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匍匐中, 低姿匍匐是最难的一项。
一组柳凌荫、童泠泠、秦臻、沈芙嘉四人同时出发,二、三两组在后面看着,此时的她们还并不理解两百米低姿匍匐代表着什么意思,直到她们每个人都亲身尝过了这道滋味。
为节省时间, 三组交叠进行, 一组出发六十米后, 二组便跟上, 往后是三组。
宓茶贴着土地, 这里的土地比其他地方柔软许多, 她重复着李老师的动作朝前爬去, 不过十五米的距离,双臂便开始发酸。
肩胛酸痛, 宓茶稍稍抬身, 减轻肩臂压力,刚一抬头,脑袋就是一痛。
细密铁丝刺到了头, 她连忙趴下来, 忽地又是一疼。
被勾住的头发在宓茶迅速低头的刹那,被铁丝连根扯下。
同样遭遇的不止是宓茶, 头发最长的柳凌荫、沈芙嘉、慕一颜三人更加苦不堪言,不仅头上的头发要被铁丝勾缠,垂在身侧的发辫也成了扫地的笤帚,短短几十米便裹足了沙土染成了黄褐色。
同样, 被勾住的不止是头发,背部、肘部的衣料陆续被铁丝勾出痕迹, 柔软的地面在爬行时扬起沙土阵阵,口鼻之间全是土砾, 五步一呛,十步一吐,五分钟内,所有人都从里到外裹满了尘土。
“啊!”宓茶的侧边传来了一阵带着哭腔的惊呼,她扭头一看,就见文莹的头发被缠在了铁丝上。
肩胛太酸,她想要起身喘口气,这一抬升便撞到了上方的铁丝球。
文莹的头发被缠住了不少,她抓着头发,进退不得,疼得啜泣出声。
宓茶当即朝她靠过去,从储物器里拿出了把小剪刀递给她。
基地里不能使用[治愈],所以每每外出,宓茶都会把寝室里的医药箱带在身上以防不测,这把剪刀是专门用来减纱布和胶带的。
文莹接过,她伸出的手抖得不像话,爬完了二十米的高楼后又低姿匍匐了三十米,手臂过度用力,肌肉产生了痉挛。
“谢谢……”她颤巍巍地道谢,眼眶发红落泪。
身为法科生,这样的训练委实太残忍了些。
宓茶将剪刀递给文莹后,继续向前。
在地桩网的最前方并列的是柳凌荫和童泠泠。
这一周晚上,柳凌荫每天都会在宿舍里做自重训练,她记着当初四百米障碍的“仇”,发了狠地往前冲,那张妩媚的脸狰狞地像是要吃人,凶神恶煞得宛如一只贴地爬行的黑寡妇。
再优雅的仙女,压在这片铁丝网下也落不到什么好,童泠泠不遑多让。
她清楚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柳凌荫,虽然她的积分要比柳凌荫高出不少,但柳凌荫作为408保送小组的成员,分数只要不是负数便能入选。
经过一周的训练,目前几人的分数如下:
沈芙嘉 47
宓茶 41
陆鸳 39
秦臻 31
童泠泠 29
慕一颜 27
严煦 27
柳凌荫 22
付芝忆 10
文莹 9
从积分上来看,童泠泠位于第五,但是在她下面还有两名408的保送成员:严煦和柳凌荫。
两人的积分很难被扣到负数,因此把这两人加上之后,她的排名便是第七,下方的付芝忆、文莹不太可能超过她,校队的八个名额里必定有她一席。
但童泠泠并不满足于此。
她想要进入正选,就必须保证自己处于前六的水平。
并列第七的慕一颜和严煦分数追得很紧,与她仅有两分之差。
后续训练中,只要童泠泠有一个项目失利,两人便会一举超越,将她打入前六之外。
更糟糕的是,沈芙嘉的队长之位越来越稳固。
方才进行攀爬训练时,童泠泠是唯一一个没有喊加油的人。
加油声由宓茶发起,她对着攀爬的沈芙嘉大声喊道:
“队长加油”。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高度集中在沈芙嘉身上的时候,有人站了出来,强调了队长二字,于是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跟着喊起:
队长加油、队长、队长——加油。
童泠泠时刻关注着沈芙嘉,在沈芙嘉坠落后,宓茶本能的反应是喊“嘉嘉”,而不是“队长”,她从来不喊沈芙嘉为队长。
那几声队长绝对是有意为之。
宓茶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太精明,可在沈芙嘉身旁时,她像是一名老练的王后,无时不刻、见缝插针地尽心辅佐她认可的君王。
沈芙嘉的地位逐步上升,隐约有了超越陆鸳的架势。
童泠泠咬牙,她加快了速度奋力向前,柳凌荫眼见童泠泠与她并肩,立马也开始提速。
她脸都不要了,埋头贴在地上,接受沙土的洗礼。
正选的重输出是她!必须是她!
