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宫祈福为轻车简行,每名嫔妃仅能带两名随行宫女,是以,我只带了佟儿一人,她本医女出身,随身服侍,应该绰绰有余。
每位嫔妃各乘一车辇,扬扬洒洒地,竟也有二十多辆,蜿蜒于这街市,百姓站在甬道边,自是乐得看个新奇。
一路行去,我微掀开车帘,从茜纱帘的一角度,凝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景,镐京的街市仍是热闹非凡,但,这一次,却没有他陪在身边,有的,不过是些宫人相随。
此时的他,快要抵达郦翔行宫了罢。不知灾地的民情怎样,一路颠簸,他的身体又是否安好,而有林太尉亲率禁军在侧,确是稍稍让人放心的。
浮华山为佛门清静之地,山下,蜿蜒环绕的,是一泓宽阔无垠湖水,绕湖的小道愈近山愈是不平,而山路更为崎岖,因着前朝太妃独喜山野的自然,故朝庭并未开山修路,仍保持原来的面貌,所以,车辇只停至正山门,一众嫔妃均下车,步行从山间小道上到山顶的清莲庵。
平日里娇生惯养于宫廷的诸妃虽是很少有过这些辛劳,但,毕竟是出得宫来,心境自然是两样的,一路,三五结伴,恣情于山野的灵秀中,倒也显出在宫里所少有的其乐融融。
皇后与林蓁二人走于仪仗的前端,却明显隔着一段距离,一如她们之间的关系,始终还是微妙十分。虽然此次清莲庵祈福是林蓁于皇上面前求来,但却是卖了皇后一个好,由她来统率六宫,所以,即便,之前二人并不算和睦,此刻,在诸妃面前也是要做出一番样子的。
奶娘抱着奕弘走在林蓁身后,另有两名宫女撑着小伞及遮挡山风的华披。
三妃中,宸妃已殁,惠妃和淑妃二人虽并肩同走,亦有寥落之态。
我并不与其余嫔妃结伴,除了林蓁,其余嫔妃对于林姬来说,终是不热的。
哪怕,之前我为墨瞳时,也并未真正交过一名知己。是以,独自由佟儿扶着走在队列稍后的位置。
“婕好喜静?”淡淡的声音响时,不知何时莲妃行至我的身边。
“嫔妾参见莲妃娘娘。”
“不必多礼,即入了佛门之地,世俗的规矩能免则免吧。”她携摘一枝青绿的嫩枝,信手把玩着。
初春时分,万物萌芽,极目处,绿意盎然,唯独一众嫔妃华裳掩映间,林中的黝深宁连不复。
“谢谢。说出这句话,以她的聪颖定明白我所谢为何。
她把我那句话禀了玄忆,宸妃方能以妃礼葬入妃陵。
所以,我应该谢她。
她把玩青绿嫩枝的手稍稍一滞,语音带了几分正色:“前日你在御书房外的所为,包括你托本宫转述圣上的那两句话,对圣上的君威来说,实是一种不容。若搁了其他嫔妃,是断不会如此做的。婕妤,这宫最不能要的,就是不该有的同情,你可明白?”
我岂能不知,但,纵使我身上的寒毒是宸妃所致,在那时,我都无法恨她,或许我本来就缺少恨这一种感觉,在过去的十六裁中,我没有恨过任何人,哪怕对澹台夫人,也不过是厌恶。
我真的很怪。
不是不知道,在宫中,同情一个人,得到的,未必是善意的回报,可,面对这样一个被情所困,因情而死的女子,我做不到弃之不顾。
即便,心软会成为我的软肋,我也不想违着心去做任何事。
“莲妃娘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嫔妾前日,亦不过是种坚持罢了。”
她的手随着我这一语蓦地覆上我的:
“婕好啊,难怪圣上会如此放心不下你……”
她这话说得极低,却清晰地映入我的耳中。
她和玄忆的关系,真的很玄妙,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譬如,对于玄忆一直陪着她,我竟再不会有一丝的酸涩。难道,是我对纪嫣然一直存有好感所致么?
“莲妃娘娘的伤可是大好了?山间湿冷,娘娘多加保重才是。”缓缓说出这句话,我将原本的话题一转。
玄忆待我的心,我当然明白。只是前日所为,会否让他以为是恃宠生骄,也未可知。
可,终究是悔不得的。
“本宫伤势已无碍,说来,那日,也是你的心软,间接导致了本宫为护圣上所受伤。”她出奇不易的说道,语意里却并无一丝的怪责。
“莲妃娘娘为了皇上含身相救,也出乎嫔妾的所料。”
如若按着林蓁的意思,显然这是皇后的筹谋,但我相信,若非心里有着那人,任何人,哪怕甘为棋子,都不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搏。
“呵呵,是么?”她淡淡一笑,并不多说,执着我的手,低眸间,道, “婕妤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我缩回手,轻声:
“不过是剪花枝受的伤。”
其实是为剪窗花所爱的伤,但,我不愿让她知道这个原因,毕竟,那样执拗的行为,无疑是可笑的。
只是,我明白,惟有这样,我才能不在他启驾前胡思乱想,也惟有这样,他往郦翔行宫这半月,会有关于我的一丝牵缠。
“宫中女子的手更该爱护,婕好太不小心了。”
她继续笑着,携我一同往前走去,此时,我骤然看到,林蓁停步于前,手搭着山道上斜探出来的花枝,微微噢着,螓首一侧,若有似无的眸华拂过我,当然也包括和我看上去相携同行的莲妃。
不知怎地,这一瞥,让我觉得有一丝的心惶。
这月余,我和林蓁之间渐渐湮生的感情,早不会再让我面对她时觉得心惶甚至,于她,我还有着信赖。
为什么,今日,会如此呢?
