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月桂寒着一张脸正要从王府出去,远远就看见一群武将从前厅那边过来,启瑜也在其中,他本就高大,一身银白的铠甲越发衬得他战神一般威武,平素习惯笑得眯缝的双眼此时似也闪着寒光,气质高贵威武,真真鹤立鸡群。

月桂出身低微,很有些匪气,同谁都是结交得来的,但是从骨子里对那些出身格外高贵的人都心存着一股莫名的惧意和恨意,心里清楚他们同她不是一路人。

她从前同启瑜嬉戏胡闹,是因为觉得他憨傻可爱,又同她同岁,也从未把他皇天贵胄的身份当做一回事。

今日一看,却真的觉出他的不一样来,连带着又想起牡丹刚刚拜托她的事情,真觉得这些皇亲国戚,脸面上如珠如玉,一片花团锦簇,真真背地里是一本烂帐,污秽不堪,谁也不知道他们那漂亮的皮囊里头裹的是怎样的心思。

她怎么都想不到,秀月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的爹怎么会是那个阎罗一般的六王爷的,也更想不通那六王爷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人又送给自己的弟弟,还能装作没事人一般。

只能佩服这些人的厚脸皮了。

这么想来,月桂就怪起自己从前的莽撞来了,人家同自己本就是天差地别一般,也许根本不曾看得起过自己,只是面子上装得好看罢了,她却还腆着脸胡缠,丢人到家了。

月桂这么想通了,就贴着墙根低着头往外磨蹭,想要装作不认得那启瑜。

那一群人都是一脸疲态,似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懒洋洋的也不说什么话,月桂眼看就要走过去了,心里长吁一口气,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月桂?”

月桂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头皮发麻。

“你怎么来了?”刚刚的疑问已然变作此时的欢喜。

月桂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脸,低着声音低着头屈膝一礼:“九王爷。”耳边传来中年男人暧昧的笑声:“王爷若是有事,属下们先行片刻便是。”

启瑜似乎并未打算辩解什么,孩童般的笑笑:“多谢王将军,小王稍后便到。”一阵甲胄的咔咔声,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

启瑜冲着月桂笑:“你今儿个怎么也这么有规矩了?”伸出一只手撩了一下她的额发。

月桂退后了一步:“六王爷请自重。”

启瑜微微皱了眉,换了话题:“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你今儿是来看秀月的吗?”

月桂板着脸“嗯”了一声。

一抹了然的神色在启瑜脸上转瞬即逝,他呵呵一笑:“她好吗,我最近忙急了,都没有顾得上她来了。”

月桂哼一声:“侧王妃好不好,王爷自去看过便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月桂该走了。”她转身欲走,却被启瑜钳住了手腕。

“先别走,我还有点事情想要问问你。”

月桂心虚:“月桂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话音未落,却见启瑜顺手推开了她背后的一扇房门,拽着她的手,把她给拖了进去。转身锁了门兀自解着甲胄。

月桂吃惊:“你这是……”

启瑜将好不容易解下的软甲随手抛在美人榻上,那狰狞的兽头护心镜让月桂咽了咽口水,慢慢摸着袖子深处那一把用来防身的西域宝刀。

启瑜本在埋头解着手上的护甲,觉出月桂不对来,抬头看着她,一脸愕然:“你这是干嘛?天气太热了,穿着甲胄真是难受,我早就受不了了,也不知道那丫鬟是有多恨我,这也绑得太紧了,你快过来帮帮我。”这么说着,还把手臂伸到月桂面前:“这个护腕太他妈紧了,我得解多久啊……”

月桂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看到所谓英明威武的形象都是幻觉,想着这傻瓜也干不出什么来,低着头细心给他解起来。启瑜的身上充斥着一种男人味道,让她莫名其妙红了脸。

启瑜柔声道:“很难解吧!”

月桂点点头:“嗯,不过快好了。”

启瑜脸上闪现一丝笑容:“她刚刚跟你说了些什么?”

月桂没有反应过来:“嗯?啊,没说什么,王爷知道的,侧王妃性子有些孤僻,加上……”月桂本就是顺着嘴往下说,一想到牡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启瑜的,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启瑜笑一笑,一脸的没心没肺:“加上什么?”

“……王爷,解好了!”月桂顾左右而言他。

启瑜揉了揉松快了的手腕,自然而然的把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她是不是让你去找我六哥?嗯?”

月桂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没有啊,王爷说的话月桂不明白。”

启瑜看了她一眼,豪迈的一挥手:“你何必为她瞒我,说实话,她已经求过许多人了,要不我怎么把她身边的亲随都给撤了,要是让人都知道了她那肚子里头的孩子是我六哥的,你让我怎么做人啊。再说了,就算她去了,也未必见得着我六哥。实话说了吧,我父皇已经把他软禁了,就连我都难得见到他。”

月桂听了他这话,到底有些惊愕,手上停了停。

她记得那日喜宴上,那六王爷见了她那般惊诧的样子,怕也是因为她同牡丹长得像吧,这么看来,他们应当也是情根深种了,可是为何明明那样爱着,还要把心爱之人拱手送给旁人呢?她真是不明白,回神见启瑜似乎也在自言自语:“……他们也真是一对冤家……”

月桂不做声,抬眼看着启瑜。

启瑜长叹了一口气:“我大哥、五哥的死都同六哥脱不了干系,如今父皇就只有我们两个儿子了,他就又故技重施想要加害与我,不惜把秀月都送了过来,殊不知她哪里是他心中的千依百顺的女子……”

月桂有些怔怔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启瑜笑了笑:“没想到我倒是真的渔翁得利了一回。我原本想着要好好待秀月姐姐的,而且我母亲竟然也奇异般的答应她同我一起,我正不明白怎么什么好事都让我赶上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个真正的傻瓜。”

月桂大张着嘴巴,不明白他同自己说这些作甚么。

启瑜笑了笑,继续道:“她原是冰雪聪明,知道他把她给了我,就算他日他真的能得偿所愿,她也活不成,干脆孤注一掷……唉……她是他身边的人,他做的什么她不知道啊,我六哥也太那啥了,为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月桂皱了皱眉头,幽幽道:“若她真的爱他,为何又舍得这般害他,这不是矛盾的吗?”

