把能承担的都承担了,倒叫他不好说什么。

平心而论,如今他也不缺这点治伤的银子钱,便是稀罕的药材、大夫,饶是自己不能够,去求一求师公唐芽,什么没有?哪里又要她九公主在这里放马后炮!早有这个劲头,你倒是当初就别逼人家来呀!

杜文本就不是那等善于忍气吞声的经典文人,心中有怨气,面上就带了出来,虽未直接同九公主撕破脸,可不管是脸色和语气都很不好。

他既没有表现出被重视的感激涕零,也没有能得太医照顾的幸运,只是胡乱拱手,面无表情的用凉飕飕的语气道:“劳公主惦记,并无性命之忧,也不敢耽搁公主心神,这便家去了。”

说完,也不去看九公主和紧跟进来的三皇子瞬间变色的面庞,只叫了彭玉和张铎等人帮忙抬了何葭,扭头就走。

杜瑕等人此刻对九公主也是满腹怨气,也是一个两个行了礼就走,场面顿时冷落下来。

倒是七公主,竟还趁此机会想进一步毁坏自家姐妹的印象,等杜文一行人经过身边时,还顺便送了一送,又无比诚恳地安慰了许多好话,临别前又说:“什么事能有身子骨要紧呢?只叫尊夫人安心休养便好,杜大人也千万不要焦急。”

虽然也是些没什么用的屁话,可到底比方才九公主说的顺耳多了。

不过显然杜文对这个始作俑者也没什么好印象,甚至一句话不想说,只略一点头,便径直去了。

出去正撞上结伴而来的二皇子和七驸马等人,见此情景都有些色变,二皇子更是死死揪住眉头,十分不悦道:“什么东西!”

他对杜文那一派已经隐隐同九公主与三皇子走近的人本就不喜,这会儿又见他对自己这样无礼,越发恼怒了。

八皇子更是不屑,不悦道:“二哥,你何须这般忍耐,不过几个几品官儿?开封要多少没得?咱们这些人如何忍得!”

说着,竟又要追上去给杜文好看。

“八弟,莫要冲动!”

二皇子忙一把扯住他,道:“不过一个酸书生罢了,何须放在心上!”

“可是,二哥!”八皇子十分气恼,愤愤的挥了挥拳头。

“八弟,我知你好意,只是他如今虽不显赫,可唐芽难不成不够分量?再者他那个妹夫也是个能为的,听说如今在禁军十分吃得开。若此番能得胜归来,三品之位便是他囊中之物!可你也不想想,他今年才多大?而朝中其他的三品官多大?这种人你我即便不能交好,也万万不能得罪了。”

八皇子顺着他说的略想了一回,叹道:“到底是二哥,我却想不来这么远。”

二皇子微微笑了下,又难言幸灾乐祸的说:“再者,他们恼我们也不过是迁怒,说起来最恼的恐怕是三弟,咱们只等着看好戏罢!”

说完,八皇子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兄弟二人还没笑完,就听里头突然又乱起来。

二皇子不大耐烦的问了句,就有一个小黄门急匆匆跑出来,哭丧着脸说:“二殿下,八殿下,七公主同驸马爷吵起来了,要动鞭子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道:“也是冤家,才好了几日又这般!”

说归说,到底是在外头,却不能任由他们闹将起来,不然丢的也是自家人。

再说杜瑕一行人。

众人先送何葭回了杜家,王氏和杜河也都在家,听见动静出来一看都吓坏了,惊慌失措道:“好端端的出去,怎的就这样了!”

杜文安排人送何葭进屋,庞秀玉也帮了一回,然后便先一步家去了。杜瑕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惊得王氏和杜河惊呼连连,吓得脸都白了。

王氏又跟着进去看了一回,叹息不已,道:“这可如何同亲家说呀!”

