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住邻居,两家也一直交好,之后,两人又一起经兰英举荐来到林家帮工,关系就更密切了一步。虽说,庆和家的平日表现不如兰英厚道爽快,也不如青山家的懂进退,但给人的感觉还算朴实厚道,但自从春红嫁入王家,庆和家的就有些张狂,每每都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了一等,每每说话办事就有些强硬不讲理,周边的人渐渐地对她都有些疏远,这让庆和家的也不好过,却总觉得是别人眼红她找了个好女婿……矛盾一点点积累,终于在这一天爆发。
眼看着青山家的和庆和家越吵声音越大,越骂越难听,眼看就要撕扯起来,兰英和玉香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上前一人拉住一个,兰英又招呼刘占祥几个:“赶紧的,过来把她们俩拉开!”
刘占祥是有家室的人,上前拉扯妇人们难免有些顾忌,林子和大壮、泉哥儿却不用顾忌谁,几个小子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拉开来。泉哥儿和大壮两个拉扯着庆和家的,一直拖到跨院儿南边的休息棚和厨房这边,按在一个小凳子上。
大壮笑着道:“庆和嫂子,你消消火儿,这可不是在别处……东家正烦着呢,你是明白人,可别在这种时候添火……真的做的太过了,就是现在舅爷和老太太不咋样,等东家娘子回来,也会有个说法。”
“咋地,你小子也教训起我来了?”庆和家的一口气没出来,听到大壮的话不顺耳,当即厉声质问。
大壮却并不上火,笑嘻嘻地摆摆手:“我是小的,哪敢教训你啊,我就是说几句实话,你听不听得,那就是你自己个儿的事儿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庆和家的,只转了头和泉哥儿说话,把庆和家的晾在了一边儿,想发火都找不到目标了。
另一边,兰英和玉香也安抚住了青山家的。
兰英低声道:“她不知好歹,你也跟着犯糊涂?海棠不在家,把这一块托付给我们,这么闹了算咋回事儿?等她回来咱们可没法交代。她就是说句什么不中听的,咱们就当听不见不就行了,理会她干啥!”
玉香也小声道:“青山嫂子,你消消气儿,咱们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给东家添烦恼了。”
兰英也立刻道:“就是啊,你消消气儿,我帮着你,赶紧地把药炒出来。越是在这种时候,咱们也不能给树勇大哥和婶子添事儿。”
青山家的抹了把眼睛,把眼角的泪珠子抹了去,却仍旧恼的很:“你说,不就问了一句她女婿送的啥伏礼,这话儿有啥犯碍的,惹得她那样儿,连带着大伙儿一起扫进去……我知道,东家娘子让我炒药,她心里不服气,憋着一口气呢。这会儿找茬使作出来了……”
兰英拍了她一把,笑嗔道:“你胡说什么呢!行了,赶紧擦擦脸,别哭眼抹泪的,我去给你端盆水来洗洗脸,咱们一块儿把药炒出来再说。”
青山家的一向懂进退知深浅,也知道在东家遇上麻烦的时候,闹大了就是往林家人的火上浇油,那才是找不自在了。是以,虽然还是委屈气恼地止不住泪,却仍旧抹着眼点了点头。
这边兰英和玉香安抚住了青山家的,端了水给她洗了脸,三个人就开始继续炒制罗布麻,晾晒双花,刘占祥和二魁也招呼泉哥儿、林子、大壮继续工作,各人忙忙碌碌地,只把庆和家的撇在那边,就连秀儿也低着头洗菜,躲避着她的目光。
一下子,庆和家的觉得被完全孤立起来,愤怒而悲凉,夹杂着亏心之后的焦躁不安和惶惑惭愧,哪里还坐得住,忽地一声站起来,也不和众人打招呼,狼狈地跑出了林家。
兰英抬头看看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是我把你们俩拉过来的,真是没想到闹成这样儿……”
青山家的这会儿也渐渐平复了情绪,嘴唇翕动了片刻,终于道:“满囤嫂子,都是我性子暴,没忍住!”
兰英收了脸上的感叹,笑着拍了拍青山家的:“这会儿想过来了?算了,这事儿也不是你愿意的……”
青山家的点点头,有些担忧道:“东家娘子这都走了十来天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兰英笑着点点她道:“行啦,海棠不是那不明白事儿的,今儿这事儿确实不怨你,她回来了也不会怎么样你!”
