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六年正月下旬,石琨、张举率七万大军攻邺。
对李闵、李农来说,这是一次真正的危机。
在此之前,无论是张才、李松的谋刺;石启、石成的作反,甚至孙伏都引起的骚乱,都算不上真正的危机。那几次的对手甚至不能称之为对手,只是几撮依靠阴谋,希图侥幸的小人物;只要避过最危险的一刻,李闵、李农动动手指便能将他们碾成齑粉。
这一次不同。这是真正的威胁。这是实力之间公开的较量。
双方处在一个水平线,各自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挟带着不共戴天的怒火,死命向对方撞去;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万事皆休的结局。
石祗只有七万大军,邺城各路军马至少有十二三万;看似邺城占了不少优势,实质不然。邺城军马中,李闵、李农真正能放心使用的不过七八万;七八万人马不仅要抵抗襄国敌军,还要留下很大一部分,以镇制另外四五万禁军,与此同时,还须提防石渎张贺度的两三万新军、黎阳仓段勤的一万多守仓禁军。
七八万人马分摊之后,李闵和李农手中能够机动的人马只有三万。
张举看透了这一点,他不会留下时日,让李闵、李农将禁军全部整合完毕。是以,招募到七八万人马后,匆匆挥兵南下,一刻也没耽误。他的目的不是在战场上战胜李闵、李农,而是制造危机,让不服李闵、李农的禁军趁机起事。
这次战事的主战场在邺城内,在于争取邺城人心,他要做得是缠住李闵、李农,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分神旁顾。张举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得。
也许是成长环境造就的,李闵有种坚忍勇毅的特质,愈是逆境,愈能奋起。在后方尚未稳固的情况下,首次对战拥有强大实力的敌军,他没有半点怯懦,斗志更为昂扬,每每所言,必是胜利,且是大胜。
正月二十,三万大军开进邺城之北的华林苑,在明光宫北边扎下大营,准备迎战强敌,新义军也被编入大军之中,移驻明光宫。石青知道,李闵不愿龟缩城中,他要以堂堂正正之师,打败石琨、张举,彻底粉碎一些人的妄想。
正月二十一。清晨。
李闵遣人过来通知石青去中军帅帐,石青喊上左敬亭,带了四个亲卫赶了过去。
石青来到帅帐,只见李闵身披连环甲,胯下朱龙驹,一手连钩戟,一手双刃矛,全身披挂停当,整装待发的模样。
“云重。就等你呢。走吧,陪本王前去探察敌情。”看见石青,李闵招呼一声,随即扬鞭挥马,冲出辕门,千余亲卫铁骑呼喇喇大声吆喝,纵马跟上。
见李闵随从尽是骑士,石青便吩咐左敬亭等人回转,随后,他一扬鞭,放马驰骋,向前追赶李闵。
据斥候回报,石琨、张举大军昨夜在邯郸驻扎。邯郸距离邺城不足百里,距离华林苑北部边缘不过五六十里。这种距离,相对于动辄数万、连营十里的大军来说,实在太短了。双方斥候已开始相互接触绞杀。
漳水流域,一马平川;出了华林苑范围,石青撵上李闵,黑雪落后朱龙一个马身,在无遮无掩的平原上疾驰狂奔,行了十余里,前方突兀地现出一道坡地;这道坡地高出四周几丈,是个难得的制高点。
李闵驱使朱龙,径直冲了高坡,千余铁骑呼啸跟随,一一跃上。
一到坡上,视野立刻开阔许多。身后,华林苑的旌旗营帐模糊可见,前方,天地尽头有一条纤细的黑影如蛇一般,向这边蠕动过来。
这条黑影之后,有一点极小的空隙,空隙北边,是遮天蔽日的烟尘,那是大队人马行进造成的。烟尘翻翻滚滚,看不清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只是那隔天蔽日的声势,便已足够震骇人心。
石青估计,那条黑影应该是敌军前锋,此时距离高坡大概不到十里。
“敌军大队快到了,请武德王速速回转,聚将迎敌。”在高坡上矗立片刻,张艾担心李闵的安危,于是婉转进言,劝其回转。
“既是探查敌情,哪能远远看看就走?”
李闵拒绝了张艾的进谏,转对石青道:“节义将军!汝可敢随本王冲击一番,试探试探敌军战力?”
“固所愿耳,不甘请尔。”石青抱枪拱手,跃跃欲试。穿越以来,他还没有亲身经历过如此大的阵仗,忍不住想亲身体验一番。
“好汉子!”李闵大笑一声,一打马冲下高坡,扬声呼道:“勇士们。随本王杀敌!”
