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从愣怔中醒过神来,连忙招呼人上前阻拦,手抬起来,还没能吩咐出声,却被人抬手拦住:“且把这位老人家引进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去。”
那已经走进门的老汉脚步一顿,挑剔道:“老汉不喜欢那什么绸子缎子,就给老汉备一套细麻布袄裤就成,不用太破费!”
赵九等人气了个仰倒,如今一家子人,虽说邱晨主张素净勤俭,但主子们的棉裤袄子都是茧绸缝制的,就是下人们用的也是细棉布,麻布早就没人用了,这老汉满口‘不破费’,偏偏要什么细麻棉裤袄子,这一下子上哪儿去给他找去?
邱晨却没有生气,只挥挥手,直接顶了回去:“家里只有细棉布袄裤,要细麻布的衣裳可没处给你找去。你爱留留,不爱留就请便,我也不挽留了。”
那老汉瞪着眼睛看了邱晨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就说你这丫头合我的胃口……好啦,好啦,老汉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也不能做那欺主的恶客不是……细棉布就细棉布吧,先将就着穿几日……不过,过几日,丫头还得给老汉做身细麻布的袄裤才行!”
邱晨无语地摆摆手,算是应了。赵九也没办法,只好带着人赶紧引着老汉去往一进的西厢房客房走。
老汉却又顿住脚不走了,站在院子里四下瞅瞅,径直朝着紧挨大厨房的一间屋子走去,这间屋子之前是给仆从住的,后来仆从们搬去了后院,这间房子紧挨着小花厅,就空置了下来,有时候大厨房的婆子们会在这里稍事休息。
“这屋子好,吃饭便宜,老汉就住这里了。”
赵九心中憋气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扭头看向邱晨,邱晨挥挥手,示意随他,随他!赵九只好带着人去给老汉烧热水,让他沐浴换衣裳,又通知了青江家的带了干净被褥等物过来布置了。
这一番热闹,杨老爷子小睡醒了走出来也正好听到,就扶着拐杖来了前院。
邱晨正往里走,看到杨老爷子就穿了一身薄棉衣裤走出来,连件斗篷都没披,连忙迎上去:“爹,您这是去哪儿?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刚睡醒,可别着了凉!”
“嗳,没事,没事,我身子骨好着了,哪用着这么蛰蛰邪邪的……”杨老爷子不以为意地挥着手,转而就问道:“听说你收留了个老汉?哪儿人,做啥的?”
看着邱晨无言以对的样子,杨老爷子趁机教训道:“没问清楚,咋能稀里糊涂就把人留下来?外头的人啥样儿的没有?看着老的迈不动,说不定是偷儿骗子呐……不行,我去看看去!”
“爹……”邱晨叫了一声,杨老爷子头也没回,摆摆手示意邱晨不用管他,径直拄着拐杖,略微颠簸着往前边儿去了。
邱晨无奈地摇摇头,索性也不理会了,转身进了后院。老爷子醒了,刘氏也该醒了,天色眼看就要黑下来了,也该把孩子们叫起来,醒醒神儿就该吃晚饭了。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去看了刘氏,跟二嫂赵氏一起,陪着醒了已经梳洗过得刘氏说了两句话,邱晨又去东屋把三个小的叫起来,跟玉凤青杏给三娃穿上棉衣裤,打发去了耳房梳洗了,也就到了晚饭时分。
杨树猛和俊文俊书等人都依例聚到了西屋,陪着两位老人一起用饭。
哪知道,里外两桌饭都摆好了,却仍旧不见杨连成老爷子转回来。
不等邱晨打发人,俊文站起来道:“我去看看爷爷!”
这里一家人继续等待着,好在俊文很快就转回来,却没把杨老爷子接回来,而是一个人神色古怪的回来了。
“你爷爷呢?”刘氏第一个询问。
俊文苦笑着回道:“爷爷跟前院那个穆爷爷聊得投契,说就在那边跟穆爷爷一起吃饭了,让咱们自己吃!”
