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范只认得董昭,又见来了不少人,心里早猜了个分,却是装起了糊涂,打了个呵欠,含混道,“原来是公仁来了,找我何事?若无要事,还是让我再多睡会吧。”
董昭晓得吕范的心思,只是对众人一摊手,“子衡性子疏懒,诸位莫要笑话。”
郑纶微微一笑,“子衡先生监造战船,日夜辛劳,理应多多休息。我等先去船上看看,回头再来,先生请便吧。”
吕范望了一眼郑纶,轻轻摇头,“昨日之酒尚未醒,非为监造之劳。”
郑纶大笑,“若非先生在此,恁多战舰却又从何而来?所谓积跬步方至千里,先生请且先休息,一个时辰之后,郑纶再来拜访。”
吕范满意地向董昭微微点头,回屋去了。
郑纶好歹算做过几日黄河上的水贼,对一般战船的认识自然有着切身的体会,带着郭嘉等人逐一巡视吕范监造的船只,不禁赞不绝口,“还真是多亏了军中有了吕子衡这样的人物,如果没有这批战船,只怕我们会困死在云中了。”
荀攸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依我看来,吕子衡打造这批战船的初衷却不是为了撤回并州,而是西进黄河上游,进一步控制黄河两岸。”
“公达为什么这么肯定呢?”郑纶虽然也知道,吕范花费这么大的军力监造战船,当然不会纯粹为了撤退。
荀攸笑了笑,“伯纯难道没有发现,在这批船中,艨艟占了绝大多数吗?艨艟者,轻舟以牛革包裹船舱,开舟棹孔,四面皆可用长矛箭矢,乃速战之利器。子衡的这批艨艟,虽然还缺少了牛革,却已见其规模,有数百艘之众,足以装备三万水军,我以黄河为战,匈奴失了马匹之利,胜负不足虑也。”
郑纶很自然地联想到,如果借助艨艟轻便的速度优势,沿河直上,绕过朔方渡口突破到东西河套之间的河道,进而北上破袭拓丰,似乎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计划。可是郭嘉和荀攸立刻否决了郑纶的提议,很简单,要用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渡口河段,最多只能出动上百艘艨艟,而且还得分批,也就是说,郑纶只能带最多五千士兵去攻击拓丰,而且艨艟无法装载马匹。要靠不足五千的步兵去远征靠近大漠的拓丰,实在没有什么把握,一旦被单于察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也许可以冒险试试。”吕范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向郑纶作了个揖,又与众人见礼,“汝南吕范,久闻郑将军威名,今日乃见,万望将军恕罪。”
郑纶忙扶起吕范,“子衡先生不用客气,在我并州,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若先生不弃,叫我伯纯便可。”
董昭抚掌而笑,“子衡迂腐,只怕不习惯吧?”
吕范正色道,“主从之礼,岂同世俗之礼?切不可废。我今见将军,若将军有宏图大志,则留军中,若无此志,他日必辞。但在军中,将军便是主公。”
郭嘉闻言一笑,与荀攸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纶无奈,只得受了吕范的宾主之礼,又问,“刚才只有子衡赞同了我的计划,不知有何妙计?”
