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武殿出来,石青用方便议事的借口,邀请刘群、郎闿、刘茂前往西苑军营休息,三人无可无不可地应允了。
人会因为忙碌而充实,有事情赶着做就没时间胡思乱想。这话用在郎闿、刘茂身上非常合适。为稳定邺城人心而举行的公祭对朝廷意义不凡,这是忠贞之士回报冉闵的大好时机。两人打叠起精神,决意帮石青把公祭之事办得妥妥帖帖。
一行人回转西苑军营,随便吃了点东西,随后有亲卫上来侍候,领着三人各自找地方休息一会。
与郎闿、刘茂一忽高一忽低的情绪波动相比,刘群的情绪倒是很平稳。还能从容地和引领带路的少年亲卫攀谈叙话。
“汝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禀大人。小将姓郗名超,表字景兴。已虚耗十六年春秋。”
“嗯,不错,汝竟有表字,莫非出自山阳金乡(今日山东金乡西北一带,郗姓郡望之地)?”
“大人说的是。郗超正是山阳郗氏嫡系。”
“咦!”刘群惊咦一声,偏头认真打量郗超,诧异地问道:“汝和曾拜为大晋太尉的郗道徽(郗鉴)如何称呼?”
郗超一笑,回道:“那是超之祖父大人。家父讳字愔,乃祖父大人之嫡长子。”
“什么?汝竟是郗方回之子。”刘群大吃一惊,郗愔在褚衰的征北大将军府任过长史,大晋征北大将军府转责北方事物,自然会被北方政权留意注目,是以刘群知道郗愔之名。他怎么也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南渡望族、郗氏嫡系子弟竟在石青麾下作一名“普通亲卫”。
“汝年龄轻轻怎会北上青兖?”刘群脱口问出自己的疑问。
郗超笑道:“不仅郗超北上,家父和叔父大人都来了,呵呵。。。还有荀蕤荀令远和荀羡荀令则贤昆仲、王逸君(王羲之)大人、谢石大人呢。”
刘群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倒。他乃是名门之后,对各地高门望族自然熟悉,一听这些赫赫有名的姓氏竟然跑到青兖新义军麾下,惊得他不由的失态了。
石青这是在干什么?莫非他暗中和大晋勾连上了?这些世家会真心臣服?他们北上意欲何为。。。。。。刘群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袍,脑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到了,大人请进,石帅等你多时了。”来到一座普通的土垒营房前,郗超笑嘻嘻地肃手相请。
石青在等我?刘群脑中一闪念,皱着眉头踏进营房。
营房里共有三人,石青盘坐在上首,孙威和一位年近三十的士子跪坐在石青下手右侧,刘群认出那位士子乃是韦膄之子韦伯阳。石青下手左侧铺得也有席塌,只是上面空荡荡的。刘群猜想那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位置,于是缓步踱了过去。
“刘大人请坐。”果然,不等刘群走过去,石青已指着左侧席塌肃请。
刘群点点头,走过去坐下,皱眉问道:“镇南将军这是?”
大伙多日未眠,原本说好眯缝半日再议事,谁知石青竟将他单独引来密议,危急时刻,这种作为实在不妥,传出去定会惹人非议。
刘群很不满意。
“石某请刘大人来,有要事相告。”石青神色肃穆,目视刘群,缓缓说道:“皇上有遗诏。”
“啊?什么?”刘群惊得差点蹦起来,随即急切问道:“遗诏是什么?皇上怎么说?”
“皇上命令孙某代为传达遗诏。”
对面的孙威接过话题,沉声说道:“皇上诏令,杀胡复汉、恢复中原大业交给镇南将军石青,邺城内外,大魏上下,军民人等,当唯其马首是瞻。”
“嗯。。。。。。”
听到遗诏内容,刘群反而镇静下来,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两眼一咪,细细打量起石青。
“刘大人不信么?”石青淡淡地问。
“这个。。。刘某信不信无关紧要,朝中诸公;皇后、太子是否相信才是关键。镇南将军以为然否。”刘群含含糊糊地回答。
孙威是冉闵亲信,但他与石青的交情也不寻常,冉闵已故,恩义了结,孙威有所选择也属正常;这等人说的话怎能算数。便是加上韦伯阳佐证,也不能算数,韦伯阳明显是新义军所救,既受过石青恩惠,还不是一切都依从石青之意?
石青点头示意明白,娓娓解说道:“皇上是在滏阳河西岸颁下遗诏的,那时他已被鲜卑人所执,石某和孙大哥却在东岸,与皇上隔着一道滏阳河。皇上为了让我等听清遗诏,喊话时几乎用尽了全身之力,声音非常大,里许之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当时两岸有十余万人,听到皇上遗诏的,没有五万必定有三万。包括鲜卑人、冀州军、新义军和一两千躲在水草中的大魏士卒。刘大人以为,这样的遗诏朝中诸公、皇后、太子会相信吗?”
