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皇爵寺,中午自然要留在皇爵寺吃斋菜。
这边的斋菜在整个京城都赫赫有名,虽说都是素菜,但只要尝过,就没有不说好的。
一行人一起在寺庙用了斋菜,随即老夫人便要去歇息了。
她到底上了年纪,早起起个大早,中午又一番折腾,如今实在是撑不住了。
本来老夫人还想寻新昌侯老夫人说说话再午休的,可听下人说,新昌侯老夫人已经睡着了,她便也打消了心思,准备先歇个午觉,然后再找老姐妹说说话。
老夫人躺下休息,就将儿子、媳妇和孙子都撵出去了。
老人家还体贴道:“你们只管转你们的,我这边有丫鬟们看着,不用你们多操心。”
又说沈廷钧与皇爵寺的皇叔有些渊源。
皇叔虽然早早出嫁,但每年逢佳节,隆庆帝也会特意让太子过来请皇叔去宫里赴宴。
虽说皇叔十次里有九次是不去的,但总有一次要露面。
也因为沈廷钧基本上可以说是在宫里长大的,皇叔对他自然很熟悉。如今既然他们来了皇爵寺,大郎断然没有不去与皇叔打个招呼的道理。
儿子有去处,小儿媳妇么……
老夫人就说桑拧月:“你若是累了,便也回厢房歇息歇息。若是想出去转转,就带上两个丫鬟跟着你。皇爵寺是皇家寺庙,到不用担心碰见那些无赖混账。皇爵寺后山有几十亩梅林,前些天刚下过大雪,如今那边梅花盛开,该是景致最好的时候。拧拧若有心思,也可带着诚儿过去赏赏景。”
安排好了孩子们,老夫人就真的睡下了。
而沈廷钧和桑拧月见到老夫人睡熟,这才悄无声息的从室内走出来。
沈廷钧自然是要去寻皇叔的,至于桑拧月,她难得出来散散心,便不太想休息。况且常年饱读诗书,她也算是个文人。文人对梅兰竹菊这些就完全没有抵抗力,所以桑拧月与诚儿商量过,母子俩便决定去梅林转转。
梅林所处之地偏僻,倒是和皇叔所在的小院在同一个方向。
几人一道离去,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依旧是诚儿懵懂的开口问:“这边的梅花是什么颜色的?是单瓣的还是重瓣的?”这才打破了寂静的氛围,让现场气氛和谐起来。
通往后山的路本就不宽,几人一道走,更显小径狭窄。加上小路虽被清扫过,但路边缘已经结了冰,靠近边缘走总感觉会滑倒。
桑拧月走的小心翼翼,沈廷钧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便干脆抱起诚哥儿走在前方。
他为人漠然寡情,对家里几个小辈却还算温和。便温声回答诚儿的问题道:“有一部分梅花是黄色的,一部分是红色的。大多是重瓣梅花,但也有单瓣的。”
继而又细致的和诚儿讲述起皇爵寺的由来,皇爵寺出过的诸位主持与大能。
他语调清冷,带着一贯的雍容清贵,可再看他侧脸,却难得的带着几分温和。
诚儿许是被大伯抱的时间长了,许是小孩儿家家的更敏感些,察觉到大伯不会伤害自己,反倒多有喜爱。他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甚至直接伸出小小的胳膊,圈住了沈廷钧的脖颈。
也就是这个动作,让沈廷钧的所有动作全部止住。
他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脚步也止在了原地,细看他的面容,他的眉头,似乎要蹙起来。
桑拧月看到这一幕,心都提起来了。她紧张的踮起脚往那边看,手中的帕子却被攥的不成样子。
然而,就在她的提心吊胆中,沈廷钧也只是侧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没有责备,也没有厌烦,倒似乎有许多一言难尽。似乎是想说,诚儿是男孩子,怎么能做出小姑娘做的动作?
桑拧月顿时将头垂下去,才不敢和大哥辩驳,诚儿还是个孩子,他个头又那么高。他抱着孩子走的快,诚儿没有安全感,自然要圈着他的脖子才会安心些。再来,这是诚儿喜欢大伯,和大伯亲近的表现,怎么就女孩儿气了?
