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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旧日的旧日,并不全然是痛苦。

也曾有两小无猜的旧岁,也曾有倾心相许的羞涩憧憬,也曾幻想过会有子孙满堂,白头偕老,最后死于同穴的不离不弃。

可到了后来,一切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今夜无月,夏泽临幸良嫔。

安歇的卧房内一片宁静,只有香炉依旧在缓缓的燃烧,散发着宁神定心的香气。外间的宫女太监们虽然随时在小心伺候,却依旧在最困顿的下半夜忍不住把头靠着柱子稍微眯一眯眼。

宋瑶怀孕后,不管她有多不甘愿,这侍寝的活都自然而然的被交给了别人。

没办法,您现在怀的是咱们皇上的头一个孩子,说不准还是嫡亲亲的皇太子,都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了,您还不让点油水给别人捞,先不说咱们这后宫要的就是一个雨露均沾,说不好听一点,您还指着肚子里怀一个再来一个?别做春秋大梦了!

……宋瑶是有子嗣依靠了,后宫还有大把的女人可不想没了孩子做那孤零零的太妃!

床上的男人满头大汗,额上的青筋甚至爆了出来,双眉紧锁,双手紧紧握成拳,甚至全身都开始微微的痉挛,如果定睛细看,他的口型在微微翕合,似乎在喊什么人的名字……

旁边的妃子睡得正香,忽然祸从天降,莫名其妙被身边的男人一脚踹下了床,茫然间抬头看去,只见大夏朝最尊贵的男人铁青了一张脸。

“睡得比猪还死!要你有什么用!”

地上的良妃身无片缕,原本打着半夜再诱惑夏泽来一发的想法,此时也只能瑟瑟发抖,“陛下恕罪!”

夏泽还不解气,重重地朝她身上再踢了一脚,良嫔惨叫一声,顷刻间精心护理的雪白肌肤上就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门外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却无人敢上来敲门,主子们在里面发疯,他们上去受死不成?

“要是宋贵妃在,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夏泽只着了薄薄的寝衣,身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整个背部,想起噩梦里的情形,心情愈发恶劣。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没有在他做噩梦的时候及时把他叫醒!如果是宋瑶,如果是宋瑶……

“来人,摆驾锦绣宫。”

一群人蜂拥而入伺候,赤身*的良嫔猝不及防,下意识一声惊呼就想用头发和手臂遮住自己,随即就被人捂住了嘴,拉着头发往下拖了出去,两条修长的白腿在地上无力地挣动,就像一条垂死的白鱼。

没人会再去搭理她,即便是太监,后妃的身体也不是这些人能看的,夏泽的这种做法,甚至连给良嫔穿衣服的意思都没有,这已经代表的很清楚。

从侍候良嫔的下人们如丧考妣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他们跟的这个主子,彻底没戏了……

夏泽身边的气压过低,他坐在轿子里,外面也没人敢开口为良嫔求半个字的情。

路才走了一半,只听到里面的年轻帝王不耐烦地开了口,“去大道宫。”

这个意思就是,宋贵妃也没用了?

抬轿子的几个小太监都有些软脚,谁都知道夏泽在去大道宫的时候就代表着他心情极为不佳,让人试药活活打死的不是没有先例。

……他们还年轻,着实不想这么早就去见佛祖。

“是。”

跟在轿侧的大太监刘锡低声应了句,挥了挥手示意人赶紧去大道宫布置,同时狠狠瞪了这几个找死的小混蛋一眼,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压根做不下来。

……不对啊,刘公公您不是号称进宫才七年?

夏泽闭着眼,轿子几乎不见颠簸,好像就这样要一直抬着他到老,好像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就是这样!夏泽骤然睁开眼,好像要送他去死一样!

“停下!”

轿内人突然一声爆喝,吓得抬轿的小太监脚一软,险些把天子给头上脚下颠出了轿子。

刘锡顿时大惊失色,抬手就狠狠照着那闯祸的小太监脑壳上削了一下,“小王八蛋,还要不要你这颗脑袋了!”

至高无上的天子陛下却从轿子里探出头,额头上还带着刚才磕出来的红印,面无表情地看着刘锡,“赏。”

这变化太快,刘锡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竟然是要赏这个闯祸的小龟孙子?皇上实在是越来越难理解了!