还是说.这心惶亦并非从今日开始?
这般想时,莲妃极自然地松开携住我的手:
“那边的花开得倒是不错的。”
她轻轻说出这一句,一手拿着那青翠的嫩枝,缓缓绕到另一侧的山道,兀自摘下一朵粉嫩的草花,脸带喜色地插在髻端,恰真是极配她的灵秀。
“莲妃娘娘这么戴,确是好看得紧呢。”一旁,早有两名嫔位妃子恭维着走到她身边。
我收回眸华,径直先往山上行去,而林蓁亦早回身,仿佛刚刚那一刹不过是幻象,她从没有回过身一般。
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回过身,并且看到我和莲妃看似热络的相谈。
山路愈往上,愈是崎岖,好不容易走到山顶时,一座古庵才跃然出现在眼前清莲庵的主持葱心师太亲迎庵前,皇后率众妃颂念佛号,依次进入庵堂。
师太早已安排好众妃的住所。
皇后和贵妃所居的地方为雅居,离众妃的稍远,其余诸妃,皆是安排在各进厢房内。
我所居的厢房略靠西,似乎,我生来也是与西面有缘一般,佟儿甫进房门少不得抱怨几声:
“娘娘也真是好脾气,任由别人挑了,自个拣剩下的。”
“你这丫头,佛门之地,偏还有这些个计较。”我只解下身上的披风,推开窗子,悠然可见靠山那面的葱郁。
“奴婢还不是为了娘娘嘛,在这又不是待一两日,自见不得娘娘受委屈。”
“呵呵,竟会变着法子说这些,你又瞧见恩宫哪里委屈了不成?”我嗔道。
却听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婕妤娘娘,我家主子吩咐,让婕好娘娘收拾停当后,请娘娘过去用午膳。
正是莫矜。
“本宫知道了。”我应声,一边佟儿上得前来,略略替我整了下裙衫。
“娘娘,可是先在就去?”佟儿瞧莫矜走远,问道。
“稍过再会去吧。”
我心下自惦记着还有一件事未去做,怕陪完林蓁用膳也并不能立刻回来,而明日开始,更需每日跪于庵堂前祈福,倒是脱不开身去做了。
递略做歇息,便独自一人径直向往生堂踱去。
往生堂内,皆是贡奉逝者灵位的地方,每日由庵内的姑子颂经,超度亡灵,是以,即便此时,尚是春目的正午,往生堂前的气氛,仍是不同于庵内的其他地方,暗冷间,透着肃穆的萧瑟,甬道两侧栽着参天的松柏,偶有风透过密叶拂于身,仅觉得冷冽莫名。
“贫尼参见娘娘。”
甫进堂内,一边昏暗的角落有一声音幽幽地响起,因着堂内仅靠几盏油灯照亮,堂檐压地教低,所以,我勉强适应了突然的暗黑,才寻到声音的来处,恰是一旁的香案后,一位老态龙钟的姑子发出的。
她的脸皱皱地蜷在一起,干瘪地仿同一个核桃般,没有丝毫的润泽,只刻满年轮的沧桑,这张沧桑的脸上,眼睛是紧紧闭着的,乍望过去,那张脸,竟如同堂内的雕塑一样,木然,没有一丝的表情。
但,即便因着宫妃的祈福,整座庵堂不再接待其余的香客,可她仿佛并非明眼之人,却能辨得我是娘娘,确是让我有些讶异的。
“师太有礼。”我福了一下身,纵然,她是看不到的。
“娘娘,来往生堂做何?”
“想替故人立一灵位。”
“立长生灵位,断前尘旧事,也好,也好……”
她骤然说出这句话,让我的心,震惊莫名,她,识得我的来意?
“娘娘请在此写下故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那师太的眼睛仍旧紧紧闭阎,递来一张纸并一羊毫小楷。
我接过,没有犹豫地写下: ‘澹台蛔’三字,至于生辰八字,终是下不去笔,正在此刻,她的手陡然握住我执笔的手腕,语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魅:
“闰年九月初九生?”
她的手冰冷,这份冰冷顺着我的手腕,一径地往上,延伸至我的五脏六腑都渗满一种阴冷的气息。
“至阴的命格啊.至阴啊。”
圜丘祭天时,我便曾听说过,那圣女的生辰就是闰年九月九日,至阴命格才会被选为祭天的牺牲品。
今日,这师太却又再次提及此,难道冥冥中真的有所安排,注定这一日出生的女子,都会在命运的转轮上有所逆转么?
神思间,那师太蓦地H争开紧闭的双眼,目光如炬,直直地向我逼视而来,原来,她并非瞎盲之人,这一逼视,让我的眸光,不敢再凝着她,她口中低低吟出一句话,只把此刻的气氛烘托得更为诡暗:
“至阴凤女,天下必分!”
她说出这八字,握着我手腕的手,猛地加了几分力,那力似要渗透骨一般捏得我生疼。
“荧惑守心,帝死地分!”
复吟出这八字,与前八字,唯一共通的,就是两个‘分’字。
我想把手从她牵住我的手里抽回,可她钳得那么紧,我一抽,却只让手上的那张纸坠落于地,轻飘飘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娘娘,记着贫尼这十六字,切记切记!”
