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时候,江秦一直梳着及肩长发,带着卷,常常扎成一个辫子放在脑后,刘海盖着额头,像个典型的自闭症,但那时他是爱说话的,时不时就提着几瓶啤酒跟钟楠爬上楼顶,在天台聊一整夜,那里能看到不远处升起的红日,以及渐息渐弱的星空。入狱那天,他拧着劲儿不肯剪头发,被关了三天禁闭。
他大概很难忘记那些痛感,三天的饥饿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暗无天日的寂静,连回声都是奢侈。他哭得悄无声息,在禁闭室里,像半个疯子,用手扯自己的头发,直到被监管发现,将满头是血的他拖出来,用一支粗的针筒往他胳膊上注射镇静剂。
起初的一个月里,江秦是这一批强奸犯中最让人头疼的,监管隔三差五就得把他拉去关禁闭,注射药物。以至于后来,许多人就在怀疑,大抵是那些时候,他被注射了过多的镇静剂,才会在之后的几年里,都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江秦坐在床沿上,监管的脚步声跟着灯光慢慢走远。他再也无法睡去,从房间上方的一个小窗子往外看,一束模糊的光线打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脚上,他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脚背,像在抚摸别人的皮肤,感觉心痒了一下,于是又躺下了。
想起自己被封锁起来的五年,也不过只有一丝模糊不堪的企盼罢了。
他轻轻念了念那个淡淡的名字,透着十分陈旧的气息,而她的面容却已经模糊不堪了。
前些年,他刚入狱,穿着宽大的囚服穿过长廊走进来,四周尽是眼睛,他们交头接耳地打量他,纳闷着这样年轻好看的一个男孩,怎么会犯了强奸罪。
那年他刚满二十岁,非常瘦,他总是不好好站着,似乎一碰就会倒一样。可是,他的眼睛却很亮,是少见的琥珀色,这遗传自他的妈妈,他有一双与他母亲一样的眼睛。江秦已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偶尔看着自己,他会有一点熟悉感,觉得镜子里是她在看着自己。
有人问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他迷了心窍?
他低头干手里的活,默默不语,恍然忆起孟离笙的脸,想起初见她的那一年,她抬起眼睛看他,像一片被遗落的羽毛,安静地坐在浓妆艳抹的人群中。
入狱后的某一天,她曾未施妆容来探望他。
这一次她们隔着铁窗,却并没有激烈的对话,她似乎老了很多,脸色有些灰,抬起眼来看江秦,仍是温润含情的神色,他却早已陡然失了悲喜,仅仅是沉默着,望着这个纠缠在他生命里的女子,她年近三十,将要开始苍老了。
“江秦,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熬不过去,陆之铭要给我五十万,条件是我不能撤诉,我没有办法。”
“……他最终也没有把钱给我,我想过要帮你翻供,可是我请不起律师……江秦,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父亲死了,这大概就是所谓报应,我欠你太多了,你原谅我,原谅我。”
江秦隔着窗子凝视她,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往事历历在目,已清已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