邱晨目瞪口呆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杨连成老爷子之前还怀疑那老汉是不是偷儿骗子,可是去探问人家根底的,就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就投契到这样儿了,连饭都不回来吃了!汗!
刘氏沉了脸,挥挥手招呼众人:“那老头子在这里每日喝酒有人管着,憋坏了,指定是跟那什么木老汉喝起酒来了。别理他,咱们吃!再不吃菜都凉了……真是的,不回来吃连个话都不知道捎回来,让一家人等他这么半天……这要是孩子们吃了冷菜伤了肚子,看我跟他没完……”
邱晨紧挨着刘氏坐着,刘氏后边儿这些极低的自语也听得清楚,一时好笑,又一时叹息,老爷子喝酒畅快了,回来估计有苦头吃!
桌上凉拌的菜也还罢了,汤菜热菜打发人去热了一遍,一家人多少都有些没精打采地吃了晚饭,杨树猛漱了口,就起身去了前院,说是去看看杨老爷子,万一喝多了也好将老爷子扶回来。
赵氏被刘氏打发下去早歇着了,俊文俊书等人依旧带着孩子们去读书写字,一时,屋里就剩下了刘氏和邱晨母女。
刘氏这才拉着邱晨询问:“哪里来的老汉?”
邱晨就把下午那老汉的事儿说了一遍,没敢说硬讹上来的,只说是当初在安阳府认识的老人,无家可归了投奔了来。
刘氏脸色好了些,叹息道:“也怪叹牵人的,这么一把年纪了,真是无儿无女地流落在外头,指不定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了。”
邱晨挑挑眉梢,心道就那老头的精气神儿,别说这个冬天,只怕十个二十个冬天都能过去。只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腹诽腹诽,邱晨自然不敢跟刘氏提,只笑着陪刘氏说了一阵子话,就让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刘氏洗漱去了。
走出西屋,孩子们还没回来。邱晨在正堂里站了片刻,打发跟着的青杏拿了斗篷过来披了,径直往前院走去。
一路走进前院,三进院是妇人孩子,静默中带出股温馨出来。二进院是杨树猛夫妇和俊文俊书等人住着,隐隐的有读书声和偶尔的笑闹声传出来,不吵不闹,却活泼泼地溢着股子生气,再走进一进院,这里的正房空着,只东厢里住着秦礼秦勇四人,南面倒座里如今住了个穆老汉,还有门人,大厨房里也还没有歇灶,给各处烧热水,做夜宵……灯光明亮着,隐隐透出一层雾气来,还有婆子们的说笑声,让这个院落充满了烟火气。
走进南边儿倒座,邱晨看着门上悬挂的青布夹帘子,还有细白的窗纸,暗暗点了点头。
这位虽说是硬讹上来的,却不能怠慢了,看样子,赵九没有因下午穆老头的胡闹擅自克扣,各处安置的都算妥帖。
青杏上前在门口扬声叫了门,杨树猛从里边掀开帘子迎出来,“我扶咱爹回去就行,晚上冷,你怎么又来了。”
邱晨笑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过来看看!”
她真不是不放心杨连成老爷子,她只是想过来会会穆老头,想知道这位讹上来,究竟是何缘由?另外,她还对穆老头的身份有些好奇……虽说下午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但那个时候,穆老头浑身满脸滚得都是泥土,有蓬乱着头发胡须,实在是没办法辨认。她想知道,穆老头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呢?