“本宫不知师太在说什么,请师太松手。”
“贫尼可以松手,但属于娘娘的命格却是不会松的。娘娘多加珍重,五日内必应血光涅磐之灾。”
她的手缓缓松开,我白皙的腕上映出几道浅浅的痕迹,心底,亦随着这痕迹再抒展不开。
“这长生灵位,待娘娘真的放下一切后,贫尼再替娘娘供上。”
说完,她的眼睛复再次闭上,如同老僧入定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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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四壁皆竖着一些灵位,合着香火的味道,恍惚有种隔世的错感。
隐约间,仿佛那师太复碎碎地念叼着:
“冤孽啊……十牟……还是避不过……避不过……”
随后,四周,再次陷入一种死寂的氛围中,似乎并没有任何人说过任何话不过皆是臆想。
我几乎是倒退着,步出这座往生殿,出得殿来,才觉到,身上的罗裙在这二月的天气.竟然被汗濡湿。
我不会是那导致天下必分的至阴风女,不会的
那十六字,烙进我的脑海中,我再不敢去细想,我怕自己会陷入一种可怕的思维里,求不得解脱。
唯她后面说的五日内血光涅磐,浮于此刻的脑海中,五日,难道是说,在这清莲庵中,我必将遭遇什么不幸么?
神思恍恍,足下亦是有些无力,我走在庵内的小道上,不知何时,迎面传来佟儿的唤声,才稍拢回心神。
“娘娘,可让奴婢姑找,方才贵妃娘娘又差人来寻娘娘,贵妃娘娘正等着娘娘一同用膳呢,偏生娘娘还没回来,可让奴婢姑找。”
“本宫知道了,你扶本宫这就过去。”
我的手递向她,她扶着,我才借了一点力,一步一步往贵妃的雅居行去。
贵妃和皇后的雅居分别位于庵内一棵千年古柏的两侧,贵妃的略靠着西面我才到居前,莫水早迎了出来,道:
“婕好娘娘可真让我家主子好等。”
我浅浅一笑,仍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口堵得厉害,想必面色也是不好的。
“妹妹的脸色怎倒这么差?”果然,方进用餐的那一进屋子,林蓁坐在桌前望着我,不由关切地问道。
我的手抚上脸颊,指尖方才的阴冷犹在:
“想是吃不得苦,才走了这些许山路,就不行了。”
“呵呵,妹妹果然还是娇养的女儿家,快过来用膳,这庵里做的虽不如宫中将就用一些,蓄着点体力也是好的。”
“嗯。”
我应声在她下首坐定,竭力克制住心闷,不显现出来。
一旁的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奕弘,一边哄着,一边逗给林蓁看。
林蓁的视线除了我进来的刹那,一直凝在奕弘的身上,此时,悠悠地道:“若不是到这清莲庵,本宫恐怕还不能和奕弘这般的亲近。”随着这一句感叹,她吩咐那奶娘, “把六皇子殿下抱来本宫这边。”
奶妈恭敬地把奕弘抱至林蓁身边,林蓁伸手接过,低着螓首,轻轻地,把她的脸蕴贴在奕弘的脸上:
“弘儿,母妃抱,弘儿真乖……”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林蓁,看着这样的她时,心里终究是羡慕的。
“你们都下去罢,本宫和妹妹想安静些用膳。”
她吩咐道。
一旁的宫女和奶妈忙应声退下。
她只抱着孩子,略抬眸华,眼神看向我,道:
“妹妹也想要一个孩子么?”
“恩,”此时,我并不愿意在她面前否认, “但,我知道,这很难。”
“你也用了息肌丸,想要子嗣,自然谈何容易。”她低低说出这句话,若有所思地凝着我,一手,哄抱着怀里的奕弘,随后,轻叹一声:“有所失,才会有所得。若要妹妹用命来换一个孩子,妹妹愿意么?”
我愿意么?用自己的命去留一个他和我的孩子?
从此,世上任何一切与我无关?留下的仅是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因为,那样,孩子无疑也是最可悲的。
我恐怕并不能做到如此狠心。
她曾以让我得到玄忆的孩子做为条件让我为她所用,彼时我是拒绝的,难道这所谓的得到孩子,就是赔上我的命么?
但,那时,我的拒绝,乃至玄忆的突然出现,让她并没有把话说完,所以我并不知道,那时她所要说的,是否也是这一句,用命去换这个孩子。
可,为什么她仍能安好地活着而孕育奕弘呢?
纵然心里有这疑问,但,却是问不得的。
她缓缓地兀自道:
“息肌丸能散出诱人的香味,再坐怀不乱的男子,闻到这香味都不能克制。
可,正因着效果奇特,女子也必须付出代价。想不到,妹妹也会用,真的想不到“
o
她的这句话,让我的心更禁地束住。
难道,玄忆对我一直以来隐忍的冲动,皆是因这息肌丸所起么?
可,依她所言,着实又是有迹可寻,包括景王、青阳慎远对我的那些举止难道,不也是因为这息肌丸的味道?
我自认自己的吸引力并不至于让这么多人可以失态。
她抱着怀里的奕弘,叹息声愈浓:
“要靠这息肌丸来引得君王长久的注意,是否也是种悲哀呢?”她将眸华继续移回奕弘的身上,“妹妹,能不用,就不用罢,这息肌丸,真的不是我们女子该用的东西啊!”
“姐姐,我不能不用。”
她蓦地抬起眸子,眼底仿佛有些什么,但,我看不出,那究竟是些什么,只这一抬,她摇了一下螓首:
“也罢,或许,这真是我们林府的劫数。”
或许是吧。
我能放下一切,惟独这容貌,在活着的时候,终究做不到放弃。
我不能赌,源于,我不信,一个无盐女,帝王还会长久地带笑看。
“哇哇哇……”奕弘突然放声大孔努林蓁哄着,但,却丝毫效果都没有,奕弘只哭得愈发的大声,她有些愠意,不由唤道,“棚,娘,桐,娘!”
