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顿早餐不算差。
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所以不会端什么架子,况且军训时期,又不准带什么零食可以解馋,不吃一点怎么撑得过这个上午呢?来这之前,我曾无数次地构想过这个海校的伙食会是什么样子,最终,我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早上被教官同一众大部队带到了食堂。
唔,铁质的餐具,还有深绿色的小咸菜、颜色鲜亮一些的榨菜、稀的像水一样的白米稀饭、朴实的白面馒头,还有……白煮鸡蛋?
我从一个大妈的面前拿走一个鸡蛋,余光扫过她围着的蓝色橡胶围裙以及大妈早已臃肿起来的身材,淡定地往前走。前面是一个很瘦的女孩,但是她很高,比我高半个头,梳着马尾,从后面看极有气质。我脑海中闪过这个词:背影杀手。
然而,我和她面对面吃早饭。她长得很普通,不如气质那么出众,但也算不上难看,只能算耐看。鹅蛋脸,鼻子比较大,还有点肥塌塌的,眼睛细长而小,单眼皮。
“奶奶的,真是背影杀手啊。”我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们同时开始剥鸡蛋。我三下五除二整个去掉了鸡蛋的壳,对面的她依旧心酸地用指甲一点点析去鸡蛋壳。桌上的鸡蛋壳零零星星,颇为惨烈,我把我的鸡蛋放了下来,轻声问:“要不要我帮你啊?”那个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将鸡蛋交到我的手上:“谢谢你。”
于是我便帮她剥鸡蛋。
那个女孩略带着一点歉意地说:“谢谢你啊。你是哪个班的?”我将一只白嫩嫩的鸡蛋交还到她的手中。她眯着眼睛笑着接过,我回答道:“八班,李嵩的学生。”
那个女孩的眼睛亮了亮,一闪而过的光芒:“我也是。”她吃完鸡蛋,喝了几口稀饭顺了顺:“你叫什么啊?”
我咽下小咸菜:“林澈。”
她了然:“我叫尹舒凡。”
“喂,喂!”温静安用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似乎一整个舞蹈室都在回荡:“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我手中的水袖垂在地上,叹了口气:“没想什么。”温静安说:“你刚刚转的圈好美,尤其是眼神,就是在留头的时候,很美啊。还有那个双手腕花,也好美!”
我微微偏着头,从水袖中探出的手拂过鬓边的碎发,一瞬失神:“哦,是吗?”
尹舒凡半倚着墙,坐在椅子上,脚却踩在我椅子下的横木上:“听他们说你是练过水袖的?”我当时正在写作业,忙不迭应道:“那要看是听谁说的。”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练过水袖?”
尹舒凡说:“我听小安说的。”
我叹了口气:“果然收不住秘密啊。”
尹舒凡继续说:“要不我们两个抽个时间出去切磋一下?”我晃了一下神,竟然答应下来:“随你便吧。”然后心底却默默地说了一句:“天哪。”
尹舒凡今日竟然闲到此间地步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说:“星期日下午。”
尹舒凡看我爱理不理的样子,终于忍不出伸手戳了戳我的胳膊:“澈澈今天怎么那么爱学习?”我才迷迷糊糊从题海战术中抽身而出:“老李的每日一题,我都落下来快半个月了,万一要检查呢?”
想起尹舒凡刚刚问的问题,我今天怎么那么爱学习,迷迷糊糊又问她:“对啊,为什么啊。”
尹舒凡脸上的笑意未减:“被我传染了呗。”
我自然是不服气了:“什么啊,我像是被你带出来的吗?”
