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嘉转了个头就找不见了柳凌荫的人影, 她打开通讯机,还没等她问话,另一边就传来了柳凌荫的声音。
“我往旁边看看,你先去和严煦她们汇合吧, 一会儿我就赶过来。”
说罢, 通讯便被掐掉。
她不想让沈芙嘉知道她在做什么。
柳凌荫抬眸, 看向面前的黄昊。她深吸了一口气,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说吧, 说完了滚。”
“你我之间, 非要这么僵吗。”黄昊失落地皱眉,语气软了两分, “荫荫, 我们并没有分手不是吗,当初不过是想要双方冷静一段时间,现在看来, 你的状态不错, 我想,我们……”
“不。”
然而, 柳凌荫后退了。
她直视着面前的青年,那是渡过了她整个少年时期的人、是一直以来,她爱而不得的恋人。
“知道我现在为什么状态不错么,”她开口, 目光灼灼,“因为我离开了你。”
黄昊一怔, “荫荫,难道你想说你不爱我了?可我对你来说是不同的, 今天你一看我,我就感觉出来了,你还是爱我的。”
“那不是爱,”柳凌荫垂眸,半晌,轻轻开口,“那是怕。”
“直到今天,我回想起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竟然想不出有几天的快乐,但惊恐却一直存在着。”
“黄昊,我的确还喜欢你,可我怕透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她继续后退,和青年离得远了些,“你说得对,我们不适合。”
回想那些日子,柳凌荫像是站在春光里回望冷冬,一眼过去,只有冰冷的肃杀。
她想起了每天她上课下课都紧盯着黄昊的身影,生怕他和别的女生走近,以至于她的生活中看不见一丁点儿自己;
她想起了两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不休;
她想起了在黄昊的成年会上,她为他买了辆哈雷,可当她兴高采烈地带着礼物进入他家时,黄昊的朋友们面露尴尬,接连离场。
那天结束,她以为他会夸她,毕竟那是他从上高中就想要的礼物。
家里再有钱,柳凌荫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一辆哈雷三十多万,花掉了她从小到大的全部积蓄。
她怀揣着少女的梦幻情怀,以另一种隐秘的形式,在他成年之时,将自己的一切悉数献上。
可他却沉着脸,叫她别让他的朋友难堪。
如今回想起来,何止是黄昊不喜欢她,就连他身边的朋友也对自己排斥无比。
身在严冬时,她习惯了冬天的冷酷,所以也不觉得可怖。
可当她在温暖的春里待久了,就不敢想象要怎么在冰天雪地里存活。
这段关系,到此为止,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柳凌荫也不想再碰恋爱这个话题。
黄昊也许没有错,造成如今的结果归根结底是她的不成熟。
现在的她,还没有爱人的能力。
黄昊愣怔了许久,半晌,他低下了头,挫败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算了吧。”他重新抬起头,冲着柳凌荫露出最后一抹笑,“只是,荫荫,让我最后再抱一下你好吗——就当是告别。”
柳凌荫摇头,“不必了,你回去吧,今天你我是敌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最后一次。”黄昊往前迈步,他凝视着柳凌荫,“五年的感情,你就当让我了了这个结吧。”
那双眼里的目光温柔而缱绻,柳凌荫一顿,这样的目光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高中两年他们总是不死不休,像是两块锈迹斑斑的齿轮不停地消耗彼此。
如这样的目光,似乎只在记忆当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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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刚进初中,她午休躲在拖把室里哭,哭了不知道多久,泪眼朦胧之中看见面前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
他局促无措地挠头,视线落在柳凌荫身后的拖把上,那天是他值日。
被人撞见了丑态,小公主立即起身,推开他就往外走。
擦肩而过时,她被黄昊拉住了手。