好好的女儿,在婆家期间就闹成这样,还不给人心疼死。

杜文知道爹娘只是寻常百姓,即便这几年常与官宦人家往来,可本质上还是寻常百姓,因此不欲叫他们也被朝堂纷争、皇位抢夺所困扰,并不细说,只道:“你们不必太过忧心,此事我会一五一十的向岳父岳母说明。”

杜河也叹了口气,道:“却不知何大人会不会怪罪于你,到底是难为你了。”

何厉虽然没有儿子,可是分疼爱两位千金,之前长女何薇因为没能一举得男被婆家略说了几句,他就气的了不得,这会儿次女生生断了几根骨头,岂不是拿刀子剜他的心?恐怕谁去说明,便不免要被迁怒了。

“她既然嫁了过来,我自该好生照顾的,如今闹成这副模样,我本也脱不了干系,便是被说几句也应该,我心里也好受些。”杜文往屋里看了几眼,低低道。

老夫妻两个也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插不大上手,也只跟着唏嘘一番,并决定日后更加善待这个媳妇,来日同亲家见了,也许得低低头,总不能叫儿子不好过。

这会儿何葭还在睡着,杜文进去看了一回,又出来招呼妹妹,只说:“你原先的院子还是原样放着,娘日日叫人打扫呢,被褥也都隔三差五便晒一回,就怕你什么时候突然回来住的不舒坦。”

杜瑕闻言不禁看向正拉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的王氏,就见她因被儿子当面戳破,正有些个不好意思,当即道:“却说这些作甚,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守着你媳妇,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丫头。”

说完,就推着儿子进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拉着女儿去对过的院子,杜河也喜滋滋的跟上。

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如今出嫁了,寻常并不大回娘家,老两口也十分思念,却也不好经常去看,今儿可巧她一同回来,便说道:“好容易家来一趟,你那边也是空荡荡的屋子,你自己住着我们也不放心,且多在这里住几日。”

杜瑕点头应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又环视四周,见一应陈设、摆件皆是自己走时候的模样,当真一丝儿不动,只被褥等根据天气时节换成了冬日用的厚被,瞧着真像是一直有人住似的,十分温暖。

杜瑕只觉得胸中一股暖流滑过,忍不住抱住爹妈撒娇道:“真好。”

“傻孩子,自己家么,哪里有不好的。”王氏笑着摩挲她的脑袋,又扶着她坐下,道:“如今你月份也大了,需得小心些个。”

杜河也插话道:“前儿我托人找的好燕窝,说是你这个时候的身子吃着极好,可还受用?”

原本他们家里是不大用这些补样品的,不过是这些年往来的富贵人家多了,也跟着渐渐学起来。前儿杜河听说孕妇吃燕窝极好,便特地去搜索了许多上等的,饶是十分昂贵,也眼睛不眨一下的买了,然后喜滋滋的与女儿送去,叫她尽管吃用,吃完了还有。

杜瑕当即点头,说:“我吃着很好,多谢爹。”

老两口自己吃穿用度上头不大讲究,也因为前头几十年苦日子过惯了,并不多么奢靡,可一旦对待儿女,便十分大方,从不抠搜。

见杜瑕这样说,杜河果然喜上眉梢,神情间十分得意,颇有成就感,一时间话也多了起来,当即眉飞色舞的说道:“那人果然说的不错,前头于大人家也说好呢,既如此,往后还买他家的,赶明儿我就去买些,没得你家来了,反而吃不上。”

之前杜瑕怕杜河被人骗,也曾悄悄向王氏打听价钱,再结合品质一比较,倒也算老实,这才安心受用了。

如今杜河与王氏老夫妻两个名下也有几座山,不过因为都是在陈安县,收入并不算高。可因为还有许多耐储存的干果,以及这几年住建固定下来的鸡鸭猪兔,算上皮子和肉蛋,一年下来也有一千多银子,因此日子过得很是舒服,杜瑕这才敢大胆受着。

一家三口许久不见,再加上杜河与王氏也怕女儿独自一人回胡思乱想,因此便要拉着她说些生活趣事,还有那家长里短,都十分朴实却有趣。杜瑕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夜深,还是王氏先催,这才去睡了。

虽然已经久不回家,但伺候自己的还是那几个丫头,床铺被褥也都是白日里刚烘过的,十分柔软舒适,周围陈设也是自己熟悉的……杜瑕本以为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自己会想七想八睡不着,哪成想刚一躺下,整个人都好似陷入床中,两只眼皮沉重的很,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次日一早,杜文不等吃早饭就先去了何家,将何葭现在的情况说了。

本来何厉见他这么早过来就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听完之后果然暴怒,当即砸了茶碗,又顺便将杜文骂个狗血淋头。

“我的女儿如珍似宝似的张了这么大,平日里连磕破点油皮我同她娘都心疼的睡不着觉,这可倒好,距离上回她家来才几天呀,竟就折了胳膊断了腿!等再过几个月,是不是我们父女俩便要……”

他自己也觉得说这些实在太不吉利,因此到底没说下去,只还是用两只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死盯着杜文,手里的拐杖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可能化为武器敲过来。

赵夫人听后也是双目垂泪,见杜文垂着一只脑袋,被丈夫骂的实在可怜,也忍不住劝道:“罢了,你却又冲他发什么火儿?难不成葭儿是他弄伤的?还是说葭儿这般,他就不心疼?”