连清知在后排默默地插了一句:“林澈的确不像是疯子的徒弟。
我莫名其妙就顺了一句:“就素。”
于是尹舒凡炸毛了:“喂,林澈,我才是你的组长,你的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我:“我又没想过做你的组员。”
尹舒凡就直接伸手与我掐架 ,果不其然又见其掰手指大法。尹舒凡双手直接死死扯住我的手,迅速抓住我的手指向后猛地一弯,我痛得龇牙。看到我的样子,她笑着放开我的手。我的手重新回到我的控制范围,却已经红了,还隐隐地在骨子里疼。我的手还是很漂亮的,唱戏的人很注重的一点就是手了,我的手可经不起这样的摧残啊。
我连忙心疼地吹了吹我的手指。尹舒凡很得意:“下次还敢不敢帮着外人了?”我小声而倔强地说:“那也要看是谁。”
她似乎没听见,过了一会凑过来看我的手:“我下手是不是略重了点?”我看了她一眼,为了表示我是个坚强的女子,顺便小小地变相鄙视一下尹舒凡,我翘起兰花指,利落地在众人面前绕出一个腕花。
尹舒凡点点头:“呦,不错嘛。哦,对了,什么时候去切磋啊?嘁,你那个我也会的!”她坐直身子,学着我的样子,却只绕出了半个,阳光穿过她的指间缝隙,洒在我的脸上。
我笑了笑:“时间你定。”
“好!很好!”温静安站起来,“你刚刚的回旋,堪称完美。”
“完美?”我有点受宠若惊,“不至于吧。”
温静安拉着我的手,真诚地说:“至于,真的至于!回旋的时候,你的幅度,节奏,把握的都很好。尤其是留头的时候,简直惊艳!技巧情感双重到位!”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衣长袖,仿佛时光从未变迁:“你知道吗,从前的时候啊,我都不知道留头是什么。”
我在马路对面站了许久,也不见尹舒凡的踪影。好脾气的我慢慢有点怒了。
然则,过了一会,一个黑衣服的女孩子很快穿过马路跑到我的面前。我心中的恼意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捂着嘴笑。尹舒凡可不管这些,拉起我的手就跑。我笑的更大声。尹舒凡说:“笑,笑,笑,笑你妹啊。你不知道我穿这个衣服出来是很尴尬的吗?我不是让你在马路对面等我的吗?”我回头指了一下:“那个的确是马路对面啊。”
尹舒凡现在身上穿的是跳肚皮舞穿的衣服,黑色的,紧身衣,腰间还带着金色的花边。我笑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多带几个人过来。尹舒凡身材好我们都知道,但是可从来没有直观的感受到啊。”
尹舒凡将我拉进一个小巷子:“得得得,你看到不就好了。”
听到她这个话,我吃了一惊。
尹舒凡把我带到一个瑜伽馆里。我在舞蹈室外面换好鞋,走进去,坦诚地说:“说真的,要是你再找不到我,开学的时候你会不会杀了我?”
尹舒凡正低着头整理她的衣服。她站起来,瘦高的条,比我高半头。我试过,我一低头就可以直接枕在她的肩膀上。她穿着的黑色练功服实在是很紧,隐隐露出锁骨,随着她的动作清晰可见锁骨的活动,真是太瘦了。我叹了口气,默默地换好一套白色的衣裙,正是唱戏时候用的戏服,套好了水袖,从包中摸出两把扇子扔给尹舒凡:“你让我带的。”
尹舒凡整理好衣服,拿起扇子开开合合:“挺好用的,而且还是绢纱的,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带那种大妈广场舞的那种扇子来着。我担心了一个下午。”
我弯腰拾起另一把扇子:“不是像你这样用的。”我站起来,抖了抖衣裳,手从水袖中探出,将扇柄捏在手中,微微翘起兰花指,缓步轻移,开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乐心事谁家院。”手中扇子浮沉婉转,权做风流。尹舒凡呆呆地坐在原地:“没听懂,但是好像是昆曲的《牡丹亭》吧。好歹还是能听懂一两句的。”
尹舒凡问:“学过?”
我摇头:“只能说,算吧。”
尹舒凡从我手中接过扇子:“你可以放配乐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舞蹈室中跳舞。我偶尔瞥见镜子中的我水袖翻转,缈然似仙。我有点恍惚,原来我的水袖都练到这样的境界了?不过还好,最重要的是,我将一整支舞蹈跳了下来。
然后是尹舒凡,她用的曲子是七朵组合的《玉生烟》,可惜她的水袖太短,抛不开,便少了一丝灵动。可是她的舞蹈依旧配得上各种不吝言辞的赞美,因为她实在是太专业了。
然后就是几个小时的欢脱时间。
尹舒凡说:“其实你在回旋的时候可以试着留头,这样不容易晕。你转的的时候很美,但是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晕了。”
我乱挥舞着水袖:“什么是留头?”
尹舒凡趴在平整的反光的地板上,托着下巴,对我认真地说:“当你因为种种外力被迫与眼前之人分离的时候,留恋的最后一眼,叫做留头。”
我一下子坐在地上,“嗤噗”一声笑出来:“我不懂啊,这句话说的真肉麻。谁是眼前人?你?”
尹舒凡恶狠狠地掐了一把我的大腿,我疼得龇牙咧嘴地满地打滚。她也笑起来,笑着说:“你以后会懂的,来,我教你。”她站起来,一把将我拎起来:“来,学我这样。”
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只是留了下头而已。她对我说:“你试试。”
我倚在栏上的把手上摆摆手:“不了,我会习惯的。”
“习惯什么?”
“习惯对某人留恋地回头啊。”
尹舒凡怪笑着走过来:“呦,小妮子,有心上人了?”
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