一场闹剧仿佛就此结束了,东跨院里虽然没了平日的欢声笑语,可各自也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东院正屋里,刘氏看着进门的青杏,淡淡地问道:“吵完了?可听出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吵起来的?”
青杏点头道:“嗯,庆和家的走了,其他人又都做工了……吵起来的原因我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青山家的说了句什么,招惹着庆和家的说了些难听的话,两人就吵吵起来了。”
刘氏点点头,低着头沉吟了片刻,继而吩咐道:“和顺子说一声,庆和家走了,就先在家里歇几天吧。海棠不在家,这事儿我老婆子也不知道咋处置,就让她等着海棠回来再说吧!”
青杏应声而去。
刘氏脸上的淡定沉着,也在青杏离开后垮了下来,露出一脸的焦灼和担忧来。
与此同时的村西刘家,三进院的西屋中,刘永业正立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一名小厮匆匆走进来,见刘永业在写字,不敢打扰,只能垂手站在旁边。好一会儿,刘永业才写完字,把笔往笔架上一搁,又低下头端详着自己的手书好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淡淡道:“怎样?”
小厮立刻扬起一脸的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回三少爷,那林家都慌了。两家去村外收货的,一点儿没收上来,村子里的人也走了一半儿……刚刚小的回来的时候,听着林家人吵吵起来了,嘿嘿,还是少爷算无遗策,几句话,就让林家乱起来了。”
“胡说什么,林家出了事儿和我啥关系!”刘永业呵斥一声,把个小厮训得连连认错,这才换了脸色道,“去收拾收拾,咱们回县里去!”
“三少爷?现在回县里去?这都快酉时了,不等到县里就黑天了……”小厮诧异道。
“让你去就去,到不了县里不会再程家店投一宿啊……”刘永业又呵斥了一句,小厮这才恍然大悟状连连答应着,转身飞奔了出去。
既然,安排的事情已经发作了,他还留在家里做什么?他要躲的远远的,任谁也不会想到,林家的生意出了麻烦与他刘三有关!那林娘子身后毕竟还有个府台公子,万一替林娘子出头平事儿,也不会找到他的头上来。
嘿嘿,要找,就去找镇上的姓王的那傻瓜吧!要不去找同知公子高兰芳……那才真是坐山观虎斗,精彩的很呐!
看着这个女孩子如此顽强的求生,邱晨在不忍中又添了一层敬佩,敬佩生命的顽强,敬佩这个年轻女孩子求生的坚韧!
如此坚韧顽强地努力要活下去,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心有牵挂吧!就是不知是家人让她如此牵挂,还是别的……若不是遭逢危机,照这个女孩子的年龄,十五六岁,正是哪个少女怀春的豆蔻年华,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也或许已经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幸福而忐忑地憧憬起自己的新生活来了吧!
不管怎样,再让邱晨将这个女孩子就手丢下,或者随便找个陌生的庄户放下,她都做不到了。
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考虑到邱晨毕竟体弱,李震北还是把女孩子指给一个体格较瘦小的镖师,让他将女子背负在身上,带着上路。
如此安排已经很是照顾了,邱晨也没有异议,匆匆吃了点儿东西,就与几位镖师一起上马,匆匆往北行去。
虽然昨日没有遇到匪徒阻截,但在以匪患著名的燕云山脉,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有尽快出了山,才能让人松口气。
当巳时末,众人行出燕云山脉,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也让众人提着的心真正放了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镖师中经历过上一次生死危机的人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一次居然如此顺利!
李震北却仍旧不敢放松,招呼着大伙儿又向北行了三十多里,确定远离了燕云山脉,真正安全了,这才选了一片面积不大却水质清澈的湖泊停了下打尖儿、吃饭。
众人纷纷跳下马背,那名背负着女子的镖师却仍旧坐在马背上,苦着脸嚷嚷:“嗳,我说,过来个人帮帮忙啊!”
松了一口气的镖师们就哄然大笑起来,有那年纪大些的就开玩笑道:“让你小子背着个大姑娘还有啥不如意的,照我说,你小子背也背了,不如等这姑娘醒了,就娶回去做婆娘好啦!”