陆鸳的两个亡灵就占据了两个重输出名额,六人的队伍里不会再安排两名强攻型的正选了,这场拉锯战里不是童泠泠死就是她柳凌荫活!
被铁丝勾住了头发,柳凌荫毫不停顿地继续进行。
那头卷卷的长发较之直发更加蓬松凌乱,柳凌荫的身后的铁丝网上于是留下一路的断发。
全身美容她不要了,头发也不要了,一切都等到她拿下正选再说。
沈芙嘉和秦臻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两人一骑绝尘,狂战士和重剑士不愧是体力担当,远远地把其他人甩在身后。
中间段的是第二组:慕一颜、付芝忆和陆鸳。三人之中,付芝忆在前,其次是慕一颜和陆鸳。
这一组普遍耐力不足,但前期速度很快。
上个攀爬项目中,所有人都对下楼抱着些许恐惧,唯有付芝忆,她欢呼着、高喊着、快乐地下落,攥着绳子口里发出了“呦吼——”声音,活像是荡着藤蔓猿猴。
用付芝忆的话来说,她可是风系,未来的空军,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人,怎么可能惧怕小小的二十米。
说是这么说,可她手上的伤口比所有攻科生都要深。
两百米的地桩网,柳凌荫第一个抵达,她爬出铁网后,站起来,高举双手,喘着气发出一声中气不足的胜利宣告,“我、我……我赢了!”
第二名是童泠泠,她和柳凌荫差了一个身位。
接下来的沈芙嘉和秦臻相差无几,秦臻的耐力较沈芙嘉稍差,落后了两步。
二组之中,陆鸳到底是法科生,体质差一些,成了最后一名。
接下来的三组是耗时最长的一组,三人中途几次被迫停下来休息。
处在漫长的地桩网中,她们孤立无援,既没有帮助她们的攻科队友,也无法使用能力。
向上几寸便是尖利的铁丝,她们被压着趴在地上,仅靠双手支撑着身体,手臂、肩胛酸痛不已,胸口在地上发疼窒息。
有三分之一的路途,宓茶平躺着,让双手放在身侧休息,如一条泥泞的美人鱼一般,靠着双脚的后蹬把自己送出去,等到手臂不那么酸痛后,再继续手脚并用的往前爬去。
心脏被压迫,这令心肺运转得极其艰难。最令人难受的是,她无法后退,被卡死在了这张铁丝网下。
几个累到恍惚的瞬间里,宓茶迷迷糊糊地发愣:
她是在干嘛?往前望去,抵达出口遥遥无期,她还能出的去吗?
可回头一看,身后的入口也迢迢千里,她没法退出去,进退维谷,只能凭借着朦胧的意识机械进行。
严煦是第一个出来的,紧接着是宓茶,最后是文莹。
文莹卡在了铁丝网下很久,她几乎是一边哭一边爬,最后的五十米在所有人的鼓励下才勉强通过。
那种天地茫茫陷入死局的感觉令人恐惧,这片铁丝下,她连跪着都办不到,只能像是一只打折了全身关节的蠕虫,贴地爬行。
按照规则,今天上午,秦臻、陆鸳和宓茶、文莹四个人需要加练。
文莹出来后,抚着自己被磨破皮的手腕、脚腕,泪眼婆娑地询问李老师,能不能明天补上。
在和沙土亲昵地摩擦了整整两百米后,学生的皮肤多有磨损。
手腕和脚腕这些裸.露地方大片大片地破皮,露出了数块嫩红色的血肉,血肉上沾满了泥沙,看得人触目惊心。
“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进行下一训练。”李老师的回答依旧冷酷无情。
秦臻和陆鸳没有停留太久,她们几乎是从地桩网下出来后就跑去了操场。
宓茶瘫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在她觉得自己能够站起来后,也摇摇晃晃地加入跑步的行列。
文莹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是她第一回累得哭出来。
童泠泠看了一会儿,走到了她身边,道,“我陪你一起。”
见到童泠泠举动的沈芙嘉目光微移,她转身,冲着其余的攻科生开口,“离吃饭还有时间,能跑的也一起跑几圈吧。”
今天上午的训练量对于二组、三组的成员来说不小,可是对于一组的四名学生而言,只处在中等偏上的位置,虽然累,但不至于累到极点。
“好。”柳凌荫第一个点头,挑衅地瞥了童泠泠一眼。
她赢了童泠泠!她胜利了!!