那唤柳娘的奶娘忙从外面进来,从林蓁手上接过奕弘:“许是六皇子殿下又饿了,奴婢这就喂他。”
“仔细着点喂,每日里喂三次,倒吐了四次,若再这么不尽心,本宫定会严惩不怠。”
“是,奴婢晓得。”
那奶娘喏声退下。
“姐姐,可传太医瞧过奕弘?还是这么小的孩子都会回奶?”
“这孩子跟着我在冷宫也没少挨过苦,底子弱,唉。不谈这些,妹妹,快用膳吧。”
她握起筷箸,有些漫不经心地夹起面前的一道绿芹,细细嚼着。
“至少是别人艳羡不来的,也是姐姐最珍贵的倚赖吧。”
我也握起筷箸,却只握看,并不下筷,眼前,看似琳琅别致的索斋,于我自往生堂出来后,一点点的食欲都被堵在心的下面。
她将绿芹缓缓咽下,唇边顺势起了些许微孤:
“于我是珍贵的倚赖,于别人,殊不知是不是眼中之钉呢?”
“姐姐的意思是,有人容不得奕弘?”
我握着筷箸不仅更用了几分力,竟然连婴儿都在那些人的谋算之内。
“这话也只与妹妹可说,如今储君迟迟未定,妹妹也该明白,有多少人看着弘儿。所以,我的心,每时每日,都牵念着帝子居,生怕一个不慎,我的弘儿就不在了。”
我当然明白,储君的选择无非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奕贽和林蓁所生六皇子的奕弘身上。
二人的家世本是相当,宫中的位分更是并未相差悬殊,而,林蓁如今更是代执着凤印。
周朝,索不以立长为先,却崇尚贤者立之。纵然奕弘年龄尚小,瞧不出端倪,但从玄忆一直没有定下储君人选,就可窥得,他对立谁为储君,定有着自己的属意,这份属意则未必会应在奕赘身上。
是以,前朝必会形成两派拥护。
之于这后宫,除了把注意力放在两位皇子身上,宫心筹谋间,殊不知,是否会对奕弘不利呢?
这些,才是令林蓁不安的吧。
所以我也明白,为什么此次出宫祈福,她执意要把奕弘带于身边的原因。
把奕弘一人留于宫中,始终是无法让人心安的。
“姐姐,奕弘福择深厚,一定不会因着奸佞小人而有丝毫的损伤,姐姐大可放心。”
“是么?”她唇边勾出一抹弧度极浅却冷,眸华睨着我,继续反问:“妹妹难道不想问我,为何,我用了息肌丸,仍能安然孕育出奕弘?”
她倒是瞧出我先前的心思,并不待我回话,接着道:“呵呵,还是那句话,有所失必有所得,日后妹妹或许就能明白了。”她略一思忖,缓缓道, “妹妹与莲妃似乎甚是融洽?”
她果然还是提了,这倒也好。
莲妃是皇后的助力,我若与她过为接近,于林蓁心底岂会不在意呢?
“姐姐,不过是前日为了宸妃的事,我去求皇上,才碰到她,今日,亦是谢她那日替我传话给了皇上。”
这句话,我说得坦然,因为,本就是实情。可,林蓁却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里,同样有我不熟悉的东西。
她用勺舀了一小碗清色的汤,轻抿了一口,才道:“宸妃的事,妹妹始终是心太软。而姐姐并非要干涉妹妹与谁人私交,只是六宫中,有些人交得,有些人,是交不得的,譬如,这莲妃,难道妹妹真以为她仅是个靠着皇后才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后妃么?”
“妹妹愚钝,倒从未去想过这些。”
这句话,我说来,只带看几非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并不喜欢在背后去议论一个人,但,林蓁却对此似乎颇有着兴致:“莲妃纪嫣然,比你我都要早认识皇上,也是皇上心里,或许是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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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很轻,但落于我的心,很重,我握着筷箸的手为了掩饰什么,下箸去夹一块豆腐,可,豆腐在箸间,却是分成了两半,有些什么,是否也会这么碎开呢?
“妹妹,这件事,我也是才得知的,可,消息着实是确凿的。原来,皇上的心,始终有一处,是我们到不了的地方,这一次,皇后的先机,可谓占尽了人和。”她说出这句话,复抬起手里的筷箸,道:“索斋凉了伤胃,快用吧。”
我放下筷箸,只用勺舀了半碗汤,汤的颜色很清很清,为什么,人心终是看不适的呢?
我没有问她关于莲妃其他的事,我承认,我是在逃避,我不愿意多听别人所说的,来动摇心里的执念。
或许,我从来并不曾真的了解过玄忆的心,他的心,或许也真如林蓁所说有一处地方,是我所到不了的。
但,即便如此,他说过,让我等,等他给我一个解释,我就会等。
谁让我爱上了他,如果这是爱的代价,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信任。
这一膳,我用得极是无心,仅喝了那半碗汤,就再也用不下其他的,林蓁瞧得出我的心事,但她该以为我是由于莲妃的原因,所以,也由得我去,只在膳后让我陪着她在这庵内随意走了一走,而我心中的忐忑不安,随着日薄西山愈渐深浓。
在这深深浓浓的忐忑间,一切的变数终于以让我无法抗拒的磅礴之势陡然到臬……
翌日,皇后正式率六宫在主佛堂祈福,除惠妃抵达当日就因水土不服卧病于床,其余诸妃悉数淡妆随行。
我身着青色的裙裳,发髻也并未用多少的簪子,仅是带着玄忆赠我的合欢簪,:l午这簪插上发髻时,还是会想到宸妃所交托的那件事,我想,我并不适合单独把她的簪去交于北归候,若托人去交,我又不知道该信任谁,是以,这一犹豫,竟是在出宫前都未来得及把那簪交付,惟等回宫后再做计较。
毕竟,这一事,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宸妃身后的清名,或许,还会在如今这个硝烟又起的周朝,再添那都之乱。
但愿,一切都是我的庸人自扰。
端跪于蒲团,随着葱心师太颂念《四品经》,眼观鼻,鼻观心,心,真的静若止水么?
