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林孤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从包里翻出了耳机塞上。
我听到从前排传过来林孤父亲强压着怒气的一声沉重呼吸,但碍于正在开车,他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那一路的气氛都十分压抑,除了一直塞着耳机的林孤,我强烈地感受到林孤父亲满身的怒气,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准备着随时爆发。
在林孤家楼下,小远和林孤的母亲远远站着。大家都帮忙拿了一些林孤的行李上楼,而林孤从头到尾一直护着她背上的吉他,害怕磕磕绊绊地会不小心撞到哪儿。小远似乎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僵持,她听话地提着一个小袋子安静上楼,什么话也不讲。
“云云,你把东西清理一下,一会儿我们要去小远家吃饭了。”进门的瞬间,林孤的母亲打破了沉默。
“噢,年前还回来吗?”林孤问到。
“不回了,你把要换的衣服拿上。”她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挽起散在背后的头发,将它们挽成一个发髻。
林孤把大堆的行李一件一件搬回了房间,然后等我和小远进来之后,她关上了房门。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知道林孤有这样的习惯,即使是平常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她也一定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概从我们很小时候起,我就很少看到她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这扇小小的门,把林孤漂亮的小房间隔绝了出来,让她可以自由地在房间里做任何事情。而她的父母也在这么多年里渐渐习惯了不进她的房间,就连看都没有机会看到房间内部的摆设,这似乎是格外可笑的,但却真实地发生在林孤的身上好多年。
在她这间小小的房间里,最占地方的莫过于她那个硕大的衣柜和那架漂亮的钢琴。林孤的衣服从初中的时候就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只是高二之后她开始发胖,许多的东西都被她放进了最底层。
此时的她打开衣柜,把许多曾经有些夸张而成熟的衣服从底层扯了出来,再打开了她的行李箱。我看见她把许多箱子里的衣物塞进了衣柜的底层,然后挑了几件新买的黑色短装简单地打包进一个小箱子里,拉起箱如释重负地拍拍手,“好啦,我们准备出发吧。”
小远从始至终都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林孤,赞叹地看着她数不清的漂亮衣服,目光停留在了一条白色的娃娃裙上。林孤背起吉他正准备拉起箱子出去,突然发现了小远的目光。
“小远,是不是喜欢这条裙子?”林孤蹲下来,笑着问小远。
我身边打扮得像可人的洋娃娃一般的小远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林孤姐姐把它送给你,好吗?”林孤抽出那条裙子,装进一个袋子里递给小远。
“真的吗,姐姐真好!”小远有点儿不敢相信地接过裙子,小小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她高兴坏了,拉起林孤的手向房间外面走去。
林孤的父亲依旧板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们出来之后他沉默地起身拿起桌上的钥匙准备下楼,在看到林孤背着吉他的时候他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地开了门出去。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场风暴到来前的宁静,尽管我并不对林孤此次回来的改变感到惊讶,但对于陈家的人来说,她亮丽的蓝色短发,和这一身装束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联想起她初中时候令人头疼的模样。
“余染姐姐,我觉得林孤姐姐变漂亮了,我喜欢她蓝色的头发。”小远在昏昏欲睡的车上,趁着林孤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在我的耳边轻轻说。
“是吗?小远也这么觉得呀,姐姐也这么觉得。”我笑着说。
“真的吗,姐姐,以后我也想留这样漂亮的头发。”她笃定的眼神带着一丝天真。