踏进屋里,一股浓郁的饭菜酒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在晕黄的灯光下,两个老头儿相对坐在炕上,正守着一炕桌酒菜喝着酒。
杨老爷子穿的是一身黑色茧绸的棉裤袄子,头发灰白着,留了短须。与他相对而坐的老头儿,一头发丝几乎没有了黑色,在头顶绾了个髻,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微翘的山羊胡须,面色比杨老爷子稍白些,清癯的脸庞,眉眼端正,正带着一脸慈祥和蔼的笑望过来,竟颇有几分儒雅清逸之态。
这样的形象,着实与下午那个满地撒泼,如一滩烂泥的老疯子老赖皮相差太远,邱晨一下子怔住,居然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不过一个时辰,丫头就不认识老汉了?”一开口,什么儒雅,什么清逸就成了幻觉,挥着小翅膀飞走了。
邱晨眨了眨眼睛,撇撇嘴,径直走到杨连成身边坐下。
杨连成老爷子已经喝得带了酒意,伸手拍着邱晨训斥道:“这孩子,见了你穆老伯咋连个礼都不知道见呐?”
邱晨没有错过穆老头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和笑谑,嘴角抽了抽,还是顺着杨老爷子的意思,起身福了福身,带着几份揶揄道:“是我的不是,老伯这一身仙风道骨,实在是高人风范太足,一时,都不敢认了!”
“哈哈,这丫头……好!好哇!”穆老头哈哈大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软软的小布包来,递到邱晨面前道,“拿着,这是老伯的见面礼儿!”
邱晨微微挑着眉头瞥了穆老头一眼,眼睛的余光瞥见杨老爷子一瞪眼又要训话,连忙伸手接了,笑着道谢:“多谢穆老伯!”
穆老头一点不含糊地承了谢,捋着胡须笑嘻嘻道:“既然叫了老伯,你这丫头也该表表孝心,嗯,就做个腊鸭煲吧!”
邱晨看着穆老头,眼睛眨啊眨,突然会意地笑起来:“老伯,腊鸭煲极耗时,今儿晚上是吃不上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表这份孝心!”
林家的大厨房,从秦铮在林家养伤起,清汤都是常备的。邱晨进了厨房,不多会儿,就带着青杏转了回来。
穆老头眼巴巴地看着青杏手里托着的汤碗,跟着汤碗落在桌子中央,看着邱晨上前打开汤碗盖儿,一股清亮亮却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穆老头眼睛一亮,看着碗中白软的仿佛豆花儿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也不说话,也不理会他人,抬手用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白色软嫩的‘豆花儿’入口滑嫩鲜香,根本不用咀嚼,顺着舌头直接滑入喉咙,滑下肚儿里去了,可那股浓郁却丝毫不滋腻的香气却仍旧萦绕充斥在口舌齿颊之间,令人久久回味。
穆老头眼睛又亮了几分,几乎有些闪闪发光了,手指着碗里的东西,看着邱晨:“这,这是……”
杨连成老爷子也跟着吃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有些不以为然道:“不就个豆花儿嘛,农家吃食,老哥别嫌糙!”
农家吃食?还嫌糙?就这一份儿东西,看不出一点儿张扬处,可就正是这样一品汤清似水,‘豆花儿’雪白的汤羹,只怕没十两银子也值四五两……不对,关键还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关键是这份巧妙地心思,和这份大智若愚,大奢若朴的气度……这可不是一个庄户人家养出来的丫头能有的!?
穆老头看着毫不在意的杨连成老爷子,瞪大了眼睛好半天,干脆决定不予理会了,心里却酸溜溜的难受的很,这杨老头儿有这么好闺女,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唉,这算不算傻人有好命?
邱晨也被杨老爷子的话说的笑起来,从青杏手里接了小碗盛了鸡豆花儿,先递了一碗给穆老头,又递了一碗给老爷子。回头再想舀,杨树猛已经自己拿了碗笑道:“不劳妹妹动手了,哥哥自己来!”
“嗳,你小子,刚刚不还说吃饱了吃不下了?这会儿咋又能吃了?”穆老头丝毫没有长辈的风范,瞪着眼睛挤兑着杨树猛,那样子,恨不能把一碗鸡豆花儿搂在怀里护起来了。
他为老不尊,杨树猛也笑嘻嘻地耍起了赖皮,眼疾手快地把汤碗直接端在自己面前,直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只剩了个碗底儿放回去,笑道:“豆花儿不顶饿,正好做宵夜了!”