吕范道,“我在军中已有时日,对黄河沿岸的匈奴人也颇有些了解,新船试水之时亲率士卒靠近渡口。匈奴不习水战,只屯兵岸上扎寨,根本不会防备大河之上,尚有舟楫可行。因此我军若力争上游,彼难有察觉,如果在渡口以北再觅一处港湾,并非难事。我有一图纸,有战舰名‘楼船’,船身长可至百二十步,宽五十步,船中建楼三层,楼中可载甲士千人,前后甲板可载马匹。若令两艘楼船之间架一桥船,则可载马匹更多,且船身平稳,如在平地。”
郑纶大喜,又问,“可是我们毕竟与查格多有约在先,放弃对渡口的控制,如果被对方发现,那就失信于人了……”
“主公放心,黄河之水湍急,水声甚大,岸上很难听到河里的声音,如果趁夜于河中偷渡,两岸都难望清,更何况岸上对河中的监视非常懈怠。”吕范顿了顿,又道,“只要我们顺利能绕过渡口,建立新的水寨,那么我们随时可以从河道上溯到西河套,届时出其不意,朔方一战可得。”
但是,在郑纶看来,与匈奴人的纠缠已经大大地超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毕竟塞北远离中原战场,就算降服了匈奴,也不属于自己所乐意见到的理想局面,而时间上的耽搁,则很可能使他失去了逐鹿中原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由奉孝带着大部队回并州,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克上郡、河西,把张杨赶出并州。我则带一支轻骑沿河北上,救下琰儿之后,再南下会合。”郑纶斩钉截铁,他出塞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救回蔡琰。
郭嘉和荀攸都知道无法阻止郑纶的决定,悄声商议了一会,郭嘉道,“我回并州协助宓儿,自无问题,但是我必须留下子龙诸将保护主公。”
郑纶一怔,却是对郭嘉的改口很不习惯,“我不是说过,你我还分什么主公属下?”
郭嘉不愿意在这个细枝上计较,“如果没有子龙他们保护,我宁愿随去拓丰。”
郑纶无奈,“就子龙一人便可,并州是我等根基,不可大意。张杨有曹操在背后支持,难保没有异动,奉孝若无大将辅佐,岂能如愿?”
商量再三,郭嘉又留下了太史慈;典韦本是郑纶的贴身护卫,自然也留在郑纶身边。分兵事宜一定,吕范董昭立即着手准备楼船、桥船的监造,并且开始派出小型斥候舰,假扮商船,往上游寻探新的天然港湾;郑纶返回云中,将城中贮藏的物资粮食陆续运出。
云中城的调动非常频繁,迅速引起了单于的警惕,屡屡派出小队骑兵,企图对运输队形成骚扰。郭嘉诡异地将运输队分为东西两路同时进行,东路迂回的是清一色骑兵,由赵云、华雄等大将亲自轮流指挥,只要一遭遇匈奴骑兵,便往城中退缩,匈奴人在遭到几次伏击之后,便再不敢贸然深入。
单于虽然猜到汉军肯定是在酝酿着一个新的大阴谋,可是西路渡口的查格多偏偏就是按兵不动,难以形成有效的夹击;而该死的右贤王却在享受着阴山牧场美味的牛羊奶酪!单于索性对云中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然而他确实没有想到,缠斗了一年多的汉军,居然会主动寻求撤退,而且还走的水路。
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云中城随后一批城防军离开了。前车之鉴未远,留在城里的一万多匈奴,没有一个人敢擅自离开汉军为他们指定的活动范围,虽然已经见不到半个汉人的影子。
城门大开,城头旗帜仍然飘扬。
单于虽然没有放弃对云中的关注,但是他的部下们早就习惯了三个月来的清闲,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日子,是那么的令人享受!消息终于传来,那已经是汉军消失后的第五天,几名哨骑仗着胆子闯过了护城河。
十几万汉人居然走得干干净净,单于几乎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此刻回到自己行宫的心情。云中城里什么都没有变,唯独在行宫里还残留着几个月前那场大火的痕迹,地窖口的车轮印子告诉单于,郑纶把他窖藏的美酒都喝光了,变成汉军的粮仓。
“给我追!”单于愤怒地拔剑而吼。
追?往哪里追?部下们似乎被这三个月来的清闲完全冲昏了斗志和战意。能收复云中郡城,那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虽然那不是靠战争来取得的,但是至少双方没有再在城头洒下鲜血。几万匈奴骑兵就象是无头苍蝇一般,例行公事地在云中城南的山区中搜索,推进的速度极其缓慢:有谁可以保证,狡猾的汉军会不会又设下了埋伏呢?
此时的郭嘉已经顺流直下进逼上郡,而郑纶却悄然抵达了朔方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