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弘治十六年春,阳光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如同金色的绸缎轻轻铺展。
一艘庞大的蒸汽船在海上缓缓行驶,巨大的烟囱里不时喷发出浓密的白色蒸汽,它们在空中飘散,形成一片朦胧的云朵。
受到一股洋流的影响,庞大的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古老的乐章在夜空中回响。
北面吹来的海风带着海水的咸味轻轻拂过船舷,吹散了那团浓密的白色蒸汽,亦吹散着这里的金属乐章。
甲板上,船工们正在忙碌地穿梭其中,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正在将一些需要晾晒的东西从船舱搬到这里。
船楼内,身穿绫罗绸缎的乘客或倚窗而立吟起思乡诗篇,或望着外面蔚蓝的海面叹世界之美,或围坐在茶桌低声交谈指点江山。
他们似乎颇为享受这趟旅途,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亦是亲身经历着科技发展所带来的生活便利。
在这一片广阔无垠的海域上,蒸汽船就像是照亮这个时代的科技之光,正承载着人类最先进的文明,亦将四大洋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现在的海洋出现了惟一的霸主,正是来自大明王朝的无敌海军,更是已经垄断了海洋贸易。
这一艘庞大的蒸汽船从美洲大陆的大明城出发,将会从太平洋东边驶向西边,而目的地正是大明王朝的天津港。
蒸汽船的横空出世正在改变着海洋时代,不仅打破了洋流和海风等自然因素的约束,而且在航行的速度上得到了大幅度地提升。
这船东王号诞生于弘治十四年底,初航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今成为大明跟美洲大陆上层的主要交通工具。
不同于传统以货运或作战为主的远洋轮船,这艘四层高的远洋轮船隶属北美客运商行的客运船,从事美洲大明城到天津的客运运输工作。
基于东王号的用途不同,所以东王号的设计者采用以人为本的理念,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营建豪华与舒适的空间上。
除了设计十二间天字号上房外,第二层还设计出一个豪华餐厅,亦有娱乐室、休闲室和茶室,在这里可谓是应有尽有。
不仅空间上拥有很强的舒适度,而且地板铺的是昂贵的波斯地毯,墙上是十分文雅的装饰书画,所有的农具都是采用金丝楠木,瓷器一类出自景德镇等。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达成向股民两年收回投资成本的承诺,甲板下的底船同样面向公众出售普通船票。
普通船票的待遇自然要差上一大截,通常都是二三十号人挤在一间大通铺里面,而且主要活动区域限制在底舱,只有特定的时间才能到甲板上,而二楼以上区域不能踏足。
尽管底舱的环境比较差且乱,但仍是一票难求。
毕竟这环境是跟贵宾室相比,却是比很多货物要强。另外东王号的航行时间要缩短一半,且安全性更高,所以大家对东王号的船票是趋之若鹜。
三四个月的行程时间,往往让绝大多数的陌生人打成一片。
东王号除了环境舒适和地位象征外,更重要是它提供了一个交际平台,让很多人可以借着航行途中的用餐或饮茶等区域修建一张关系网。
不管是哪个时代,一张良好关系网显得十分的重要,甚至某位江湖人士利用太监的关系网竟然让一位闲居的阁老重返朝堂。
正是如此,如此长时间的旅途是一个天然的交际平台,何况人是需要伙伴的动物。开船前几日或许还会有所提防,但不出半个月的时间,同船的贵宾就彼此熟悉起来了。
即便是手持豪华票的上层贵宾们,亦是分出三六九等。在四层楼船上,以三楼的乘客身份最为高贵,其中最为活跃的是孔举和武三郎。
孔举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身穿一套青色的儒衫显得文质彬彬,但那双颇显奸狡的鼠眼破坏了他这份文人气质。
虽然他仅仅考取生员的功名,并不是什么举人,但旁人还是恭维地给予他一个“孔举人”的称号。
孔举对这个称呼并没有进行解释和纠正,仿佛他原本就是一个举人,对旁人的误会似乎还颇为享受的模样。
不过他更为自豪的是另一重身份,那就是他出身于山东曲阜孔氏,一个在华夏已经繁衍千年的大家族。
虽然孔圣人后人的身份在本朝越来越不受待见,但这个身份在士林和民间还是颇有影响力,亦是孔氏一脉最大的骄傲。
孔举是孔圣人的第六十二代孙,因是本家近支,所以从本家那里得到不少的资源,是曲阜有名的大地主。
只是千年的家族终究迎来了劫数,弘治皇帝并没有心慈手软,对曲阜孔家同样进行了清丈田亩,导致一些隐田被揪了出来。
孔举的家里受到了波及,不仅因隐田而被罚银,而且一些侵占的田亩要还回去,导致他的家里丢了不少的田产。
跟其他守着田产过日子的族人不同,他从小就聪明伶俐,很敏锐地嗅到了孔家的经济危机,亦是发现了海上贸易的商机。
孔举在得到本家的资金支持后,便跟随大流到海外淘金。
在他到达美洲大陆后,因为他这个孔圣人六十二代孙的身份,让他比其他商贾拥有更大的便利性,亦是屡屡能够在生意上捷足先登。
仅仅几年的工夫,他便积攒了大量的财富,成为整个山东都排得上名号的富商,更是孔氏一族比较杰出的人物。
虽然这三楼贵宾中财力强于孔举的商人有好几位,但因孔举是孔圣人六十二代孙的关系,所以大家都是给予足够的面子,甚至是主动巴结这位孔圣人后代。
要知道,朝廷对孔家一直都是十分重视,每年都会派遣大臣前来山东参与孔子诞,而衍圣公的地位十分超然。
武三郎是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只是那双浓眉大眼平添几分男儿气概,那身被晒黑的皮肤则是说明他是一个能吃苦的人。