说完,朝吹胡子瞪眼睛的穆老头嘻嘻一笑,低头喝起豆花儿来。
穆老头儿气哼哼的半天也没人搭理,杨树猛喝了几口,抬眼看他只气鼓鼓的也不吃,诧异道:“穆老伯,你不爱吃妹妹做的这豆花儿的味儿啊?嗳,虽说不值什么,也不能瞎了东西,要不我替你吃了吧!”
“谁说我不爱吃了!”穆老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气得嚷了一声,却不敢再搁着,也连忙低头开动去了。
看着这么个活宝,嬉笑怒骂的也正好跟杨老爷子做个伴儿……再说了,邱晨也早看出来了,这位也就是洒脱随性惯了,心里却是有数的很。
来此的目的达到了,她也懒得再停留,告辞从后座房里走了出来。
走到二进院们口,秦礼秦勇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幸好屋角的穿廊挂了灯笼,不然非被吓一跳!
“夫人!”秦礼秦勇拱手施礼。
“你们知道穆老头儿的身份吧?”邱晨也不绕弯儿,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秦礼秦勇垂着头道:“是!他就是当初侯爷说的……”
邱晨脑中电光一闪,打断秦礼的话道:“就是唐文庸当初说的那个老头儿?你们侯爷的功夫是他教的?秦义秦孝还有你们的功夫也是他教的?”
秦礼和秦勇脸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秦礼点点头道:“正是他老人家。侯爷是他老人家亲手教的,我们几个福分薄……也就挨了几顿打,没入他老人家的眼,也捞着他老人家正经教过!”
邱晨眨了眨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她今儿示好是不是错了?若是那老头吃馋了,说不定捏着鼻子也要教阿满功夫……要不,再弄点儿什么怪味儿的东西送去……
飞快地想了一回,邱晨也只有暗暗叹气的份儿。还是算了,那老头儿口味怪着,说不定弄盘辣的上火,苦的发麻的东西也能当成无比美味儿。再说,既然秦铮也让他教授功夫,想来这位是有真本事的,这些高人的性子都不好,万一惹恼了,发了飙……呃,还是算了,她为了一家人的性命安全还是不要戳事儿了!
邱晨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转念,笑睨着秦勇道:“在清和县的时候,你没认出他来?”
秦勇愣怔了一下,愕然道:“清和……夫人,您是说亭伯?”
不等邱晨回答,秦勇一巴掌拍在腿上,恍然道:“夫人这么一提醒,还真是……容貌不同,但那身形背影还是有些痕迹可循的!”
秦礼抬手拍拍秦勇的肩膀,对邱晨道:“夫人不知,这位老爷子性子……嗯,洒脱,豪气,最受不得拘束,故而演习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不但容貌五官没有丝毫破绽,就连说话声音都能随意改变……据说还能够随意改变身形高矮……但如今看来,改变身形高矮……好像不太常用,是以勇子才能对应上身形背影……”
“唉,当时……是真的没往这里想……”秦勇叹息着,“谁会想到老爷子会去给人做老仆……看起来还蛮像那么回事儿!”
经他这么一说,邱晨也止不住地笑了。是啊,当初亭伯跟他们几个人混的可是挺熟,几乎日日三餐都跟着他们一起吃饭……如今想来,也不是没有破绽,亭伯虽说是老仆,但吴云桥那般繁忙劳累之下,也没有亭伯天天闲散在家的……而且,连个饭都不做,热水都不烧……当时,他们时时关注着疫情的发展变化,居然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疑点!
想来,今儿这穆老头上了门,秦礼秦勇因着前情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又看了穆老头的身手,差不多就认出来了,这才看热闹,没……敢上前。
虽说有情可原,可这两个也不该连个话儿都不递,若是她没看出穆老头儿的破绽来……呃,没看出破绽来,最多没有过高的礼遇,却总不至于为难一个老人家!