说完,又对杜文招招手,叫他来桌边坐下,叹道:“瞧你这两眼乌青,里头满是血丝,昨夜也没睡吧?”又指着何厉叹道:“你也莫要怪他,他疼葭儿实在厉害,我竟都描述不出的。我知道你心疼葭儿的心同我们是一般无二的,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说话这才冲了些。”

何厉却不服气,继续瞪着眼睛,将拐杖往地上戳的砰砰响,大声道:“如何怪不得他?难不成葭儿不是嫁了他?好大一条汉子呢,媳妇在你眼皮子底下弄着这般模样,亏你还有脸面过来同我讲!”

说的杜文越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赵夫人推了他一把,道:“也够了,这是个老实孩子,你也莫要非抓着他欺负!真有这个能耐,你倒是与那些罪魁祸首说去!”

“你当我不敢么?!”越说越来劲,何厉登时站起来,用力挥舞着拐杖,吹胡子瞪眼道,“难不成我没见过龙颜大怒,还是大牢里没住过怎的!”

说完,竟就要往外走,直把赵夫人气的肝疼。

好歹还是杜文连说带劝,这才把人拉住了,只又被何厉趁机抓住,狠狠锤了几把,整个脊背都如同被巨牛踩过一般,当真疼的厉害。

也就是这会儿,他脑海中竟阴差阳错想起来自家老师肖易生当初曾经说过“莽夫”“彪子”的评价,以及何厉自己曾经数次非常得意的说的什么“打不过我”……

作为一个文臣,他的力气……确实是很不算小的。

稍后,赵夫人终究是留了杜文在家里吃饭,饭后他去上朝,赵夫人与何厉两人当即坐了马车去杜家探望女儿。

王氏与杜河昨儿就知道今儿何家必然要来人的,因此也算早有准备,两边见面之后先就十分愧疚的说对不住。

“当真没脸见亲家,多好的媳妇,竟,唉!”

杜河也是真惭愧。

他是个老实人,与浑家王氏也都没什么坏心眼儿,对待何葭这个媳妇虽不敢说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杜瑕那样好,但比起外头的公婆,绝对是好得很了。如今好好的媳妇儿变成这样,他们到底觉得心中有愧。

这就是婆家没照顾好啊!

今儿早上虽然对杜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这会儿的何厉已经冷静下来不说,且也知道此事不能怪这一对老实巴交的亲家,因此只是摆摆手,道:“我知自己在外名声不大好,可却也不是是非不分的混账,此事与你们无关,莫要自责。”

杜河听了这话,越发不安,尤其见他也还拄着拐,心中尤其不好受,只是叹气。

赵夫人也对王氏道:“亲家母,你们素日里对葭儿如何,我与老爷都一清二楚,外头再也找不出几家婆家这般掏心挖肺待媳妇儿的了,哪里还会怪罪。”

见他们这般通情达理,王氏也十分动容,又说了几句,便带他们去看何葭。

这会儿何葭已经醒了,只是骨头也疼,且视线果然有些模糊,等父母到了近前才勉强辨认得出,惊喜交加却又带着几分委屈的喊道:“爹,娘?”

就见过了一夜,她的模样越发凄惨了:

半边脸也肿起来,如今敷着药膏子,下头隐约透出来一片青紫;一条胳膊吊着,腿儿也打着夹板,手上也缠着绷带,整个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甚至她的眼睛似乎也不大好使了,正努力大睁着望这头看,却似乎有些辨认不好方向……

虽然之前已经听杜文描述过女儿的情形,可听说与亲眼见还是不同的,就这么一会儿,赵夫人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就连何厉也红了眼眶,咬牙切齿的发狠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

肖易生表示:我那个师兄……也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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