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又将远离

“你好。”我礼貌地回应,心里却翻江倒海般地五味陈杂。

“你们玩好啊,一会儿小管要唱歌,我先带她去准备一下。”顾宇对我们说着,搂着小管转身向酒吧的内厢走去。

“林孤,你猜她几岁?”余染在我耳边小声问。我看着她摇摇头。

“她十三岁,看不出来吧?”余染意味深长地说,“我第一次看到她在台上唱歌的时候,还以为她二十多了。”

“我的天,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了。”我吃惊地说,“她看上去比我还大。”

“林孤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苏郁看着我,“你知不知道那会你在这唱歌的时候,也有很多二十好几的女人说你比她们大。”

“喂。我没那么夸张吧,充其量也就是成熟个三四岁而已。”我辩驳着。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做小管的女孩背起吉他走上了台,台下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她一把脱下帽子,长发瞬然落下,完全是二十几久经驻唱的熟练模样。她拿起话筒对着台下大声说着话,整个酒吧陷入一片躁动中,人群都喷涌着向台前走来,合着节奏跟上她跳动着。

“其实小管唱歌不怎样,就是有范儿,一上台就跟脱了缰一样,怕是帮老顾拉了不少男主顾过来哈哈。”张奕弋对着发神的我说。

“是吗。”我寡淡一笑。静静在人群里看着台上跳动的她,那个小小的台子就那么被她踩在脚下,她尽情舞动着高歌,从一边跑向另一边对人群挥手,那般活力四射。

然而我,我曾经确实也站在那个台子上将近两年,那时候我喜欢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唱着各种各样略显伤怀的歌曲。而身后是他们四个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仍带着股青涩。除了键盘前的李念钦,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琴前,有一份历经万事的稳静,仿佛身边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额头上留着几许难忘的悲伤。

但是他确实是受欢迎的,教室里那个不善言辞,甚至略有些呆板、打扮土气的好学生李念钦,一换上黑白的朋克衣衫,坐在琴前紧闭双唇时,就全然像是换了个人般,那样的意气风发充满了忧郁的神秘,有时候就连苏郁,都没有他看上去那般散发沉重的气息。

他几乎没有在舞台上说过话,直到有一天,他在曲毕后突然重重按了一声突兀的和弦,所有人都奇怪地望着他。然而他就那样从容不迫地取下话筒,走到舞台下的一个角落里,像变魔术一样地拿了一束玫瑰走到我的身边来,镇定地说:

“唐林孤,你做我女朋友吧。”

那大概是江城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小远站在雪地里,用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捧起一个圆圆的雪球。我和余染紧紧靠在一起,似乎这样能让彼此感觉更温暖一点。

“姐姐就要回了——”小远“嚯”地把雪球向远远的树扔过去,“姐姐就要回了耶!”她兴奋地跑来跑去,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

“这飞机太不靠谱,陈柔也是的,丫延误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这雪地里可不是这么好呆的。”余染在我耳边抱怨。

为了迎接陈柔的回家,全家人分别由我的父亲以及我的舅舅载着一起来到了机场,然而她并没有像预期一样准时到站。小远此时却激动地要去外面的冰天雪地里玩雪,出于安全考虑,我和余染就肩负起了“看着她”这一寒冷的任务。

“我回的时候就我爹一人去接的我,也下这么大雪。”我抖抖腿,开玩笑地说。

“你啊,要是真全家人都去了,你才会喊救命吧,哈哈。”余染笑话我,“诶林孤,你说陈柔到底喜欢那个海归博士什么啊?”