我不能。
有些东西,越压越堵,这几天中,经历的东西,让我快没有办法撑下去,此刻,或者说,从昨晚开始,我的思绪里,萦绕着的,都是关于玄忆的一切。
惟有他的怀里,才是我安宁的倚靠。
香雾袅袅,我竭力收拢心神,甫颂了一会经,头,却愈来愈晕,这种荤,很}夹让我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不由用手撑住蒲团。
“婕妤,你没事吧?”
莲妃跪拜的蒲团在我一侧,我听得她轻轻地询问。
我摇了下螓首,可天旋地转地,让我再是撑不下去,这时,莲妃将我扶起身悄然一并退出,往堂外行去。
因着祈福颂经需要半日,佟儿及其他妃嫔的宫女也均在另一座庵堂内共同祈福,不会随伺在旁,所以我只能由莲妃扶我出去,人略觉软而无力,倚在栏杆处,只听得她的语声更是关切:
“怎得不舒服?是不习惯堂内的薰香吗?”
“婕妤这是怎么了?”林蓁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原来她也瞧见了我的失态。
“参见贵妃娘娘。”莲妃在一旁轻声行礼。
“莲妃,你且先进去,这里有本宫。”
“是。”莲妃应声退去,步声渐远。
“怎么脸这般惨白?”林蓁执起丝帕替我轻试看脸,“别撑着,这里离我的雅居近,你先去我那歇会,等一会颂完第一遍经,我再去瞧你。”
“我撑得住。”
“妹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们祈福颂经,尽到心就够了,难道还真能不顾自个身体?”
“姐姐先进去,我透会气就好。”
“妹妹,”她压低了声音,低声,“我一直心神不宁,担心着弘儿,毕竟,现在雅居就奶娘一人照料着,总是放心不下,不如你替我去看一下,也好让我安心.好吗?”
她的手握住我的,手心,有些瑟瑟发抖。
眩晕中,我看得清楚,她脸上的忧虑,绝非是装出来的,也难怪她会担心,确实,这宫里之事太不让人省心,更何况,她能产下弘儿,如她所说,必是有所合才会得。
固然,合的并非是她的命。
“也好,姐姐且安心进去,妹妹代你去照看一下弘儿。”
“这,我就放心了。”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眸华略转,“惠妃没来,所以,我不安心。”
我心下清明,她做为贵妃,断然不能随意离开,否则于影响,也是不好的。
其实,今日诸妃背在此颂经,惠妃纵未来,定不会有任何的谋算,毕竟倘若奕弘出事,她亦是撇不清干系的。
这么想时,我却体味得到林蓁为人母者的担忧谨慎,递安慰地反覆住她的手,她对我勉强笑了一下,我撑看栏杆陡然收回,头虽然还是晕得厉害,但勉强慢慢走着,终还是捱得过去的。
从主佛堂,绕过一片柏林,就是位于千年古柏旁的两进雅居,远远望过去,我看到人影一闪,径直闪进林蓁的雅居,着的是秋水香的裙衫,那身形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于惠妃。
难道,她真的今日借病不出席祈福,有着其他的计较?
我心下一提,忙紧紧跟着那人影进入雅居,确实如林蓁所说,她的雅居内空无一人,不过,连对面皇后的雅居,也仅有一个值门的宫女懒懒地倚在门上,四周除了一些不知名的乌叫声外,静寂得有些反常。
我一步一步走进雅居内,却再不见那人影,我担心着奕弘,直往侧房而去,门是虚掩着,推开门,里面一张婴儿小榻上,赫然奕弘正安然唾着,并没有任何异常,惟我的脚底仿佛咯了一下,我足尖松开,恰是一婴儿的百岁锁,想是奕弘的,这奶娘人不仅不在,连做事都这么粗心,怪不得林蓁对她颇有些不悦。
弯腰,把那百岁锁拣起,心下有些不定,难道是我眩晕导致的眼花,所以看错了那身影?
我拿着这锁,走到奕弘的榻前,这小娃娃显然睡得十分香甜,粉嘟啷的小脸也煞是可爱,我把锁打开,轻轻地戴到奕弘的颈上,指尖的感觉骤然让我一惊,为何这么冰冷?
我下意识地翻开褒住他的襁褓,竟然
连身体都冰冷的。
难道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响起,我看到那个奶娘端着一个银盆出现在房前,看着我的样子,宛如见到鬼一样的惨叫一声。
“搠-娘,你快过来,奕弘怎么了?”
我唤她,而她只是往房外跑去,一路,她的尖叫声撕破:“救命啊!救命啊!婕好娘娘掐死六皇子殿下——”
心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闷,可,本是眩晕的思绪却无比地开始清明起来这是一个局!
而我,傻蠢到,自己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局面
原来,这宫里,真的不能相信任何人,也容不得任何的同情,否则,就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不归之路!