“你没、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那时候的他,眼眸清澈,眼底没有一丝后来对她的反感厌恶。
这种眼神,柳凌荫阔别太久了。
她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默认了黄昊的靠近。
五年了,就此别过。
黄昊抿唇,他缓步上前,鞋子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
他将柳凌荫搂入怀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荫荫。”他偏头,双唇抵在了柳凌荫的耳边,呢喃私语,“我……真的,对不起。”
柳凌荫不解,她甫一抬头,还未看见黄昊的眼,下一瞬,后心被什么锐物射中,全身骤然负重四十五公斤。
“你…”
他说,「荫荫,相识五年,我对你还没有卑鄙到这种地步。」
柳凌荫一把推开面前的黄昊,身后落着一根长长的箭矢,显然,有弓箭手埋伏。
来不及说话,她当即就地侧滚,第二根、第三根箭矢眨眼间便落在了柳凌荫方才的位置上。
那一箭擦着心脉而过,血条减少75%,封锁了柳凌荫唯一技能凝空,为她套上了整整九十斤的枷锁,高山一般压得她直不起脊梁。
身形将稳,她立即抬头前望——
原本站在她面前的黄昊早已逃之夭夭,那个瘦弱的法师在山地里跌跌撞撞地奔跑,跑回了两人来时的地方,急急忙忙地去捡自己的法杖,准备自保。
他的步履踉跄,慌到了手抖,像是背后有着洪水猛兽,慢一步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在他弯腰准备捡地上的法杖时,那根法杖上忽然多了一只脚。
黄昊下意识仰头,顺着腿往上望去。
那只脚连接着的腿修长玉润,于是他得以看见了一张温雅柔美的面容。
这张脸如此熟悉,琼姿花貌,般般入画,几回夜半,都曾出现在黄昊的梦里。
沈芙嘉。
“我一直瞧不起柳凌荫,”沈芙嘉踩着地上的法杖,倏尔,脚尖一勾,那根法杖顺势被抛向了半空,她死死拧眉,“但你,更让人恶心。”
抛至半空的法杖被她一手撷取,随后往前一送,狠狠地抵在了法师胸口,尽管有防护服护体,依旧撞得黄昊一个踉跄,翻到在地。
血量-99%
远处的弓箭手大惊,连忙搭箭欲射。
沈芙嘉目光一凛,抛下了法杖,右手按上剑柄,刹那间长剑出鞘。
轻薄的剑身泛着淡淡的蓝光,顷刻之间,雪胎梅骨即出,她周遭一片冰雪,冻结了空气,如雪神过境。
俯身前冲,少女每一步都踏在冰面之上,轻盈的几步之间,人已到弓箭手藏身的树下。
脚尖点树而跃,冰枝如蛇飞蹿蔓延,顺着剑尖冲上了树枝,冻住了弓箭手的双腿,将他牢牢地冻结在了树上,寸步不能行。
剑刃随后而至,刹那之间便了结了弓箭手的性命。
收剑,跃下。
弹指之间,灭去半队。
沈芙嘉朝着地上的柳凌荫走去,她身后是被冻上了半边白冰的高树,行走过的每一步都带着冰雪的寒气。
柳凌荫被负重压着,跪在地上。
她仰头,愣愣地望着信步而来的沈芙嘉,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了片刻。
片刻之后,响起了清脆的一声:
啪——
“你不想学,有的是人想学。”
沈芙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少女,她的手停在半空,手掌微红,这一掌用尽了力气。
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眼里,一片冷寂。
双唇微张,她缓缓吐字,轻若无声,却冷戾到歹毒。
“废物,别拖我的后腿。”
柳凌荫被打歪了身形,她被打到懵神,良久后才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
“你竟敢……”从小被捧作明珠,柳凌荫头一次被人打了脸,她怒不可遏,愤怒地回视沈芙嘉,却被沈芙嘉一脚踹在了胸口。
“我怎么不敢。”锵的一声,沈芙嘉拔剑出鞘,冰冷的剑尖抵在柳凌荫的脖前,同主人一般阴冷高傲地俯视着她。
“从前我不敢,因为你家大业大,惹火了你,你一句话可能让我父母的工作受到影响。可现在呢。”
她扯出一抹讥笑,“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狼狈地倒在地上,被我打了连还手都不能。柳凌荫,今天忘了带镜子是我不对,否则我真该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像一条狗。”
“沈芙嘉!”柳凌荫猛地起身,她直径脱掉了防护服,去除了身上的负重,拿着聚炎朝沈芙嘉扑去。
控制总台的工作人员大惊,高呼道,“有学生脱掉了防护服,快发通知,中止本次比赛!”