哼,这几个人这是笃定她不会做什么恶人了!
展颜一笑,邱晨温和道:“既然是侯爷都敬重的老人家,咱们也不能慢待了。唉,可惜咱们家的人都拿不出手……这样吧,你们最了解老人家的心情脾气,这以后,老人家的饮食起居,就交给你们哥几个吧!……嗳,我这就再去跟老人家商量商量,把他老人家挪到你们对过住着,你们照顾起来也便宜……”
秦礼秦勇一看到邱晨笑得温和,还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回的事儿他们兄弟是有些不仗义,害怕老头儿就没敢提前给夫人透气儿……可片刻,秦勇秦礼就苦了脸,秦礼反映过,扯了秦勇一把,连连拱手讨饶起来。
“夫人,兄弟们这回错了,夫人饶过一回……”
邱晨笑笑道:“饶过你们,也不是不行……”
秦勇秦礼停了求饶,张着耳朵仔细地听起邱晨的条件来。
邱晨又笑了笑,一团和气道:“虽说老爷子上了门,却还不知他的来意如何,你们就替我看着些,老爷子有什么举动……嗯,我们做晚辈的也好孝敬!”
这会儿,秦勇秦礼他们真是后悔了,当时怎么害怕那老头儿……给夫人打个眼色也成啊……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虽是懊悔无边,秦勇秦礼也只能口吞黄连,有苦没处说了。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第二日,邱晨一大早就进了厨房,昨晚她吩咐了大兴家的,今儿一早用果木烤过腊鸭,再用淘米水淘洗了,细火煲上,中午才能吃上。火候短了,腊味儿煲的味道就不对。
对了,既然做腊鸭煲,索性拿些腊肠腊肉的煲上个腊味饭……虽说,腊味吃多了不好,但那浓香的滋味儿真是不错。
看着大兴家的带着小喜将几种腊味烤过,又用淘米水细细地淘洗过,放进陶锅里煲上,邱晨这才离开厨房。
今儿个是重阳节正日子,孩子们不用上学堂,却仍旧早锻炼去了。她也要把给杨家二老备下的节礼送过去,再商量着二老怎么过这个节……说起来,重阳节更多的是城里人的习俗,农家庄户人衣食尚且没办法充足,倒也没这么多心思理会这个。
从前院转回来,进了西次间,玉凤和青杏已经托了两个包袱过来,里边放的是给刘氏和杨连成老爷子新做的靴子和皮袄子,用的都是灰鼠皮轻软暖和,比羊皮穿着舒服,更适合在家里日常起居穿用。
赵氏已经过来伺候着了,正坐在西次间里的椅子上候着,看见邱晨进来,连忙起身迎着。
将近四个月的身孕,虽说还不太显,但赵氏的行动明显有些迟缓,再看赵氏的脸色,也不是太好……邱晨不由想起昨晚杨树猛陪着老爷子回来的晚,只怕赵氏昨晚也没睡好,今儿一大早还得早早起来伺候公婆……这个时代的媳妇儿是真不好当。
紧着上前几步,邱晨扶着赵氏坐了,笑着问道:“嫂子昨晚没睡好?看着还有些倦意。”
赵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笑着道:“昨晚你二哥回来的晚……”