皇后率领诸妃匆匆从正佛堂赶到雅居时,看到,浑身冰冷的奕弘,不,他还有着一点的温度,但,这温度,在皇后甫握住他的手时,才逐渐的转冷。而我没有握到他的手,所以,他给我的印象,是一开始就冰冷一片的尸体。
我看到,立刻晕阀倒地的林募,也听到周围那些嫔妃的窃窃低语。
皇后看着我,她的脸上,浮起的,不过是冷笑。
很好.真的很好。
我被带入庵堂的一间屋子,门从外面被反锁。
我蹲坐在屋的一角,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失望,对,深深地失望。
手腕上的银镯湮在这黑暗里,湮出别样的光泽,一折折地,让我体味得到的仅是关于一种更为清冷的感触。
真的是什么都可以被利用。
这宫里,哪来的姐妹情谊呢?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被关进来多久,或许已经有六个时辰,或许还不止,我也并不知道,皇后想怎么处置我,只有一个信念支持着我,就是我相信玄忆。
因为,曾经,我只让他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不管怎样,信我。
正如我对他的信赖一样。
门,被谁推开,就着那人手中提的灯笼,我看到,竟然是莲妃,灯笼里的火暇在她的脸上,有种不真切的腺胧。
“你果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甫启唇.她只说出这句话。
是,我真的让人放心不下,可,如今,对于她们来说,该放心才是。
毕竟,我或许,真的会被扣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这个罪名,是要得了我的命的。
她提着灯笼,站在那,任何的表情,我都看不清,是我不愿去看,这宫里的人,每个人都蒙着一层人皮面具,我再看,都是看不透的。
“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句话,不管怎样,一定要熬到圣上亲自发落你为止哪怕你是冤枉的,也要相信圣上。”
我当然相信他。
只要他相信我,一切,都不会让我害怕。
她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我:
“把它吃了,你才有力气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皇后就快过来了。”
我伸手接过,哪怕有毒,我也要吃,否则,确实如她所说,我没有任何力气应对那一连串的审问。
馒头,嚼在口里,对此时的我,不会有任何的滋味,而她看我接过馒头,返身走出屋子,这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有光明照亮时,是我被两名嬷嬷模样的人押出屋子,对,是押。
她们反扣着我的手,手臂好象被断裂一样的扭疼,这样的疼痛,曾经,我在为宫女时也遇到过,不过,彼时,终究还是得到他的垂怜。
这一次呢?不会有例外吧。
一路行去,我被押到皇后的雅居,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皇后一人端坐在上方,四周,只肃立着几名宫女。
“跪下。”她冷声吩咐。
“嫔妾没有错,为何要跪?”
“你没有错?谋害皇子,这错,你没有?”皇后冷冷地睨着我,质问道。
她为什么一定容不下我呢?
“奕弘并不是我谋害的,嫔妾进入房中,他就已经这样。”
“狡辩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奶娘亲眼看到你,手掐住奕弘的颈部。”
“那是否也可以说,是嫔妾看到奶娘谋害了奕弘呢?”
“你这一副伶牙利齿倒让本宫想到一个人,可今日,你这张利嘴再是救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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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的,是墨瞳吧,那个曾经让她在皇上面前不止一次,蒙羞的墨瞳。
其实,她亦该猜得到我是谁,仅是,不予揭穿,只在字里话间全带着奚落的味道。
“皇后,您母仪天下,为何这般针对嫔妾呢?您只是主观认为所有的事都是嫔妾的阴谋,这样是非不辨的您,何以母仪天下呢?”
她并不怒,只在脸上浮上一层虚浮的笑意:
“本宫虽然风印并不在手,可,治你的罪,无须风印,先帝遗诏,后宫旦凡谋害子嗣者,皆以极刑处之。”她顿了一顿,轻声道,“林家姐妹,不会再多一次例外。”
“皇后娘娘!嫔妾本不想成为什么例外,因为那样,无疑对皇上的君威是种亵渎,嫔妾只是不甘担这莫须有的罪名,是嫔妾做的,嫔妾断不会否认,但若是被人冤枉,嫔妾死也不会承认!若嫔妾要害奕弘,请问娘娘,动机何在?若嫔妾要害奕弘,更不会愚蠢到得手后还不离开,被人所看到。”
我心里所想的,此刻,不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再不做任何地掩饰,因为掩饰于我,不再有任何的意又。
“动机?难道,你真的开明到自个的姐姐有了皇嗣,你无孕,都不嫉妒?这宫里,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是最没理由,也是最可怕的,本宫身为中宫这么多年,看得太多太多,但,既为中宫一日,本宫定然是要肃清这一切的。”
“只怕皇后娘娘所做的不过是矫枉过正!”
“你激怒本宫没有任何益处,今日不用回皇上,本宫就可将你发落!”她冷冷地道, “容与,看下贵妃娘娘是否还有力气过来,若有,今晚,本宫就把这事给处置了。”
“不必来看,嫔妾没有那么虚弱。”林蓁的声音在殿后传来,不复从前的柔美,竟是嘶哑难奈。
她从我的身边经过,步履踉跄,我抬起眸子凝向她,这个可能与我有着血缘亲情的女子,我真想知道,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她径直在皇后下首坐了,雪色的广袖一挥,我看到,一枚华耀照人的金色风印便显于她的手中:
“嫔妾已把这凤印带来。”
“那自然是好,就由贲妃娘娘亲自发落,也算是替奕弘血仇吧。”
血仇?
看着林蓁,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如果真是她布的局,今晚,又何必迫不及待地,要来赐我一死呢?
“嫔妾以手中的凤印,恳请皇后娘娘,将此事押后至皇上归来再做审理!”
此言一出,该是出乎皇后的意料,明显,也让我史料未及。
“贵妃娘娘,难道,还认为此事需惊动皇上?”