小太监喜笑颜开捧着赏赐的银子滚了,刘锡没好气的挥挥手,沉默地侍立在大道宫外,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甄皇后这一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也亏得小太监这一磕,把刚才几乎魇住的夏泽给磕醒了。

他自从甄绮死后就开始迷恋修道,在外人看来是因为对前皇后的长情,但实际原因是因为他手上血腥过重,不得不依靠丹药和修道解除噩梦罢了。

夏泽拈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炉内,这才慎而又慎的拜了几拜,团腿坐在了一旁的案边,就着这么个逼仄的场地抄写起了经书。

往日里夏泽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过来抄写经书,抄着抄着心情自然也就平复了下来,但今夜不知道是为什么,烦乱的心绪却始终得不到宁静。

他似乎始终都能听见少女时的甄绮在耳旁的爱娇和笑闹。

“阿泽,来这边……”

“阿泽,今天父亲答应……答应我跟你在一起了。”

“阿泽,柳宁的确是个人才,让他去翰林吧,现在就脏了手,以后可就不好用了……”

“帝师?这么年轻的帝师……不过树立一个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也未尝不可。”

“你看,这是我新调出来的香,柳宁和宋瑶都挂上了,只有你这个……可是我特制的,死也不能取下来!”

“阿泽,阿泽……”

真正陪他打下这片江山的人,是甄绮。宋瑶再有巧手妙语,也无法代替这旧日中不可更替的那一段。

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夏泽停下笔,魔怔般地抬头望着那些高不可攀的神像。

木雕泥塑,金箔加身,这么多年来,神仙们一直都是同样的悲悯神情,不管战乱太平,不管妻离子散,不管悖伦更替,不管……忘恩负义。

九天的神仙们居住的那么高,是否真能听见源自人间的祈祷?

……又是否,真能向下界展示他们应有的慈悲?

门忽然轻轻地响了一声,没有听见刘锡的禀报,夏泽也并不回头,这大道宫能未经通报进来的人只有一个。

柳宁。

“你这又是何苦。”

似乎是站了很久,身后的那人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没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夏泽疲惫地垂下眼,不再看那无所不知的神佛。

“甄家必须亡。”柳宁淡淡道。

在先皇的不理政务之下,世家门阀已经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把好端端的大夏王朝作为他们的后花园,疯狂的汲取着原本属于天子的财富和人脉。

原本皇权高于世家,但到了先帝后期,皇权已经隐隐有被世家所遏制的迹象,而几乎每个夺位皇子的身后,都有着相应的世家门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贪婪永无止境,今日他们或许只是要保住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他日所谋的,就将是窃国。”柳宁的声音娓娓道来,却像是给夏泽打了一针强心剂。

甄家在帮助夏泽夺得江山的时候,吞吃了多少战败世家的地盘以及人力,最后长成的畸形庞然大物几乎能一手操控整个大夏。

哪怕夏泽再爱甄绮,但他首先是一个帝王。

大夏的帝王。

“所以你是埋怨我没有保住甄绮的性命?”许久后,夏泽慢悠悠地反问。

柳宁知道,此时的夏泽,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个他效忠的对象。

“以她的性子,恐怕毋宁死……”柳宁苦笑一声。

真是不知道以后下去之后该如何去见你啊,甄绮……但愿你不要直接扑上来把我撕碎了才好。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阿绮。

“你向来不爱踏进这里,出了什么事?”

大道宫不是柳宁爱来的地方,这里太过于沉重,满目都是甄绮的旧物。

“华家小姑娘最近似乎闹得有点大……”柳宁把视线从甄绮的梳妆台上收回,忽然停在了案上的某处。

那里似乎少了个镯子。

夏泽曾经送给甄绮的,她珍而又重的那个镯子。

“一个香粉铺,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夏泽不以为意。

“几乎小半个京城的贵夫人们都去她那转了个遍,传言……能有夺回花心丈夫心的香。”柳宁调整了思绪,低低一笑。

夏泽嗤之以鼻。

男人的心思如果真的是那么好掌握,自古以来也就没有那么多怨妇了。

“华家小姐的手,伸得有些太长了,即便是陛下给了她这个恩典,却也不代表她能为华家这么公然的收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