邱晨笑笑,“二嫂如今身子重,先照应自己要紧。我二哥……嗯,以后我跟二哥说说,不能再这么晚回去了,你这会儿受不得累。”
说着话,赵氏的目光就直扫青杏和玉凤手里的包袱,邱晨笑道:“眼看天冷了,给爹娘做的衣裳妥了,我今儿顺便捎过来。咱们大伙儿的也做的差不多了,等会儿二嫂去我屋里看看,样式花色还有改动的地方没有。”
又招呼玉凤:“把衣裳拿过来,让你们二舅奶奶看看……”
一说给杨家二老备的冬衣,赵氏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笑着道:“我也给爹娘做了棉裤袄子……”
邱晨不以为意,笑着道:“我知道啊,咱爹娘也光说,俩儿媳妇都是孝顺的,手也巧,所以,我就不做贴身的衣裳了,那个要真可身妥帖才成,这不,就做了两件外头的衣裳……呵呵,就这,也是青江家的几个做的。我自从生了那场病后,这针线上是一点儿也做不了了,也就只能赖着大嫂跟二嫂受累了。”
一番话说得赵氏缓了颜色,笑着跟邱晨看起二老的新皮袄来。
杨老爷子先起身出来,邱晨跟赵氏进屋伺候着刘氏洗梳了,看到赵氏的脸色不太好,刘氏就不用她伺候,赶紧吃点儿东西歇着去。
邱晨心里则开始盘算,不说二老屋里有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就是俊文俊书跟前都有小厮伺候。赵氏身边到现在还没个人……只是,给赵氏挑人,就要小心谨慎多了。
年轻媳妇子不行,丫头若是挑了那心地不纯的,趁着赵氏怀着身子做出什么事儿来,她这个当小姑子的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想来想去,竟是不能安排常人伺候,还是安排个媳妇子每日过去清理打扫、浆洗,能帮着赵氏轻松些,又不至于生出什么祸端来。
盘算着家里的媳妇子,其他人活儿都累,倒是赵九的媳妇王氏,清理一进院的卫生,守着二门,还有些空闲,而且,王氏为人稳当,手脚也利落,又有家有业的,最是稳妥了。
盘算好了,邱晨就把这事儿跟刘氏说了。
刘氏倒是不反对,只是叹息着:“不光是我跟你爹,你连你嫂子们的心都操着……唉,让你受累了。”
邱晨笑着依在刘氏身边道:“娘,瞧您说的,二嫂这不也是给我怀侄女儿么……再说,我这回来好几天了,才想起这事儿,够粗心的了,您还这么说,这还得让我惭愧成啥样儿啊!”
母女俩说笑了一阵,邱晨从西屋里出来,就把王氏叫进来,把事儿给她说了,又道:“这事儿也算你额外的活儿,我每个月给你加一份月钱。”
王氏连忙道:“不敢当夫人这么说。依着夫人的吩咐,不过是去二舅奶奶屋里打扫清理,也没多少活儿……”
邱晨抬抬手,止住她的推拒,直接道:“我让你去二舅奶奶屋里打扫,是看着你是个稳当利落的……如今,二舅奶奶身子重,受不得一点儿气,你打扫完就不要多在屋子里留……毕竟我是小姑子,万一嫂子怀着孕有个差池,我没法跟爹娘跟哥哥交待。”
王氏神色微凛,恭恭敬敬地曲膝应着:“婢子省得,夫人请放心!”