童泠泠忽视了她眼中的得意,毫不理会。
付芝忆、慕一颜和严煦坐在了地上,她们得缓一缓。
“你们先去,”付芝忆摆手,“我歇一会儿再来。”
“好。”沈芙嘉点头,对着严煦叮嘱道,“你前天来的例假,今天就别再跑了,好好休息。”
严煦气喘吁吁地点头,双手绵软地垂在身侧,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有自知之明。
沈芙嘉与柳凌荫陪着宓茶一同上了跑道,学生们一边跑,身上一边沙沙地掉土。
跑到第三圈时,付芝忆和慕一颜也加入了跑圈的行列,陪在陆鸳的身边。
李老师望着一起在操场上跑步的学生们,拿出了积分册,在童泠泠和沈芙嘉两人的后面各加了两分,付芝忆、慕一颜、柳凌荫上加了一分。
她看了眼严煦,除了低姿匍匐第一名的加分以外,又给她加上了一分。
严煦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过于逞强,今天没有盲目的陪跑,也算是在认知上所有进步。
中午吃饭完后,女生们进了澡堂,清洗掉一身的泥沙。
柳凌荫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当众脱衣,她冲掉了头发上的沙子后,疑惑地问向身边的沈芙嘉,“你有没有感觉今天上午的训练还挺容易的?”
“对你来说还算轻松,对其他人可不是。”沈芙嘉哭笑不得,“三组都爬哭了,连严煦都红了眼睛。再说就算是你,身上不也擦伤了好几块么。”
“我是因为沙土进眼睛了。”柳凌荫旁边的严煦默默补充了她眼睛发红的原因。
“嘶——”刚说到伤口,泡沫就沾到了手腕内侧的伤口,柳凌荫倒吸了口凉气。
“再这么下去,我的皮肤得糙成什么样子。”
“没办法,”沈芙嘉对着膝盖上的伤口冲洗,“能力不足就只能靠肉.体补上,等级那么低,哪有追求体面的资格。”
身上每多一处伤口,几日过后,她们便多一处鳞甲。
这八天以来,李老师一直对她们进行杠类训练,前两天她们的手掌被磨出血泡、磨开皮肉,五天过后,伤口陆续长好,她们在杠上就再没有出现受伤。
今天的下楼训练,如果搁在十天之前进行,她们手上的伤口恐怕会深上三倍,远不止一道细细的小口子,柳凌荫、童泠泠和秦臻甚至只是有些发红而已。
脚上的伤同理,一周前,连沈芙嘉都跑出了水泡;而今,即使是宓茶在一个上午完成了两万两千米后,也仅是出现了体力上的疲惫,双脚并没有任何的破皮。
但宓茶手的情况就有些糟糕了。
她没有经过单杠训练,甚至连双杠都没怎么上过,手指的第三节指腹被划开了三分之一。
这双手洗不了澡,沈芙嘉在洗完自己之后,帮助宓茶清洗。
“用下[恢复]吧。”看着宓茶那双血淋淋的手,沈芙嘉止不住的心疼。
从前她最爱的就是宓茶这羊脂玉般的双手,只要她和宓茶在一起,她有事没事都喜欢地将其握在手中把玩。
如今,宓茶的手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指缝里全是沙土,双手因为脱力而微微发着抖。
宓茶摇了摇头,“我要等它自己好,否则今天就白疼了。”
这句话从沈芙嘉口中转到了宓茶嘴里,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当初沈芙嘉即使手肿到写不了字也不愿意被她[治愈]。
疼痛是训练的结晶,与成长画着等号,来之着实不易。
沈芙嘉一路洗到宓茶的胸口,此时她起不了半分旖旎的心情,宓茶的胸口上方被磨得通红,手指触上时,沈芙嘉明确地感受到,怀里的少女全身肌肉一瞬间疼得僵硬。
宓茶的胸部紧贴着地面,铁丝网罩在她的头上,她必须把胸压得比别人更低。其他学生,即便是柳凌荫,胸口也至于直接接触地面,而宓茶的胸部全程擦着土地而过。
衣服并不厚,一件迷彩服、一件轻薄的短袖起不了太多的保护,在运动文胸没有包裹的地方,细腻的皮肤贴着地面,表皮受损,磨出了一层薄薄的绯红色。
“下次得买高领的运动文胸,”沈芙嘉蹙着眉,小心地避开宓茶发红的部位,“得包到锁骨才行。”
“啊对了!”听到锁骨二字,宓茶突然展肩,双眼晶亮地扭头回看向沈芙嘉,她指着自己的右锁骨,展示道,“嘉嘉你看你看,我也有锁骨了!可以放一个樱桃诶。”
她也变成苗条的少女了!
“哦是吗,”旁边的柳凌荫抬着胳膊洗腰,避免触碰到手腕的伤口,“恭喜你回到了十八岁。”
“我倒是觉得有点肉比较健康。”严煦低着头,看着自己肚子上方浮现的一根根肋骨。
这段时间她很努力的吃饭,无奈运动量剧增,消耗加大,她依旧削瘦。
不过她听从了李老师的建议,再也没有熬过夜,每天十二点熄灯准时闭眼睡觉,导致整个人的气色好了许多,再不是白里透青。
沈芙嘉赞成严煦的观点。
望着宓茶凹陷的颈窝,她蹙着的眉尖收紧,心里愈加难过。
那个胖胖软软的宓茶不见了,她再也捏不到宓茶柔软的肚子了。
希望比赛早点结束,她还是喜欢宓茶肉乎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