“是,嫔妾认为单以奶娘一人之言,赐死婕妤,实难服众,是以,嫔妾以手中的风印,请皇后娘娘,将此事回于皇上,由皇上亲自审理再做定夺。”
“本宫倒看不出,贵妃娘娘真是姐妹情深胜于母子情浓。”
林蓁微滞了一滞,嘶哑的声音每说一句话,似乎都十分费劲,可她却依旧缓缓道:
“奕弘是嫔妾的孩子,失去他,嫔妾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痛,但婕妤是嫔妾的妹妹,纵然,姐妹之情或许会变,可,嫔妾不愿意,因这子嗣之事再让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倘若今日,换做是他人,嫔妾亦会这么做。”
“贵妃娘娘果真是大又。”
“嫔妾自知比不上皇后娘娘的中宫母仪天下。”说罢,她缓缓起身,一手扶起我, “至于婕好,在皇上未亲自审理之前,也请皇后娘娘不要押在那黑屋之中,毕竟,她是皇上亲册的正三品后妃,除非是皇上亲自废黜,否则,这妃住所享的礼待,还是该受得的。”
这一席话,我听不出林蓁有丝毫的虚假,一个人,再能演戏,最难演的,终是亲情流露,在她扶住我手腕的瞬间,我突然明白,她或许早已确认,我是她的妹妹,有着至亲血缘的妹妹。
毕竟,当年的事,除了我已故去的母亲之外,林太尉无疑是最清楚的。
殊不知,他在凤台相护,又认我为女,复送我入宫,不是由着这层原因呢?
这一刻,因着林蓁的那番话,我终究不能做到不动容,我望着她,她在经历失子之痛后,又为我所牵念,我不能想象,一个女子要有多少的隐忍才能做到这一切,但,我知道,这必定是我所不能做到的。
“贵妃娘娘,皇上如今在郦翔行宫,自然没有半月,是不会回京的,本宫也不是擅做主张而不禀上之人,是以,早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代政的摄政王,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皇上就会有所明断。”
“但愿如皇后所言,那,嫔妾先将婕好带走,亲自看管。”
“贵妃娘娘,虽然你是奕弘的母妃,但本宫,也得提醒你,万万不要做出有违规矩之事。”
林蓁步子稍滞,并不停步,只把我扶往殿外:
“嫔妾自然晓得。”
说完,她扶住我,再不停步,走至她的雅居之内。
“姐姐,真的与我无关!”甫进门,在她摒退所有人后,我终是说出这句话她望着我,眸底,没有任何的感情:
“我信你,可,别人不会信。我终究是太疏忽了,太疏忽了!”
她的声音嘶哑,每说一句话,都是那么地费力,我的心,陡然随着她的嘶哑开始疼痛,我的手复握紧她的:
“姐姐,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所以,你现在必须要走!”
“姐姐?”
“我在山下替你安排了马车,你现在立刻从后山下山,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很难,可我不能担保,摄政王何时会到,我能确定的是,他们要你的命,你只有速往郦翔山,寻求皇上的庇护,这,才是你唯一的活路!姐姐代执的凤印仅能保你到现在,你可明白?!”
“但,我如果这样走,无疑是畏罪潜逃,我为什么要怕他们?难道,这世上真的黑白颠倒么?不是说会请皇上明断?我相信皇上一定会有公示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愚盎?!”她骤然加大声音,嘶嘶地嗓音里带着对我的痛心, “留在这里,等摄政治王来,你就惟是死路!摄政王素与父亲不和,岂会容你?”
“姐姐——”
“立刻,现在,从后门走,那里,我都打点好了。你沿着后门唯一的小径,去往山下,沿途会比前山更为坎坷,但,到了山下,就会有我安排的马车,你上了马车,会比现在安全得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她坚定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后门。甫开门,才发现,两处雅居各占了半边的山路,近门处,就是一条蜿蜒的小道。
“去吧。”她把我推出门外,一字一句地叮咛, “我们林家的女子可以死但不能白白死在这种冤屈之上,同样的冤屈我不要你再承受一次!快走!”
说完,她狠着心,把门关上,我站在一片月华如水中,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返身,我沿着那条小道,匆匆地往山下奔去。
这样的我,可真象个溃败的逃兵啊。
但,我不能拂林蓁的好意。
我相信,她是为了我好,否则,没有必要今日与皇后当场这样剑拔弩张。
只是,我先前,竟然也怀疑是她设局要除我。现在想想,她要除我又有什么必要呢?
再狠的心,她都不会用她的孩子,去设这一局啊。
毕竟,奕弘是她最珍贵的倚赖,也是她所爱的那个男子的赐予。
那个男子,玄忆,我若找到他,他真的会信我么?
会的.一定会
后山的小道真的极其难走,沿途荆棘丛生,划破我的罗裙,也将丝履悉数割破。
当日景王抱着我走出无忧谷底时,他的脚底是否和我现在一样的疼痛呢?
突然想起他,如果他在,或许,我不用这样狼狈吧。
每次,在危急的时候,他都会帮我的,纵然,我只是他的棋子。
可,现在,我只能靠自己,毕竟他远在征伐东郡的路上啊。
一路踉跄地奔着,肚里只有一个馒头充给我所有的力气,真的,快支持不住了,这山道,蜿蜒着,何时才能到山底呢?
