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果致电曲振文时,曲振文不大方便接。而就在他拿不准接不接的间隙,江百果挂断了电话,从头到尾也不过三秒钟。
两军交战,既然谁也没能出奇制胜,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这道理江百果懂,所以才会悬崖勒马地挂断电话,但那白纸黑字的三秒钟,分明是马失前蹄了。江百果在无误沙龙的休息室里踱来踱去,没办法中的办法,又一次致电了曲振文。
这一次,尽管曲振文仍不大方便接,也还是接了。
而二人的通话时长也不过十三秒。江百果的失误一而再,再而三,不问自答就说刚刚无疾而终的电话是因为有人打断了她。曲振文笑了笑,摆明了说江百果欲盖弥彰。江百果识时务,速战速决:“曲先生打算吊我胃口到什么时候?”
“等我忙过这两天的。”曲振文也算没摆架子。
挂了电话,江百果知道,以静制动的道理她懂,曲振文更不会不懂,那么,他先前接二连三的主动,必定也是他没办法的办法。无奈,曲振文的处境是池仁查都查不出的,也就更非她所能洞察,好在,有时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也有时候,闷头走自己的路也未尝不可。
至于曲振文,和江百果不谋而合。
一来,是他的处境,令他真没什么闲情逸致关心江百果的处境,二来,他也并不关心。他要做的,也无非是闷头走好他自己的路。
双方皆成竹在胸,但无论如何,最后的赢家却只有一个。
受江百果之命,池仁去和无误沙龙的死对头就爆炸性新闻进行了交涉,原则是能封锁就封锁,假使不能,也要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三天后,池仁在奉公守法的基础上,束手束脚,也就几乎无能为力了。
好在,三天后,曲振文也就如期而至了。
可江百果甚至来不及松下一口气,曲振文就给了她当头一棒。他才一熟门熟路地坐下,就将手伸向了移动工具架,虽不是直捣黄龙,但至多三五下,也就摸到了那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窃听器,把玩在了手里。
趁江百果措手不及,曲振文手一松,窃听器掉在脚边。他一脚不紧不慢地踏上去,轻轻一碾,才算告一段落。
像是被抓到作弊的孩子
,江百果的脊背一下子汗湿了,透心的凉。但再转念一想,她凭什么是作弊的孩子,他们分明都是街头的恶霸,没有条条框框,不论谁比谁肮脏,只管胜者为王。
“有些话,我不介意阿仁听,可也有些话,是我瞒他瞒了十几年的,总不至于栽在你们这些雕虫小技手里。”曲振文日理万机大抵不假,人稍稍没精打采了些,赢了这第一回合后,闭目养神了。
“那我何德何能,被曲先生当作自己人?”江百果最后一次为曲振文围上白色围布。
“哪来的自己人,不过是个传话筒罢了,至于今天的话,你要怎么传,就看你了。”曲振文咳嗽了两声,睁开眼,细细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反正我的目的江小姐是知道的,让阿仁离我远一点,大家都好过。”
曲振文的几句轻描淡写,几乎在既他给江百果的当头一棒后,又奠定了其乐融融的氛围,可他的底牌,到底是又狠狠闷了江百果一拳。
他说:“阿仁到现在都一口咬定是我伪造了他母亲的遗嘱,对吗?”
“不对吗?”江百果反问,却有五成的虚张声势。一来,到现在他们也没凭没据,二来,曲振文自己撞上来,总不该撞死自己。
相较于江百果的浮夸,曲振文反倒多了分诚恳:“我没有。”
亲手将姚曼安逼上绝路时,曲振文就知道,他势必能分得一笔可观的遗产,至少够他和宋君鑫重新开始,却不料,姚曼安一纸遗书,将她的万贯家财,通通留给了他。当十六岁的池仁错愕不已时,老谋深算的曲振文,同样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而事实既定后,曲振文想起了一件事。
姚曼安在怀孕六个月时,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为此,她转去了香港的一家权威医院,身边环绕着顶尖的医疗团队,却也独独对曲振文避而不见。她说,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备受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当时,曲振文对此深信不疑,毕竟,这完全符合姚曼安一贯的行事作风。
再者,他对她也从未有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意,也就何乐而不为了。
就这样,直到姚曼安抱回满月了的池仁,他们才算夫妻团圆,一家团聚。
十六年的刀枪剑戟,荒诞不经,曲振文却也从未对这
件事起过疑,费过心,大做过文章,直到姚曼安的一纸遗书上,对池仁只字不提……当即,曲振文暗中着手进行亲子鉴定,并且,在连样本都没有送去时,他就自顾自有了答案:当年,或许姚曼安并没能保住他们的孩子,却又万万不能没有这么一个孩子。
而更令江百果震惊的是,最后,曲振文并没有进行亲子鉴定。
他说:“因为当我冷静下来,会发现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了。”
曲振文说,他虽不是个好父亲,却也并非铁石心肠,怪只怪池仁自呱呱坠地,就扮演着羁绊和枷锁的角色,令他即便血浓于水,也不免日渐生厌。姚曼安一死,鉴于永远无法作为一个母亲的宋君鑫万万不可能接受池仁这孩子的存在,那么,在宋君鑫和池仁中间,他无疑会选择前者。
那么,池仁到底是不是他和姚曼安的亲生骨肉,他竟觉得没什么差别了。
反倒是对池仁而言,有着天差地别。
曲振文第一次将自己摆在了池仁的立场。假如,他是被姚曼安当作一件物品购得的,且照姚曼安的行事作风,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会作何感想?又假如,他的确是姚曼安和他曲振文的亲生骨肉,到头来,在亲生母亲的心目中,与她“可歌可泣”的爱情相比,他微不足道到当真不值一提,那么,他和一件物品又有什么两样?
那么,他又会作何感情?
而这时,十六岁的池仁血气方刚地指控曲振文,说他伪造了姚曼安的遗嘱。
就这样,曲振文做出了决定:与其让池仁像一件物品,一样锋利的工具,或是一条被遗弃了的狗似的漂泊于世,还不如让他在对姚曼安的缅怀,和对他曲振文的憎恨中,活得有个人样。
曲振文说:“反正作为一个父亲,我也是活该被憎恨的,这一点,我并不喊冤。”
“可你知道他受了多少的苦?”江百果许久不开口,那像是棉絮,或是气泡似的什么通通堆积在胸口,一开口,喷发到哽咽。
她转了个身,避开闲杂人等投来的八卦的目光,还只当这天大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殊不知,在屹立在曲振文跟前的镜子下,另一枚窃听器既然没有粉身碎骨,自然在尽职尽责地发挥着它的作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