李震北黑着脸瞪了那人一眼,大步走过去,帮着那背人的镖师解了身上的布带,把那仍旧昏迷的女子放下马背来。
邱晨也已经活动了酸麻的双腿,这会儿也走过来,对李震北道:“李镖头,麻烦你帮我把她抱到那边儿去,我给她洗洗。我看着她只是饿昏了,沾点儿水说不定就醒了!”
李震北没有异议,抱起那瘦的皮包骨的女子,沿着湖泊走了一刻多钟,这才在一丛灌木后边停了脚步。
“林娘子,你就在这里给她洗吧。我在那一边儿等着,有什么事儿,或者洗好了,你喊一声就行!”
邱晨连忙应下来,又就自己的任性道了歉,李震北叹口气道:“山里实在是凶险,我也是怕再遇上什么事儿……真能救人一命,总是好事,林娘子就不必介怀了。”
说完朝邱晨拱拱手,转身走向灌木丛另一边去了。
邱晨怔了怔,这才蹲下来,抱着女子往水边挪了挪,从怀里掏出一瓶皂液来,借着湖水,给女子洗起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湖水的清凉唤醒了女子的意识,还是早上邱晨喂的那些食水起了作用,邱晨给女子头发倒了皂液揉搓一番,正用清水冲洗泡沫呢,就听得极细微的一声轻哼。
她的手指一颤,心中欢喜非常地转身看过去,就见女子的眼睛虽然还没睁开,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者心怀悲愤一般。
邱晨一看,就知道女子就要苏醒了,心中欢喜的同时,连忙快手快脚地把她的头发冲洗干净,拿了一条布巾子擦拭了,又洗过布巾,轻轻地擦起女子的脸颊来。
“嗯……”女子又是低吟一声,眉头皱了皱,眼睫颤了颤,终于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刚刚张开眼,女子似乎还有片刻的茫然,随即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之事,脸色一变,猛地挣扎起来。
邱晨怕她此时身体虚弱,挣扎着再伤了自己,连忙伸手将她紧紧地抱住,一边轻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别怕……”
见那女子明明看到了自己,却仍旧不停挣扎,邱晨才猛地想起自己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连忙道:“别怕,我是女人,为了外出行走方便才着了男装!”
听了这话,那女子才停止了挣扎,张大着惊恐未退,因为瘦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低声道:“谢谢姐姐!”
邱晨见她放松下来,神志也清醒,说话也清楚,也松了一口气,也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看清形也一定不容易……行了,你也别想那些了,如今我们已经出了燕云山脉,你若是能够动,就坐起来,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你吃些东西,恢复恢复体力,再说别的。”
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枯瘦干黄的脸颊居然也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点了点头,邱晨扶着她坐起来,靠在那丛灌木上,然后自己起身,匆匆往回走去。
她刚刚只是想着带女子过来清洗一下,并没有带食物过来。而且,女子醒过来,也该和李震北说一声。
绕过灌木丛,李震北已经闻声站了起来:“醒了?”
邱晨点点头:“醒了,但还是没有精神力气,我去拿些吃的,让她吃一些,再问她的来历身世吧!”
问了来历身世,才好确定怎么安置,李震北也并不勉强,只道:“林娘子在这里吧,我去给你们拿干粮过来!”
邱晨笑着道了谢,又道:“把我的褡裢拎过来就成!”
昨天两顿饭,李震北亲见了邱晨的褡裢像万宝囊,装了不少食物,于是了然的笑笑,转身去了。
邱晨没有赶着回那女子的身边,而是慢慢走到水边,撩着湖水洗了洗手脸,清凉的湖水浸湿了脸庞,也让她烦躁的心平静了一些。
只希望,杨树猛和林旭几人都好好地,她去了能顺顺利利地把他们接回家!
经过这一番折腾,对于什么攀高枝儿,找护身牌,她是真的不想再做了。之前还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总是想得过于简单美好,可忽略了这个世界鲜明而森严的阶层观念,忽略了这是一个皇权、官权至上的时代,老百姓根本没有多少自由和权利,稍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反正,如今与云家合作,在安阳府地界也算是有了靠山,基本上不用怕有人再算计他们家了。她就带着林家、杨家好好地把制皂作坊开起来,挣些钱,买上些田地,安安心心地做个‘田舍翁’,悠然自在,与世无争,也很不错!