桑拧月抿着唇,低着头,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是看到那道冷漠英挺的身影转过身去,她便也将那许多话重新咽回了嘴里。
就是让她说,她也说不出口了。
三人子啊梅林处分别。
桑拧月带着诚儿,让诚儿与大伯挥手告别。沈廷钧则要继续往里走一走,才能到皇叔居住的小院。
等目送沈廷钧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桑拧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欢快的带着儿子走进梅林,母子俩看着梅林姹紫嫣红的景象,俱都心花怒放,随后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呼雀跃的扑了进去。
梅林今天没什么客人,毕竟大过年的,权贵们都非常忙碌。即便他们会到皇爵寺上香,但大多也都赶行程。如同老夫人和新昌侯夫人这样不赶行程的,年岁也都大了,也没那么多精力折腾了。
也因此,梅林很清净,桑拧月和诚儿觉得他们包了场。
母子俩玩了个痛快,他们甚至还用手堆了三个小小的雪人。
虽说冻的双手通红,那雪人也丑的千奇百怪,但母子俩双眼都亮晶晶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旁边的丫鬟婆子在外边守着,有心提醒夫人和小公子注意保暖,但大多年的,他们也不想扫兴,就硬是忍着话头没说。
不过眼瞅着两人嘴唇都冻得煞白煞白的,素锦再也忍不住开口提醒,该回去了。
母子俩固然依依不舍,但还是颔首同意了。不过即便要走,也要带走些什么才是,这梅林的梅花就不错,桑拧月与儿子商量过,准备少少摘一些梅花,等回到府里做梅花糕。
诚儿还在兴头上,硬是要求自己上树摘花。桑拧月同意了,但为防儿子从树上跌下来,也时刻在下边守着。
好不容易摘了小半包梅花,几人这就准备回去了。可诚儿不知道是太兴奋,亦或是梅花的树干上有积雪,他小小的手抓树干时打了滑,他惊叫一声,小小的身子直接从树上往下掉。
桑拧月见状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诚儿”,便大步冲过去要去接孩子。可这边的梅林年月已经很久了,梅树枝干都粗壮的很。有些梅树树根下还有虬只起的枝干,桑拧月一个不防备,被地上的枝干绊了一下脚,整个人踉跄一下,就要扑到树上去。千钧一发至极,桑拧月闭住了眼。可随即她并没有感觉到头疼,却是察觉到腰上多了一把结实的力道。
那力道非常非常大,险些将她纤细的腰肢拧碎了。但也是这把力道及时拉住了她,才让她免于摔伤。
桑拧月站稳脚,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慌什么”,但她不知道是太心慌意乱,亦或是太担忧诚儿了,便佯做没听到,赶紧四处找孩子。
诚儿就在沈廷钧另一只手臂上,他稳稳的坐在大伯胳膊上,双手圈住沈廷钧的脖子,一脸的心有余悸。
桑拧月来回摸摸儿子的手脚,焦急的询问他,“诚儿可有伤到?都怪娘没护好你。诚儿不怕啊,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沈廷钧看她这模样,有心再说两句,可她眼圈都红了,眼里还要浸出泪珠来,他便也不忍心多说什么。
但回程时,沈廷钧却抱着诚儿教导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道理你该懂。”
诚儿懵懂的点头,“娘有教导过,我也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回头和你娘道歉去,你任性妄为,今天把她吓到了。”
诚儿连连点头,“大伯我记住了。”
等几人从后山回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老夫人早就醒了,正在和新昌侯老夫人说话。