“那等小远长大了,姐姐带你去,好不好?”我说。
“好,我们偷偷去,不让爸妈知道。”她狡黠地眨着眼,做出一副不可告人的样子。
我在那一瞬间一下子想起了林孤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和她在初中的学校里久别重逢,一起疯狂地听起各种各样有些老旧的摇滚乐。在那个流行风潮盛行的时代,我和林孤却常常坐很久的车,穿过好几条街道去一条老街淘唱片。她有时候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从教室里跑出来找我,游说我翘掉最后一节课。
她总是闪着激动又兴奋的目光,说“余染,快,我们得趁着老师不注意溜出去。”
就那样,我们无数次从老师的眼皮下面跑出教室,翻出学校,坐上去往另一条街道的车,就好像要去向另外一个我们无权涉足的世界。
那时候的林孤,就是这样的语气,充满了孩童的意气风发与不顾一切,把生活挥霍到最极致的精彩。
但在那一刻,我是如此地担心小远,她太过年幼,尚不知我们生于怎样的一个环境,容不得这些赋予了偏激意义的东西存在,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如林孤一般大胆。
车子缓缓驶进了熟悉的医院,大概从十岁那年开始,我对这里总是充满了一种熟悉感和莫名的恐惧,甚至开始质疑自己,这样懦弱地依据妈妈的心愿走上从医这一条道路,到底是不是一种可被自己接受的选择。毕竟往后的那么多年里,我都将不断地回忆起曾经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关于陈家对爸爸的见死不救,关于林孤听到医生宣布李念钦抢救无效时候惨白的脸,关于太多我已经无法再去回忆的对话和相遇,它们变成一种类似诅咒的幻觉,借着医院这个奇怪的载体,输进了我的人生里。
“哎呀,大家到啦。”舅妈依旧一脸热情地站在门口迎接我们。
“妈,你看这是林孤姐姐送给我的裙子。”小远扬起手上的袋子骄傲地说。我看到舅妈的脸稍微闪过一丝吃惊,她接过裙子尴尬地对小远笑着说,“这样啊,那小远有没有跟林孤姐姐说谢谢呀?”
“恩……我忘记了。”小远这才想起来方才激动开心之余,她并没有依照所谓的礼貌跟林孤说一声疏离的谢谢。
“没事的舅妈,小远说过谢谢了。”林孤此时已经站在到了小远的身后,我突然觉得她的身影挺拔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穿了一双极高的高跟鞋,整个人看上去高挑而强势。
“哟,林孤你怎么把头发剪掉啦,瞧这颜色染得,是不是太夸张了呀?”舅妈笑着说,“大家快进来吧,马上就吃饭了。”
林孤没有给任何的回应,只是用微笑带过,然后小心地从背上取下吉他,进了房间轻轻地将它放到床上。
将一切的行李放定后,我和小远进到房间里,林孤正在按着手机。
“回去好好开心下,我要是有空就去找你。”她笑着对手机说。
“林孤姐姐,妈妈要我和你说谢谢。”小远有些委屈地低着头跑到林孤的面前,泪眼汪汪地说。
“小远以后永远都不需要对林孤姐姐说谢谢,知道吗?小远又不是别人,干嘛说那些没用的话,姐姐知道小远心里是感动的就好了。”林孤摸摸小远的头,宠溺地说。
“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小远,有点难以相信她居然能够懂林孤说的一切。
“林孤姐姐,你弹吉他给我听吧,余染姐姐说你唱歌很好听的。”小远指了指床上的吉他,眼神里满是期盼,我只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林孤一眼。
她倒是非常开心地从琴盒里把吉他取出来,开始调弦。
想起来上一次这样面对着听林孤唱歌还是在去年,我脑中又一次闪过苏郁为林孤吉他伴奏时候的样子。
“这是姐姐自己写的歌,小远要认真听噢。”林孤笑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进入了状态,抱着吉他开始弹奏了起来。
宝贝你要知道
我终究要离开家乡
离开天真的脸庞离开保护的监牢
我有一颗依然跳动的心脏
它永不熄灭地燃烧
……
我听得出了神。
林孤的歌声越来越沉静了,总像是在轻声地向别人诉说,她只需要这把琴,就足已构成一个讲述故事最完整的辅助。
“林孤姐姐……”小远有些入迷地喊了林孤一句,“姐姐唱歌的时候,好像不是姐姐本人了。”
“是吗,小远为什么这样觉得呀?”林孤停下来问小远。
“姐姐好像变成了一个太阳。”小远想了想说。
我正准备对林孤进行一番称赞,舅舅推开门对着我们三个喊了一句,示意我们去吃饭,在看到林孤弹着琴时候,他皱了一下眉,但又什么都没有说地退了出去。
“林孤姐姐再弹一首吧,小远好喜欢听姐姐唱歌。”小远说。
“那好,姐姐再弹一首我们就去吃饭好不好?”
“好!”小远激动地爬到了林孤的身边,开心地坐在床上等待林孤的第二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