“我怎么会知道,这你要问她啊。”我撇撇嘴,“那博士高高壮壮老老实实的,对陈柔又一门心思,挺适合当陈家女婿的。”

“那你家那位呢?”余染话锋一转,又问。

“他啊,”我脑中闪过何衷的脸。“大众情人的标准吧,就是没什么好挑的。”我回答。

“他玩音乐吗?”余染问。

“呵呵,他连吉他跟贝斯都分不清。”我看到余冉冉眼里质疑的目光,“他就喜欢在ktv里吼两嗓子,五音还挺全的。”

“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余染的语气充满了不解和失望。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回答。

余染说得没错,很多次我也问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和何衷在一起,究竟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吸引我在一瞬间,忍不住地答应他所谓相伴而行的诺言,但我始终找不到答案,而今我也不再想要知道答案,那重要吗。至少在大多数朋友的眼里,我是幸福的。

“所以你提前回学校,也是去找他吗?”余染并没有再继续逼问。

“恩,我们有几个好朋友说好要一起去福州玩几天。”我淡淡答道。

余染惨淡一笑,“林孤,你瞧你,现在说起好朋友这三个字,都信手拈来了。”她终于不再说话,而是跑过去跟小远玩雪打闹起来。

这个冬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小狗崽,我回来了喔。”陈柔从机场出来,就奔向了正在玩耍的小远,她的身后跟着我们家的大部队,每一个人的手中都零落地提着一些她的行李。她张开空空的双手给了小远一个大大的拥抱。

“余染你好像长高了噢。”她不忘回头对一旁的余染说。

我走过来,笑着看着她。

“诶呀,这是林孤吗,这么漂亮都认不出来了呢。”我想我早应该习惯她这样的调调。

“哪能跟你比,我的大美女姐姐。”我居然能笑着回应她。

“哈哈,哪有啦,我给你带了新款迪奥的香水套装噢。”她笑嘻嘻地说,“还有余染,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她故作神秘。

“什么?”余冉冉问。

“哈哈,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梵高的正版画册,很珍贵的噢。”她话音一落,我和余染几乎是同时惊讶得要尖叫出来。

那一刻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在我们家标榜性的地位绝不是浪得虚名,那不是随便几句话哄哄就能做到的,即使她看上去世故又物质,可是你得承认,她确实细心得不知不觉,能抓清楚每一个人最钟意和喜爱却又在当下最恰当应该拥有的东西。

就像她第一次从上海回家的时候,带给余染的是一整套厚厚的复习资料,而给我的是肖邦毕生的钢琴谱集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余染激动而兴奋的眼里居然闪了些许的泪光。

“陈柔我爱死你了。”她扑上去给了陈柔一个很大的拥抱。

从小我们就不爱叫她姐姐。尽管她实际比我们大了好几岁,但是很奇怪的是,她永远都是一副很青涩的样子,当我和余染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她正在念高中。但是后来当我们已经升上了初中,她还是高中生的样子。如今我和余染都已然是个大学生,甚至比普通大学生看上去略成熟时,她却依旧还是那个高中生的样子,没有半点证券公司经理的气场。

小远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余染抱着她的姐姐,竟然没有任何要打断的迹象,我时常觉得小远太懂事,懂事得让我觉得有些可怕。比如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在此刻一定会闹腾地抓着陈柔质问着她的礼物在哪是什么,但是却小远一反之前的躁动,此刻十分安静地站在雪地里,直到陈柔终于松开了余染,然后牵上小远的手,说:“小远我给你买了超级漂亮的衣服,我们过年的时候一天换一件好不好?”

“好,小远最喜欢姐姐了。”她扑闪着大眼睛,开心地对着陈柔说。

我记得在初中的时候,我曾经跟余染讨论过物质不灭定论,当然那时候的我们对它的理解都很肤浅,余染装模作样地说:“林孤,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过的东西,即使有天你看不到了,也并不代表它就是不存在了,可能它正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反正它就是不可能完全消失掉,它肯定还是留了些什么下来的。”

我一直觉得她这个理论矫情又空洞无力,但是如今看来,这似乎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当年的余染整日背着画板,十四岁的时候就对着美术课本临摹梵高的《星夜》,我一直觉得初一的美术课本上不应该出现那副梵高的作品。因为即使所有的学生都依照着老师所讲,把他视作美术界的神话,但真正懂得他那些作品意义的人绝对屈指可数。由这个世界的误解以及命运的不公所造就出的精神疾病患者梵高,他在画里表达的绝望和孤寂,又怎是寻常人能够理解与感知。

但是余染可以,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我看过她很多的创作,即使那时的她才十四五岁,所谓的技术或者技巧都有些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