邱晨的目光扫了眼屋里伺候的玉凤,玉凤连忙曲膝退了出去。邱晨这才神色肃然地看着王氏道:“如今咱们家人口渐多,表少爷们、外院的秦护卫他们,决不能生出什么事儿来,你在二门二院出入,也替我看着些。有什么事及时知会我一声。”
王氏连忙答应着。
邱晨打发王氏径直下去,招呼了玉凤和青杏进来,替她理了理鬓角,整了整衣裳,起身去西屋吃早饭去了。
吃过早饭,孩子们跟着秦勇秦礼去骑马打猎。昨日因为有太多的小孩子要照顾,秦礼秦勇带了箭支也没能打猎,今儿一提议,邱晨就答应了。她正不知道让孩子们在家里做什么好呢……早知道今儿没事可干,前几天挖藕捕鱼的活儿就不急着做完了。
看着孩子们兴奋无比地去了,几个小丫头小小子没带上,一个个没精打采的。邱晨看着不是个事儿,想出一个好东西来,既能让孩子们感兴趣,还能让大人们也高兴。
九月,大白菜已经长了菜心,大萝卜也正好长到儿臂粗细。邱晨就招呼着一家人能调动的人手,厨房里蒸了一大锅糯米,又让赵九联系村子里定好的白菜、萝卜,紧着送来,就在东跨院厨房门外和正院的一进院里,摆开阵势,腌制辣泡菜。
邱晨最爱吃新腌制的辣白菜,微微带点儿酸甜的。儿臂粗细的萝卜劈成条,头顶和萝卜缨儿都留着,腌成泡菜同样好吃。萝卜缨儿用水一焯,放大油、油吱啦、虾皮儿调馅儿,蒸成大包子,也香浓爽口的很。
还有豆腐乳,她前些日子从臭鳜鱼联想起了臭豆腐、毛豆腐,然后联想起了豆腐乳。豆腐乳价格低廉,味道足,做好了,冬天东跨院的帮工们也能多添一道菜。
腌制辣白菜,大兴家的和兰英等人已经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做起来也就极顺手了。邱晨只是让她们做了一点点特辣的,剩下的就做成微辣的。
转了一圈儿,看到两处的妇人们切白菜腌白菜,忙得不亦乐乎的,她也插不上手,干脆带着孩子们在一进院子里做起了打糕。因为药物粉碎,东跨院里有个大大的石臼,木头捣子都是硬木做的,很是沉重,邱晨带着孩子们砸了几下,胳膊就酸的太不起来了,只好交给赵九和几名男仆。
咚咚咚的打糕声,还有妇人们的欢笑声混合在一处,两个院子都热闹喧阗起来。
邱晨看着人们上了手,就拿了芝麻、黄豆面儿去了厨房,将黄豆面儿炒熟晾凉,把芝麻炒熟碾成粗粉,混上白砂糖,就成了香喷喷甜滋滋的打糕粉料,等糯米打好了,拿过来切成小块,在芝麻黄豆白糖的混合粉料中打个滚儿,香甜软糯的打糕就做好了。
做好一盘,邱晨就把这个相对轻省有趣的活儿交给了青杏和春香,自己端了打糕给廊檐下的刘氏送过去。
刘氏拈了一块打糕吃了,慢慢咽下去,点头笑道:“这东西倒是香甜的很,软软糯糯的,牙口不好的也能吃。”
邱晨自己也吃了一块,唔,味道还不错,打的还不够,劲道稍差一点点。
“娘,这东西是黏米做的,不好消化,又是冷的,您一次吃两块就行,吃得多了怕胃口不舒服。”
刘氏笑着点头,问道:“你给你爹和你穆伯送去了?”
邱晨笑着撇撇嘴:“我爹去了后院了,穆伯?早跟着秦礼秦勇他们上山了。”不然,估计看到打糕这活儿,那老头儿早抢着上去了凑热闹了,哪里能这么无声无息的。
跟刘氏说了一会儿话,邱晨就带人去了厨房。厨房里有一个小拐磨,是邱晨买回来给孩子们磨豆浆的,她不常在家,孩子们不爱喝豆浆那股子豆腥味儿,这拐磨子就闲在了角落里。
邱晨带着青杏把拐磨子从角落里搬出来,上边积了一层厚厚的油灰,打发青杏拿来皂液洗涮出来,又用清水洗净,然后放在大木盆中用清水浸泡上。转而拿了黄豆放在簸箕里,端到廊檐下,跟刘氏、赵氏一起说着话开始选豆子。
正说着话,一匹马在门前停下,赵九迎出去,片刻将大兴带了进来。
大兴带来了林旭的书信,另外还带了郭敬诠的一封亲笔信。
邱晨连忙接过来拆开看过。林旭的书信说的主要是郭大老爷郭敬诠安全归来的事情,只是说郭敬诠瘦的厉害,几乎瘦脱了形,人也虚弱的很,正在家里休养。郭敬诠的信则是郑重向邱晨道谢,幸亏了邱晨的各种措施,他一直坚持自己和随人不沾任何生食生水,这才能安全从疫区回来……