“不,等一等。”工作人员的椅背被人按住了。
他回头,看见开口的人是今天比赛的学生的班主任。
李老师倾身,她靠得离屏幕近了一些,双眸紧紧地盯着柳凌荫和沈芙嘉的举动。
“先不要停,派人通知言老师就位。”
国庆前,校长的话语犹在耳畔。
李老师明白,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了不作为,所以迟迟没有解决掉408的内部矛盾。
408需要一点刺激,而对于攻科生来说,没什么是比酣畅淋漓地打一架更有效的解决矛盾的方法。
这一整个国庆,李老师都在反思这个问题。
为什么整整一个月,她会觉得408没什么问题了、为什么明明知道沈芙嘉和柳凌荫相互讨厌,可她还是觉得408的气氛不错,不需要她去调解介入。
——因为这一个月里,沈芙嘉和柳凌荫唯一的对手就是彼此。
她们之间的恩怨全部注入剑中,每一次训练、两把剑每一次的碰撞,都发泄了她们心底的怨恨,这得以消耗她们心中的负面情绪,从而使双方都获得了短暂的宁静。
作为剑士,她们习惯用武器交流,也必须用武器交流。
口头上的话语太过单薄虚假,她们需要用剑好好聊一回。
这边李老师和闻风赶来的言老师注视着屏幕,另一边柳凌荫和沈芙嘉打得昏天黑地。
她不管不顾地在赛场上脱掉了防护服,尖啸着抬剑刺向沈芙嘉,“隔岸观火,你看得高兴了?我又被男人耍了,你看得高兴了!”
沈芙嘉横剑挡下了聚炎,此时的柳凌荫剑法凌乱,毫无章法,但气势汹汹,力道出奇地大,令她接得极其吃力。
“柳凌荫!”沈芙嘉睁大了双眸,高声呵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脱下防护服,你这场就算做死亡了!”
“不用你提醒,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在这寒冷的针叶林山谷中,柳凌荫不知从来爆发出的能量,竟然硬生生地开启了火凝空,将周围的枝叶烫得卷曲焦黑。
“你以为我想管你的破事?”沈芙嘉怒喝,“要不是你是我的队友,你以为我想管你?”
“那你就别管我啊!”
“我是不想管你,可你知不知道,国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宓茶多担心你!她每天给你发信息,一天到晚守着手机等你回复,大半夜熄灯了还要来拉我的床帘,问我给你打电话你会不会接。”
“你知不知道严煦因为你那句‘不如陆鸳’的话难受了多久,她这整个国庆没有一天回宿舍睡觉,带了个枕头就在图书馆里过夜,把学校中所有有关军事战略的书看了一遍!”
“你又知不知道因为你突然掐断通讯,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所以找了多少地方!”
“柳凌荫,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无理取闹!”
聚炎一顿,随后缓缓垂落。
不知道……这些事情她一点都不知道。
柳凌荫呆呆地望着怒气冲冲的沈芙嘉,她手上的力道慢慢散了。
“我……”一时间,如鲠在喉,她别过了头,没有脸去看沈芙嘉。
半晌,重剑落地,她捂住了脸。
“对不起……我、我很想做好,但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我知道我和黄昊的问题其实不干你的事,我也知道上次练习赛是我有问题不是严煦有问题,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不讨厌你们,我羡慕你们,我真的好羡慕你们……为什么你们总是活得比我明白,为什么你们总是被人喜欢……”
她努力改了,可还是不对。
今天她跟着黄昊走,不是因为想要和他再续前缘,她只是想着、想着最后一次,做个彻底的告别,斩断过去混乱不堪的麻线,然后好好地重新整装上路。
但她还是办砸了。
不管她想要做什么事,好像结果总是如此。
沈芙嘉骂的不错,她就是一个废物。
她蹲下了身,把自己缩成一团球,崩溃地啜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给你们添麻烦,我也想像你一样,让老师喜欢、有一大群朋友、成为队友信任的对象……”
“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就是不能像你一样招人喜欢,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就是不如你,我学你的样子,可一点用都没有,我只能把事情弄得更差……”
沈芙嘉微愕,这是柳凌荫第一次在她面前哭泣。
她以为柳凌荫讨厌她,她以为柳凌荫就是个无脑的恋爱脑,她以往柳凌荫从来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看着如今哭得难堪无比的柳凌荫,沈芙嘉才明白,原来柳凌荫也没有可恶到骨子里。
她笨拙地尝试讨好别人,可又放不下自己的傲气,以至于稍一碰壁,就立刻百倍强硬得武装自己。
宓茶看出了这点,所以她不讨厌柳凌荫,她愿意给柳凌荫改变的时间。
毕竟,她不是成心作恶,那就有蜕变的可能。
而在进入408的这一个月来,她也确实在不停地改变自己。
她学着放下成见,不再轻视严煦;