启瑜似乎很高兴月桂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认真道:“因为她有了身孕,所以她一定要护住孩子啊。你想啊,我六哥已经有了好多孩子了,也未必会稀罕她肚子里的这一个,唉……”

月桂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打起鼓来: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牡丹刚刚还要求她想法设法让她再见那六王爷一面呢?既然她知道他是个不仁不义的人,又为了腹中胎儿背叛了他,为什么还要见他呢?

月桂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侧头看了一眼启瑜:“这样的事情,你做什么又要同我说呢?”

启瑜叹一口气,掀了掀眼皮:“自这次六哥事发,许多人对我改变了看法,我以前都希冀他们把我看做大人,现在他们倒真是这样了,却夹着一层小心翼翼,似乎把我当做虎狼一般,母亲也难得的赞赏了我,但是……这些却让我很难受。我自然也不会跟他们解释什么,许多事情,越描越黑,我心里憋得难受,就想找个人说说。”

月桂凝神想了会子:“你倒是会撇清,把自己说得多好似的,若是你真的这么高尚,为什么要这般对待她?”

启瑜苦笑:“我如何对待她了?六哥要害我,我还能不自保吗?当然活命要紧,再说了,她压根……压根就……唉,是我自作多情,新婚之夜她就把她的计划和盘托出了,我也不过是她报复我六哥的手段罢了,平日里……她根本就不想见到我,我又何苦凑上去讨嫌呢?”

月桂在李穆身边做了许多年的大丫鬟,寻常府邸里的那些事情,她心中也是烂熟的,启瑜身为主子,不去看牡丹,下人自然见风使舵,加上牡丹肚子里又怀着旁人的孩子,大家怕是更加厌恶,她落到这般田地,原也不能全怪启瑜。

月桂想了想,也觉得启瑜怪可怜的,搔搔脑袋道:“不然我同我们公子说说,把秀月小姐接回去得了,也给你少添些麻烦。”

启瑜也没有节外生枝,“嗯”了一声:“我早就这么想来着,只是无奈最近太忙了。”

月桂就想问你忙啥呢,却又觉得自己同启瑜未免太亲近了些,以后若是把小姐接回府,他们怕是鲜少能再见,何必弄得那么熟稔呢,支吾了一番道:“那……我回去了。”

启瑜又“嗯”了一声,有些迟疑,似有话要说,到底是没说出口,几步走到门边,“刷拉”一声为月桂启开了屋门:“你去吧!”

月桂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同我说的事情同旁人说的!”

启瑜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月桂略点点头,就回身要走,却正看见李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身畔陪着一位容色暧昧的武将,李穆脸上似有些惊愕,表情甚是复杂。

月桂有几分不解的歪着头,不明白李穆这是怎么了,殊不知她刚刚同启瑜那番做派在旁人眼中是多么的暧昧。

只见启瑜去了软甲,一件单衣敞着襟怀,露出小麦色的胸膛,斜倚着门扉望着月桂笑得温柔,月桂站的位置似被他圈在怀里,也笑得鲜艳明媚。

那武将笑得极贼,略有所指:“王爷,状元爷等了您有一会子了。”

启瑜不明就里,笑得欢畅:“大舅子来了,真是难得啊。”

李穆只是微微点头,神色不甚愉悦,对月桂道:“你一个下人,同王爷这般你我相称,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月桂吐了吐舌头,走到李穆身后,却发现李穆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晓不得为了什么气成这副模样。

那武将原是启瑜的亲信,早已看出启瑜对月桂的不同,笑一笑:“状元爷也不要太苛责下人,这姑娘身份虽低,但是看上去同王爷也是投缘得很,状元爷身畔向来美女如云,也不差这一个两个的,不如把这姑娘给了王爷,岂不可好?”

话虽然是半开玩笑说的,启瑜同月桂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月桂心里喜欢李穆,生怕他随口就把她许给了启瑜,小心肝怦怦跳着。

李穆笑了笑:“这原是我做不得主的,还要问她自己的意愿。”这么说着,就笑吟吟的看向月桂,眼中却不知怎么带着一股杀意。

还不待月桂开口,启瑜却已经说话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小王刚刚不过是让月桂姑娘顺手给小王卸个护甲罢了,真是劳烦姑娘了。”

月桂有几分感激的回头看着启瑜。

启瑜也对她笑了。

这一番眉眼官司却又让李穆神色阴沉了些。

启瑜正纳闷李穆为何而来,李穆就开口了:“草民这次来王府叨扰,实不相瞒,其实是为了老友。”

“哦?”

“听说王爷这两日都在艾府地道里头清理反贼,不知可有艾大人音信?”

启瑜皱了皱眉头:“本王也在找他的下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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