“啊——”刘群呆滞地啊了一声,若在这等公开场合颁下的遗诏必定属实,任何人都不能只手遮天妄想篡改或者隐瞒。但石青为何在太武殿上隐瞒,却私下单独告诉自己呢?
“因为即便是真,还会有人选择不相信。至少,皇后、董大将军绝不愿意相信。”石青似乎知道刘群心中的疑惑,平静地给出了答案。
“邺城原本就人心离散,石某若是公布了这个遗诏,刘大人以为,邺城会成为什么模样。。。邺城只会崩溃得更快!有人会站在董大将军、皇后身边,选择不相信。有人愿意相信,但是他们未必愿意遵从遗诏聚到石某麾下,更多的人会对分裂的朝廷彻底绝望以至于另谋去路。”
刘群瞿然而惊,他似乎看到了遗诏公布之时,邺城四分五裂的局面。在内乱的情况下,没有冉闵支撑的大魏,勿须等到赵国、燕国攻打,自己就会先自倾覆。想透这些,他不由的对石青有些佩服。难怪短短时间,他能带着新义军取得如此多胜绩,当真是深谋远虑。只是,遗诏是冉闵公开颁下的,不可能隐瞒太久;一旦被泄露出来又该怎么办呢?
刘群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刘大人所虑极是。为了暂时瞒住遗诏,石某向慕容恪讨要皇上遗体之时,新义军在滏阳河两岸搜索两天,把可能听到遗诏的魏军士卒尽皆带在军中,不允许私自和外面联系。另外,石某南返之际,在滏阳河一带留有一支斥候部队,一边打探襄国军情,一边拦截逃回来的魏军,尽量避免遗诏内容传出。不过。。。。。。”
解释到这里,石青话音一转道:“即便有这些防范措施,石青以为,最多不超过一个月,遗诏之事还是会泄露出来。因此,为了避免朝廷到时崩溃,石青必须在一个月内控制邺城。”
今日刘群的惊讶已经太多了,以至于有些麻木,可听了石青这番话,他忍不住再度惊讶起来。一个月控制邺城?可能吗!石青虽然战功卓越,可邺城人并不特别看重他。即便有冉闵遗诏倚仗,情况也改变不了太多。他凭什么一个月内控制邺城?
“这件事很难,真的很难!”
想到艰难处,石青两道浓眉几乎拧到了一处,只浓眉下的眸子依然熠熠有光,凝神注视着刘群,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在邺城,除了孙大哥和伯阳兄,唯有刘大人算是自己人,石青恳请刘大人全力给予襄助。”
石青将“自己人”三字咬得死死的。刘群听了暗自苦笑。
因为刘启的缘故,刘群和新义军的关系一直很暖味。不过,他从没打算背叛冉闵以倒向新义军。之所以有时帮石青一把,是因为他私自认为石青不是冉闵的敌人。眼下冉闵不在了,石青却同冉闵后人相“对立”。而他必须要做出选择,这种选择真的很为难。
沉吟了一阵,刘群试探道:“镇南将军打算怎么控制邺城?”
“石某打算通过举行公祭悼念阵亡将士,凝聚邺城民心;随后利用一场必将胜利的大战,整合邺城人马。有此两者,邺城当会稳定下来。”石青口中“必将胜利的大战”指得是历史上刘显讨伐邺城那一战。
襄国之战后,魏、赵之间形势逆转,赵国士气高涨,魏国萎靡不振。石祗决意趁胜追击,命令刘显率七八万大军杀到邺城;冉闵绝地反击,亲自迎战,大败赵军,斩首三万余;吓得刘显魂飞魄散,暗中投降冉闵,并杀石祗自效。
石青一边翻阅着记忆,一边思索着说道:“石某估计,短则十日,多则两旬,襄国石祗会派大军前来讨伐。这一仗应由石某来打,也只能由石某来打,石某将会打赢这一仗,以此奠定邺城主导权。”
听说赵国大军会来讨伐,刘群原本一惊,待看到镇定自信的石青,他心中一热,再无担心。这人败蒲洪、收姚弋仲,斩段龛,抚定关中,战绩累累,岂是虚饰。冉闵虽然不在,但有此人在,邺城不定真的能安如泰山。
“石帅打算让刘某如何襄助?”不知不觉间,刘群改变了对石青的称呼。
石青脸上露出真诚地笑容,和声说道:“石青需要刘大人襄助的地方实在太多。最重要的是,刘大人只能暗中襄助石青,不要轻易露出心中真意,否则,一旦别人对刘大人有了提防,行事可就大大地不便了。。。。。。”
“竟然是让刘某作间!!!”刘群暗自嘀咕,对所谓的襄助非常地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