两个老姐妹准备结伴一道回去,关键是有沈廷钧护持,新昌侯心里更安稳些。经了早上那一茬,新昌侯老夫人也吓坏了。若不是求孙子的心态殷切,她换乘侯府的马车后,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不过如今说这些也是白说,且说因为路不好走,众人早早的下了山,随后分别上了马车,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在马车车厢中,老夫人见到诚儿蔫蔫的,还担心孩子是不是受了凉。
沈廷钧和桑拧月都不想老夫人再为诚儿担心,便将之前那惊险瞒了过去。而诚儿,为防再次被祖母说教,也明智的闭嘴没有多话。
不过到底闹腾了一天,小孩儿家家精力又短,诚儿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回到侯府,天色已经擦黑了。
桑拧月让大力嬷嬷抱起孩子,随后和老夫人与沈廷钧见了礼,便在鹤延堂外作别,率先带着孩子回了三房所居的涵香居。
这之后日子都很自在,直到桑拧月在元宵当天,再次收到了沈廷澜的来信。
信件上倒是个好消息,说是他身体已转好,等过了年、开了春就随师父一道回京。
桑拧月看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欣喜了一下。可随后看到纸张上又写了什么,她忍不住又蹙紧眉头,连嘴角都耷拉了下去。
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姑娘,她医术高明,沈廷澜的寒症就是被她治愈的。但鉴于沈廷澜的寒症没有除根,而宴夫子的夫人又常年患有头疾,且宴夫子着实喜欢那姑娘的品性,所以便邀请安姑娘进京,一来给爱徒继续治疗,二来,看夫人的头疾这姑娘是否有把握治愈;三来,也是这姑娘上进心足,想与更多的人切磋,宴夫子决定为她引进几位御医……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那位得到沈廷澜另眼相看的姑娘,要随他们一道进京了。且之后进了京城,那姑娘要住在宴府,还要彻底给沈廷澜除掉体内的寒气,也就是说,他们还多的是打交道的时候。
桑拧月一身郁气实在太明显,素心和素锦忍不住就过来询问究竟了。
上次他们就想问了,明明受到三爷的来信,怎么夫人却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若是只为三爷不能回京过年就不高兴,那也不该。毕竟三爷是受了伤,比起不高兴,夫人更改忧心三爷的身体才是。而夫人素来识大体,才不会在这种小事儿上想不开。
可这次依旧是收到三爷的来信,夫人就颓丧下脸,满脸郁郁。
两人丫鬟来问,桑拧月还不想说。毕竟说她吃了一个陌生姑娘的醋,她自己都有些拉不下脸。
但素心和素锦不同,她们从小随她一起长大。说是丫鬟,其实和姐妹差不多。桑拧月有什么事情素来不瞒她们,而她心中也着实是憋闷的厉害……
桑拧月便把信件递给两个丫鬟,任由她们看去。
果然,看到后半部分,素心整个暴脾气先就跳起脚来。
“这施南星究竟是谁?晋州又不是没有好大夫了,怎么就非得她去给三爷诊治?男女有别她不懂么,三爷不懂么?”
素心一副恨不能立马撕了那姑娘的架势,与之相比,素锦就淡定多了。但她眉眼中也染上愁绪,问桑拧月说:“我观您上次收到三爷的书信,也不太高兴……”
桑拧月明白素锦的未尽之意,便道:“上次三郎也多次提及那姑娘。”
闻言,素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就连跳脚的素心,也安稳下来。
半晌后,素锦才笃定的说:“姑娘,三爷不是那样的人。”话虽如此说,但自从桑拧月嫁进侯府后,素锦一贯以来都是称呼她“夫人”的,如今却陡然称呼起姑娘来,可见她心里也乱了,这才顺口将旧称呼喊了出来。
但不管素锦此时的心情如何,只说沈廷澜的为人。桑拧月其实打心底里也知道,三郎是没有外心的。多次提及那姑娘,也不是对她起了爱慕之意。他怕是真的赏识那姑娘,觉得那姑娘千好万好。
但也正是如此,才更让桑拧月如鲠在喉。
男人若只是风流些,与一些女人有些露水情缘,过后就忘,她许是不会那么介意。但这个姑娘,她在三郎心里留了印记,她的脾性与才学,完全投了三郎的喜好……
桑拧月一颗心顿时有些沉重。明知不该为这样的小事斤斤计较,可想起来,心口还是像塞了棉花一样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