她开始友善,愿意和曾经瞧不起的宓茶做朋友。
只要有人耐心引导,柳凌荫便能像一个普通的女孩那样,柔软、积极,且乐于融入团体。
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身上的缺点一览无遗,但好在,她也不是只有缺点。
她有药可救,也愿意服药。
沈芙嘉叹了口气,将剑收了回去。
或许是和宓茶朝夕相伴受到了影响,换作从前,她或许会对如此软弱的柳凌荫嗤之以鼻,但现在,她的性格平和了许多。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柳凌荫不语。
一旦说了,别人就会瞧不起她。
小的时候,她看见了喜欢的女生,只会趾高气扬地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别人桌上,用发号施令地语气命令道,“今天放学你和我一起走。”
为此,所有女孩都被吓得不轻,哭着跑回家跟妈妈说柳凌荫欺负人。
久而久之,柳凌荫便和“刁蛮”、“傲慢的大小姐”这些词汇联系在了一起,而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穿进这身别人给她的外衣。
无形之中,她被束缚在了这层负面的人设里,像是所有青春叛逆期的少年一样,宁愿被老师家长责骂,也绝不软化自己的态度,去做一个乖乖女。
可如此一来,外衣和肉.体越贴越近,慢慢地融合在了一起。
从前的柳凌荫知道,她不是大家嘴里说的坏孩子。
她在家里养了小白兔,她有每天好好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她甚至会帮家里的保姆扫地做饭;
可现在的柳凌荫分不清了。
或许大家是对的,她就是个毫无是处,单纯让人讨厌的恶霸。
她活成了别人眼中的样子。
“你再这样哭下去,我们怎么去找标记物。”沈芙嘉无奈,柳凌荫哭个不停,她只得朝前走了两步,蹲在了柳凌荫的面前,拉开了她捂着脸的手,抬起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
“好了,我跟你道歉,刚才我说得是有点过分,你别哭哭啼啼得像个小媳妇。还好我是个女的,要是我是个男人,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你又没有少打我!”柳凌荫哭着反驳,沈芙嘉“怎么样她了”的次数还少吗。
“你也没有少打我。”沈芙嘉挑眉,“当初厕所里,先挑事的是你。”
“谁让你说他坏话!你就不能说你不知道吗,你要是说不知道,我才不会打你!”
“那你就不能不来找茬?看到我的照片你就该明白,喜欢我的男人多了去了,我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平平无奇的男人。”
“你是说我眼光差吗!”柳凌荫一把挥开沈芙嘉的手。她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很快没了底气。
后心被射击的感觉犹在,她刚起的嚣张瞬间被冷水浇灭。
是的,她的眼光差到了极点。
“也不能这么说……”沈芙嘉余光瞥向了远处地上的黄昊。
她两打着打着远离了方才的位置,可尽管离黄昊足有百米远,她依旧能看出黄昊脸上的惊惧。
这么久了,黄昊还没有从被沈芙嘉击杀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他甚至不如宓茶来的有勇气,像是十足的懦夫。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柳凌荫眼光差,相反,沈芙嘉清楚地了解,柳凌荫的眼光又多刁钻。“你喜欢上他的时候,他一定阳光又善良,否则怎么能让你这般倾心。”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是从前的模样,只有你还停留在过去,还抓着他当年的优点傻傻地不放。”沈芙嘉抬手,这一次,她的拇指重重地抹去柳凌荫眼下的泪痕。
不是轻轻的擦拭,她用上了力度。
她要让她回神。
“拿出点千金大小姐的刁蛮来,你一天能换两套衣服,五年了怎么能只死守着一个男人。花在他身上的钱用来嫖鸭都好,他不过是个成绩不如你、能力不如你、家境不如你、性格又懦弱又花心的渣男,不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
“你如果真的爱意泛滥,非得找人释放,那就爱我们吧。”沈芙嘉低头,撞了撞柳凌荫的额。
“爱408,比爱他的回报率高多了。”
柳凌荫微怔。
她止住了哭泣,愣愣地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沈芙嘉,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沈芙嘉会抵着她的额头,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呆滞许久,末了,伸手捂住了额头,低声开口:
“你他妈的……撞得我头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