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江百果从无误沙龙回到家,看到池仁的车子停在楼下,走上前,又四下看不到他的人,即刻拨通了他的电话:“你又耍什么花样?”她笑盈盈地一抬头,找到她的窗口,昏黄的灯光晕出来,在秋夜动人心弦,问题是……
该死,他又长本事了?学会登堂入室了?
“回来了?”池仁若无其事,“我在楼上等你。”
乘电梯时,江百果双手环胸,权衡着溜门撬锁论罪几等,却在一下电梯时,白费功夫。池仁所谓的楼上,倒的确是楼上,问题是他乖乖地坐在她家大门口,莫说罪大恶极了,说可怜巴巴才恰如其分。
江百果惊魂甫定:“你……你怎么没进去?”
“你有给过我钥匙吗?”池仁稳坐钓鱼台,眼睛一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法分子?有没有报警?最毒妇人心,你未必做不出来。”
江百果懊恼地拍了一下后脑勺:“我又忘了关灯了。”
“我早说过,同居生活是有利于节能减排的。”池仁一本正经。
江百果不苟言笑:“不是说明天是第一回合?这都几点了,不养精蓄锐,你还东跑西颠的做什么?”
“就是为了能睡个好觉,我才来的。”池仁心安理得,面不改色。
而这时,江百果才看到,在池仁的旁边立着一个行李箱,而在她家大门的门把上,还挂着一套黑色西装,想必是他明天的行装,而他想必……是怀揣着有来无回的决绝。
这是箭在弦上了?
“过来。”池仁仍先下手为强。
江百果上前两步,蹲下身:“你说过你会给我时间。”
“今天我去接赵大允出院了。”池仁所答非所问,一伸手,埋头把玩着江百果光秃秃的指尖,“总觉得……这辈子无辜毁在我手里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个。”
关于赵大允的负伤,鉴于常常要去医院探望,池仁也就有对江百果提及,但他有所保留地,说赵大允是在为他做事时出了事故,并没有提及和江百果的关联。毕竟,他选择对她没有秘密,并不代表不为她遮风挡雨,更何况是腥风血雨。
江百果凝视池仁低垂的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没有谁能毁在别人的手上。”
一如她不是不知道,十五年前的她的路,一样是她自己选的。她恨池仁,恨曲振文,恨人世间一切生老病死,却仍阻止不了她恨她自己。然而,要面对自己的过失,总归是艰难过指着别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要放过自己,也总归是艰难过对别人大人大量。
池仁没说话,他可以对江百果百依百顺,却并不包括她对他的劝慰。
毕竟,不相干的人都在争名夺利。
而相亲相爱的人争夺的,却注定是所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江百果伸手,胡乱地拨弄了池仁的头发,站直身,掏出钥匙:“好了,进来吧。”
池仁跟着站直身,半真半假地倚在门上:“苦肉计还真是名不虚传。”
就这样,池仁在认识江百果的第十五年的金秋时节,在挤进她的心门的同时,也挤进了她的家门。
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在他并非蓄谋已久,而她也既无第六感,又无心理准备的这样一个星期三的夜晚,他没有大张旗鼓,而她虽谈不上热烈欢迎,也不至于严防死守,就这样,让他“了无生趣”地搬了进来。
就这样,因为少了形式上的轰轰烈烈,江百果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不禁多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慌张,即便今天的他,分明一分为二,一半在为即将到来的和曲振文的第一回合屏气凝神,一半在为赵大允黯然神伤。
一室一厅的房子,好在,池仁没有造次,将黑色西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从行李箱里拎出枕头,直接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江百果百思不得其解:“打着为了睡个好觉的幌子,却来睡沙发?”
“你是说?”池仁看了一眼卧室。
江百果斩钉截铁:“我什么也没说。”
池仁得饶人处且饶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双臂搭在靠背上,伸了双腿,转了转脖子,感慨万千:“也真是奇怪,一看到你,我就眼皮打架。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说包治百病,至少也专治失眠。”
江百果走向厨房:“我煮面吃,你要不要?”
“好,那我先洗个澡。”池仁站直身。
江百果脚下一绊,跌向冰箱,就势拉开冰箱门,拿了两个鸡蛋出来。而等她关上冰箱
门时,池仁就站在冰箱门后:“百果,我说的洗澡……就是单纯的洗澡。”
江百果推了池仁一把:“快去。”
大半锅的水,三包的面,两个鸡蛋,池仁洗了澡出来后,只见汤汤水水几乎满溢出来,江百果堪称手忙脚乱。他凑过来:“我吃一包就够了。”江百果忙里偷闲,抬了一下眼,只见池仁穿着灰色运动裤和白色T恤,中规中矩,只是头发还滴着水,有些犯规的暧昧。
“两包是我的。”江百果波澜不惊。
池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互相了解总得有个过程,这就算第一步了。”
开放式厨房和客厅被一条台案分割,江百果摆了把高脚凳,通常就在这儿吃饭。她倒不是没有餐桌,但一来,是鲜有在家吃饭的时候,二来,吃也是孤家寡人,端坐餐桌,像是小题大做,久而久之,餐桌也就另作他用,堆满了杂物。
这一次,江百果照旧坐在她的高脚凳上,而池仁站在她的对面。他每吃一口,都要弓下腰,明明人高马大,碗却小了她的三圈,着实可笑。
她咬着筷子:“明天我把餐桌收拾出来。”
池仁的手顿了一下:“交给我好了,我回来得早。”
可到底,池仁的动容还是愈演愈烈。为了掩饰,他从江百果的碗里挑了一筷子面,塞进自己嘴里,惹得她吹胡子瞪眼。他开怀,好歹蒙混过关。这个女人,当真是不一般的。一个月来,他知道她也在对他牵肠挂肚,但既然她心里仍有那道过不去的坎儿,既然罪与赎尚未尘埃落定,既然时候未到,她偏偏就能做到冷静、自持。
可当他堵在她的门口,她又轻而易举地投了降。
说真的,他也怕她歇斯底里。好在,她就云淡风轻地说了三个字:进来吧。
而更甚的是,她说,她会把餐桌收拾出来。
或许,还会再买个大一点的锅回来。
这一步,她迈得无疑比他更坚定不移。当他惴惴不安,她却喂了他定心丸,他既来之,她则安之,不妨留下他一条小命试试看。总之,他和她之间相隔的十万八千里,先是由她走过了令人绝望的沼泽和沙漠,又往往由她跨过最命悬一线的沟壑,而她永远面带微笑,永远三言两语,而他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就剩下比爱她,更爱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