昨日上山,似乎也颇费了一个多时辰。
前面,骤然出现一道稍微宽广的路,我一路奔下,差点就止不住脚,急急觉到不对,硬是抓看边上的树又子,停住脚步时,惊觉,竟是一处峭壁,底下,因着夜色,看不真切,而我,差点就顺势坠落下去。
那小道在这里一个急转,另延看往左侧而去。
抓着树又子,我微微喘看气,我需要歇一下,缓解因疾跑带来的不适,可,就在这时,一道光弧破空传来,贴面冷风刮过时,箭簇‘咻’地一声,没入我所扶的树又的身子里,我惊愕地回眸,小道的彼端,不知何时,有火把燃着举起。
那火把中,宛然立着一着深青袍衫的男子,深邃的眼眸,坚毅的脸庞,正是摄政王。
他站在那群举着火把,拿着弓箭的兵士中,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借着这火把,我才看到,这里,其实是山坳处,除了我所处的峭壁,四面背有通过来的小道,摄政王所率的兵士正是从其中一条小道上堵追过来。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难道,林蓁
我止住所有的念头,因为,他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这片静寂的夜晚响起时,带着如夜枭一样令人寒颤的味道:
“还想逃么?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摄政王,我并不是想逃,我只是要为自己的冤屈寻一个公道。”
“你要寻的公道是这个么?”他的手一扬,一道明黄的圣旨赫然展于我的眼前。
玄忆的圣旨?
我望着那圣旨,心,在这一刻,突然漏跳了一拍。
“若你要寻的是这个,本王,已替你寻到,你,不必再费力去寻了。”
他的声音愈来愈冷,随后,缓缓展开那道明黄的圣旨:“奉天承运,皇上诏回,忆婕好包藏祸心,谋害皇子,罪不可恕,着谨遵先帝遗诏,废其尊位,黜其封号,白绫赐死,钦此!”
不,不会的!这不是他下的诏书,他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我,不,不会的!
我抓着树又的手,任由那又枝深深地刺进手心,可,一点都不觉得痛。
摄政王,在骗我,玄忆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诏书?
他答应过我,不管任何时候,会信我的,现在,他都没有见过我,怎会就由着摄政王颁下这道诏书呢?
“摄政王,你可知,伪造圣旨又是何罪?”
我清晰地说出这句话,方才停跳一拍的心,却骤然间浮起一种痛意,这种痛,并不会漫天的席来,只锐锐地,似乎是用最锋利的剑一般剐进我的心房,然后,猛地一旋,锋利的刀锋便将周遭都旋得再无一处完整。
“这圣旨上有当今皇上所盖的玉玺,难道,你还有所质疑不成?”他顿了一顿,复道,“若你还不信,这,你总该认得吧?”
随着他的一个手势,周围的兵士捧上一个锦盒至我跟前,正是,玄忆启程前晚,我让清荷交于袭茹的那个锦盒。
那名兵士将锦盒打开,借看火把,我清楚地看到,里面,满满的,都是我剪的窗花,但,那些窗花却是破碎的,仿佛被人狠狠地撕开一样,再不复完整。
“这些,是用八百里快骑随着这道圣旨一并送来的,皇上另下了口谕,让本王转告你,说,与其你费再多的心思在这上面,但你的居心叵测,终只让他生厌,撕去这些窗花,既是与你之前所有的恩情一并断去。”
“摄政王,这窗花确是我吩咐别人转交皇上的,但,我不信!或许那人根本未交于皇上呢?”
“你果然冥顽不灵!也罢,看来本王不让你心死,你定还是要纠缠着说本王诳骗于你!”他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随着这件物什的掏出,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同心?结
正是我赠于他的同心结
即便袭茹或许未将窗花交于玄忆,可这个结,她定是不敢不呈的。
喉口微甜,现在明明该品到苦涩的味道,为什么,我却仍能品到甜意呢?
我望着这一切,最害怕的,最难以面对的事实,终于,还是出现了。
而,摄政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的声音,如同暗夜的罗刹一样响起:“这件东西,皇上也让本王在你面前一并处理。”
说完,他把那同心结,往火把上一点,一团火舌串出,顷刻间,他的手上绽出一朵极其妩艳的火云,惟有我知道,这朵火云烧去的是什么。
玄忆!玄忆
我放下所有的自尊来爱你,我放下所有的警醒来爱你为什么,你要这样把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撕开呢?
你不信我,不要紧,为什么,你连最后的一切都一并要毁去呢?
我真的傻吗?
我是太傻,傻就傻在,以为,和王会有情,以为帝王会有意。
可,在今晚,终于让我清楚地看到,你对我的情,你对我的意,不过皆是镜花水月,浮光掠影般的虚浮。
你若要赐我一死,我断不会求生,只是,为什么,连死,你都要我死到如此肝肠寸断?
爱上你,或许是我的错,所以注定,今日的这分错,所酿成的苦酒,终是我一人来吞。
玄忆,我终于明白,在你的心里,或许,从来,我都未曾到过,你对我的种种好,不过是另一种谋算吧?
譬如,利用我,分散后宫所有人的注意,对你真正喜爱女子的注意。
我和林蓁,比不得,真的比不得,今日,我知道了。
明白了。
我在你心里,根本是随时可以舍弃的
箭破空发出,在我的胸前,绽开更为?台红的一朵合欢。
我的嗓口愈甜,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这朵合欢盛绽于眼前时,我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这片黑暗中,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碎开,一瓣,一瓣,再拼不完整……
史官密记:
乾永二年二月十五日,忆婕好谋害皇嗣,畏罪自尽,堕于浮华山下京远大运河,尸身被运河水冲走,不觅踪迹。
史官记:
乾永二年二月十八日,景王率精兵于藏云郊外大战东安候,中伏,兵败,景王以身殉国,战死沙场。
第五卷 执子之手 六宫无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