“杀敌!”千余亲卫骑吆喝一声,冲下高坡。张艾不再谏劝,跟着呼喝一声,与石青一左一右,护在李闵两侧。
为了节省马力,冲下高坡后,李闵命令亲卫骑缓步前进,慢慢接近敌军前锋。
敌军前锋大约有五千人,瞧见千余骑兵慢吞吞地迎过来,有些诧异。这个数目的骑兵,说多,不足以冲锋陷阵,说少,比一般的斥候大队又多了不少,而且没有藏匿痕迹,没有冲锋陷阵的迹象,看起来实在有些奇怪。
对方将领非常谨慎,一边派出斥候就近查探,一边命令队伍停止行军,就地集结布阵。敌军大队发现有异,加快脚程,迅速逼上了。
“乌合之众!”双方相距三百步时,李闵瞥了一眼对面散乱的阵形,不屑地轻哼一声,随即一磕马腹,朱龙迈步小跑起来,他扬声命令,道:“亮旗!冲锋!”
‘李’字大旗呼啦啦迎风竖起,一千铁骑四蹄腾开,踢踏出轰隆隆的颤音,呼啸着向对方冲去。
三百步转眼即过。几个呼吸之间,双方面目清晰可辨。李闵大呼:“李闵在此!尔等还不授首!”
呼声如海啸,如滚雷,震人耳膜,催人胆寒。
大呼声中,朱龙马焚城烈火一般冲进对方阵中,连钩戟狂舞,双刃矛闪烁,如流星破空,如水印泄地,又如席卷落叶的狂风,所过之处,除了残肢血肉,再无一个完好站立之人。
“啊!真是武德——”敌军中一个士卒惊骇狂呼,‘王’字没有来得及出口,喉管已被双刃矛洞穿。其实不需他提醒,他的袍泽看到了李字大旗,听到了李闵的呼声,他们已经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武德王!
五千敌军前锋包括他们的将领,有勇气对抗一千普通精骑,但他们绝没有勇气对抗武德王亲率的一千精骑。这个时候,武德王的名字,远远比连钩戟、双刃矛更有威力。
石青紧随李闵,冲进敌军阵中,刚刚杀死两人,五千敌军泄洪一般齐声大哗,转身就跑,拼命向后逃窜。
此时,一千精骑还未与敌军发生接触,杀入敌阵的,只有李闵、石青、张艾三人。
溃败来得太过突然,不仅对手料想不到,石青、李闵都没料到会是这种结局。
李闵蓄了许久的气力,意欲好生搏杀一番,面前敌军却是一空,竟是杀无可杀。惊愕之下,他扫了眼敌军逃窜的方向,旋即下令道:“张艾!汝率三百骑,从左翼包抄;云重!汝率三百骑,从右阻截。汝等需将逃敌驱赶向敌军主力,不可让其四散逃开。其他人,随本王居中驱赶。”
不会就这么胜了吧。愣怔之间,石青接下军令,率三百精骑斜掠而出。
兵败如山倒。
听着隆隆的铁蹄越逼越近,听着落后袍泽发出的惨号,敌军前锋将士魂飞天外,惊骇莫名,什么都顾不得,只知道埋头狂奔。他们不求跑赢战马,只想跑赢自己的袍泽。
敌军主力和前锋相距不到五里,正自匆匆向前赶,他们同样没有料到,前方会发生这种突变。
“这该怎么办?。。。”望着越来越近的溃兵,大军前列,身当士卒的张举、石琨面面相觑,惊慌失措。两人都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
王朗打马疾驰,匆匆从主力队列中部赶上前。
张举、石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等王朗下马,上前抓住,疾呼道:“王将军。你看如何是好?是不是应该列阵迎战。。。”
“早干吗去了!现今哪还来得及!”望着近在咫尺的溃兵,王朗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嚷。发泄一通后,他省起对面两人的身份,于是缓和声音,进言道:“朗正在集结精骑,待会上去抵挡一阵。请汝阴王和太尉率主力后撤五里,整顿部众,结阵固守。”
“如此甚好。仰赖王将军了。”张举、石琨仿佛有了主心骨,抹了把汗,匆忙率军后撤。
王朗没有想到,溃兵退的如此之快,他的三千精骑刚刚集结,就被溃退的前锋军和匆忙后撤的主力挡住了去路,战马还未来得及跑动,李闵已率军杀到。
盯了一眼连钩戟上寒芒闪烁的月牙,王朗心头一黯:“传令,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