“林娘子!”李震北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邱晨连忙收敛心神,回头从李震北手里接过褡裢,笑着道:“多谢李镖头包容,这周遭视野开阔,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李镖头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赶快去吃些干粮歇息歇息吧。”
李震北四下里张目看了看,确实如林娘子所说,湖泊周边很远都是平坦开阔的地形,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连树林子都没有,也确实藏不住什么人,也就放下心来,应了一声,朝邱晨拱拱手道:“离得不远,林娘子有事喊一声,也能听到!”
邱晨应下,李震北才转身回了镖师们那边。
邱晨则拎着褡裢儿,绕过灌木,来到那名女子身边。也挨着女子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褡裢中拿了一只火烧,递给那女子:“这里没有别的食物,你先将就着吃些,等晚上再宿营的时候,生堆火做点儿热食。”
女子眨眨大眼睛,略有些局促道:“这已经很感激了!”
说完,又道:“小女子家里姓林,名唤娴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邱晨笑笑道:“我娘家姓杨,夫家姓林。你叫我杨姐姐也成,林嫂子也成,不行,如其他人叫我林娘子也可以……”
那女子似有些吃惊,看着邱晨喃喃道:“杨姐姐居然已经嫁人了……”
这个反应让邱晨有些意外,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个时代,嫁了人的女子讲究的是在家相夫教子,安守家园为德,抛头露面的女子多多少少都会引来别人的非议。相对的,未嫁的姑娘仗着爹妈的宠爱,处境还稍稍好一点儿,偶尔能够跟着家人出来一趟。是以,这个,林娴娘才会如此吃惊吧!
邱晨笑了笑,没有搭话,只把手中的火烧塞进林娴娘的手中,然后,拿了两只水囊去到湖边,选了一处清澈干净的水面,清洗了一下水囊,然后给水囊灌水。灌满了一只,邱晨先喝了一口,入口的清凉甘甜,让她禁不住感叹,在现代,已经很少能够找到这种捧起来就能喝的水源了!满眼的污水横流,臭水四溢,还有灰暗的天空,令人窒息的空气……
呵呵,如此看起来,来到这个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自己安慰了一番,邱晨放松了心态,拎着两只水囊转回来,将一只递给林娴娘,然后开始就着清水吃起干粮来。
火烧本就是用炉子烘烤的面食,比较干,经过近两天的时间,更加干硬了,咬一口在嘴里硬邦邦的,咀嚼起来都特别费劲儿。而且,这种面火烧就是白面烘烤的,连点儿滋味儿都没有,又干又硬,真是有些难以下咽。
但邱晨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在这种条件下,根本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哪怕再难以下咽,她也会努力地多吃一些,从而尽量地让自己的体力保持在最好的状态。虽说已经过了最危险的燕云山脉,可到达怀戎还得在野外过一夜。即使到了怀戎,等待她的也还不知道是什么一副状况……她由不得自己的矫情娇气,她必须保持最旺盛的体力和精力!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吃了干粮喝了水,邱晨见林娴娘吃了些东西,精神也比刚刚又好了些,就开口询问起她的来历,想着若是林娴娘的家不许绕远路,就直接把她送回去。不然就只能将她带去怀戎,再打发人送她回家。
林娴娘没有回答,先挣扎着跪倒在地,就给邱晨磕头谢恩。邱晨最见不得这种事儿,连忙伸手把她拉住,一边道:“我做的事儿真是顺手而为,只不过是个稍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不算什么,你别这样。”
又催促道:“你还是说说你的家在何处,若是不远,我们也好把你送回去!”
林娴娘不能磕头,却仍旧郑重了神色道了谢,这才道:“我的家人若无意外,应该还在凌山卫!”
凌山卫?听起来像个卫所的名字。只不过,邱晨对这个世界的地理太缺乏了解了,北方边境的卫所何止几百,单单一个名字她是完全没有概念。
她又问林娴娘,林娴娘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距离怀戎大概有一日路程!
一日路程,说起来不远,但还是不能让邱晨抛开对家人的惦念,去专程绕路去送一个不相干的人。
暗暗叹口气,自己果然还只是个伪善的人啊!
却仍旧对林娴娘道:“我们一行正要去的也是怀戎。这样,我们且带林姑娘去怀戎。林姑娘身体如此虚弱,到了怀戎也正好找个郎中给林姑娘瞧一下。确定无碍了,我再安排人送林姑娘去见家人。林姑娘觉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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