对于防疫控制诸事,郭敬诠却几乎没提多少,字里行间也隐约透出一种沉重的寥落之意……邱晨掩下信笺,止不住轻轻叹息,此次她进入疫区,先是有清和县令吴云桥的一心为民,全力协助,后有丕县那个石师爷……想来想去,她最应该庆幸的还是身边跟了秦礼曾大牛和陈氏,不说陈氏的沉着安然,就说秦礼和曾大牛二人,若非这两个人跟着,她在丕县的境况只怕还不如郭敬诠,更别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疫情控制住,得以顺利走出疫区了。
而秦礼秦勇四人,甚至是陈氏……都是秦铮的人,说起来,她一直受秦铮的照应……唉,似乎从军供的疗伤药开始,她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靖北侯就似乎牵扯在一起,撕扯不清楚了。
摇摇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邱晨将手中的信笺放进盆里烧了,特别是郭敬诠的信笺,还是小心为好。
“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急着当天往回赶了。你下去先好好洗洗,换身衣裳,也跟大人孩子好好聚聚……晚上我写了回信,你再带回去吧!”
大兴连忙躬身应了,抬头看看邱晨,见她再无其他事情吩咐,微微弯着腰退了下去。
临近中午,秦礼等人就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带回了不少野鸡野兔,还有一只黄羊和一只狍子。
中午,蒸的萝卜缨儿大包,邱晨用拐磨子做了个豆花儿,这回是真的用黄豆磨的豆花儿,不过仍旧用清汤做的汤底,滋味鲜美却不滋腻,同样美味。另外,她还做了向往已久的麻婆豆腐,又炖了个鱼头豆腐,差不多一顿豆腐宴,吃的一家人无不叫好。穆老头儿连早就点好的腊鸭煲和腊味饭也几乎没心思理会了,挤在一群孩子们中间,抢着豆腐菜吃的不亦乐乎。
至于秦礼秦勇和孩子们打回来的野味儿,就要等下午洗剥干净了,晚上吃了。
午饭后,大伙儿稍事休息,大多数人继续忙着腌萝卜白菜,刘氏赵氏两人就带了孩子们挑黄豆,挑绿豆、红豆。中午美味的豆腐、豆花儿,让孩子们对挑豆子动力十足。一只只小手挑起豆子来灵活无比,速度一点儿不比大人慢,邱晨还提议孩子们边挑豆子边讲故事说笑话,不会讲故事说笑话的,也可以背诗背课文。这样能锻炼孩子们的口才,也让孩子们敢于在人前说话,习惯了就不会到人前去露出惧色,大大方方的应对。
孩子们忙碌着,邱晨开始用中午做出来的豆腐制作豆腐乳、臭豆腐。制作这些最关键的就是适合的发酵,这就要求环境洁净,以免过多的杂菌让豆腐腐败不能食用。
正在厨房隔壁的房间里忙碌着,赵九到门口通报:“夫人,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来……求医!”
赵九很疑惑,他们家夫人懂得制药是不差,可从来没听过夫人给人诊病……家里有人生了病,不管夫人在不在家,都是去镇上请赵郎中来诊治的。这怎么会有人大老远跑来求医的?难道说自家夫人还有一手深藏不露的高明医术?
邱晨正托着一根竹劈子豆腐块往架子上放,听了赵九的通报手一抖,一排豆腐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请她医治的人只有一个,只是那个人她之前也见过,并没看出病重……伤重的样子,难道说,伤口没有愈合好,又旧伤复发了?
心思快速地飞转着,邱晨顾不上理会地上摔得稀巴烂的豆腐,手下意识地落下来,揪着围裙擦着,就直接往外奔出去,连脸上戴着的口罩、头上带着的头巾都没顾上理会,就如蒙面人一样,冲出屋门,径直朝着大门口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