美洲大陆简直是遍地黄金,早期前来淘金的商人赚得盆满钵满,而武三郎是第一批前往北美大陆从事皮草贸易的商人。
由于他进入美洲大陆比较早,跟很多部落首领搞好良好的关系,甚至自己的妻妾便是部落首领的女儿,所以皮草贸易开展得十分顺利。自从东王号出现后,他亦是将皮草交由美洲总督府下辖的货运商行,而本人则是乘坐舒适的客轮返回大明。
武三郎出身于山东清河县,在美洲大陆的闯荡中更多是依靠自己的商业才能,更像是一个草根创业成功的典范。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达到他所制定的皮草大王目标,但已经是一个不容轻视的皮草大商人。
在此次的航行过程中,他表现得十分活跃,时常租下场地举行茶会,每次都会用最好的茶水招呼一些自认为值得结交之人。
作为华夏儿女,特别贵宾舱几乎都是上层人士,又有几个不好茶之人,所以武三郎的茶会总会吸引来最顶尖的豪客。
正是如此,在这一场漫长的旅途中,武三郎凭借着自己所携带的顶级龙井,迅速成为了整艘船最为耀眼的存在。
当然,这顶级的龙井需要花费不少银元,甚至一些顶级的龙井是有价无市,为了成为这艘船的中心人物可以说砸下了血本。
时间飞逝,东王号沿阿留申群岛横渡太平洋,经北海道进入了日本海。
现在整个东海已经被东海总督府牢牢掌控,特别日本和朝鲜方面都不许踏足这片海域,所以回到这里等同于回到了家里。
今日的茶会再度召开,武三郎又成为了此次航行的主角。
受邀的贵宾固定人数是二十四位,这二十四位贵宾受邀的贵宾陆续前来,不过身边都有护卫和家丁跟随。
在武三郎的主持下,茶会很快便开始,而姗姗来迟的是一个身体高大的青年男子和一个皮肤白净的文雅青年男子。
“这袁郑两人究竟是啥身份?”孔举正在接受其他的人奉承,注意到姗姗来迟的两个青年男子后,脸色顿时来了兴趣道。
跟同船的其他人有所不同,眼看着这一场航行都要结束了,结果这两个神秘的青年男子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要么对方是大有来头,要么就是一直在这里故弄玄虚,而从对方的年纪和举止来看,他认为是后者居多。
正在奉承孔举的一个中年胖子摇了摇头,显得十分认真地道:“那个姓袁的身材高大,给人像是握刀的,但实质他是握笔的,只是这个年纪……呵呵!”
这两声干笑,无疑是透着一种浓浓的不屑,言外之意十分的明显。
若是走科举路线的人员,年纪越轻往往代表着没有进士功名,亦或者是低官级的官员,甚至是一文不值的书吏。
“那个姓郑的看着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我仔细瞧过他的手,有厚茧!”另一位奉承孔举的小老头望向另一个青年男子,显得十分笃定地道。
最后三个字,道出了他的判断。
他们都是经商多年的老油条,想要判断一个人自然不会仅仅从表面来看,而是从对方所显露的一些特征,从而推断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那个看着斯斯文文的青年男子竟然是从小习武,亦或者是从小从事农活的贫穷子弟,所以对方的出身自然不会太好。
孔举犹豫了一下,突然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然后朝着那两个青年男子走了过去。
原本正在并行走向指定座位的两个青年男子看到孔举挡住去路,袁姓的高大青年男子蹙起眉头道:“不知何事?”
“两位到我那边一叙,如何?”孔举感受到对方的轻视,压抑着心里的不满望向自己所在的桌子那边自信地微笑道。
虽然他已经沦为商贾,但亦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何况还有孔圣人第六十二代孙的光环,所以自然是一个性情高傲之人。
原本他是不屑于亲自出面打听这两个人的真正来历,一直等着这两个青年人过来抱自己的大腿,但现在眼看着旅途即将结束,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亲自出面。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亲自出马,对方必定会识相地跟自己结交,乖乖道出他们的来历。
袁姓青年男子的眉头蹙起,却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咦?
在场的人看到这个身材高大的袁姓青年男子如此不给孔举面子,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同时知晓今天怕是有好戏瞧了。
这一场旅途中,他们亦是看清了孔举的为人。
他明明是吃上了时代的红利,顶着孔圣人第六十二代孙的光环得到了美洲总督府的便利,却是总认为自己是天纵商才。
现在被对方如此拂面子,自视甚高的孔举绝对是不会容忍。
“先祖有云:不学礼,无以立!还不知你们两位是何方神圣?”孔举的脸色顿时黑了起来,但还是强压着怒火打听对方的来历道。
袁姓青年男子淡淡地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咱们有必要结识吗?”
“你这话便不乐意听了,咱们在座哪个不都是萍水相逢,现在不都是已经成为好友知己了吗?”孔举那个肥胖的同伴当即声援道。
袁姓青年男子淡然一笑:“那是你们,与我何干?”
“这身份不愿意留下,茶却是没有一次错过,莫不是吃白食的穷酸?”孔举的眼珠子一转,当即进行挖苦道。
此话一出,不说袁姓青年男子面沉似水,一直不吭声的郑姓青年男子亦是蹙起了眉头。
“孔举,他们两位前来参加茶会是鄙人的荣光,茶叶亦是鄙人愿意奉给他们两位品鉴,又与你何干?若你再这样纠缠我的两位贵客的话,还请从这里出去!”武三郎早已经注意到这边,此时当即站出来表态道。
咦?
在场的人不由得一愣,却是没有想到武三郎竟然站出来维护这两人,甚至是不惜公然得罪这位孔圣人第六十二代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