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章沙发过短
浮桥之上人挨人、人挤人,密密麻麻的士卒混合着丢弃的辎重车辆如同纠结缠绵的野藤丛蔓,挡住了所有人的前进势头。
鲜于亮呼哧呼哧背着昏迷的慕容恪在其中吃力地挪动脚步,尽管有近百名亲卫在前后左右遮掩开道,但是四周的压力仍然通过亲卫的身子传了过来。
民军已经杀到岸边,还有最后一座浮桥没有起火,没来得及渡河的两万余燕军将这道浮桥视作最后的希望,此时再也顾不得将官的威严和颜面,拼命地向前挤,和鲜于亮、慕容恪等人争夺逃生之路。
“不要!我投降——”
“跪下!丢下刀枪——”
“跑!顺河跑啊——”
“杀——”
民军追击引发的声音越来越近,就算还没到身后,民军前锋至少已追上了浮桥。鲜于亮喘了口气,绝望地瞅了眼前方涌动不休的人头,终于确定若再不想办法,自己和昏迷的慕容恪都将落到民军手上。
“辅国将军卫士听令!为了护卫辅国将军过河,给我——”鲜于亮长吸了口气,继而厉声吼道:“杀出一条路来——”
“杀!”
为了掩护辅国将军过河,慕容恪的亲卫没有丝毫犹豫,近百的刀枪忽然在浮桥中央举起,然后不管不顾地向四周乱捅乱搠。
“啊——你们。。。。。。”
“妈呀——干什么。。。。。。”
浮桥上喧嚣的拥挤声忽然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声凄厉的惨叫。惨叫声中,无数燕军被刺落水中,创口上鲜血喷涌,一瞬间就将河水染得通红通红。
“杀过去——挡我者死!”鲜于亮疯狂大嗥,近百卫士一起疯狂大嗥,将手中的刀枪劈砍到前方袍泽的后背之上。
滹沱河两岸和浮桥之上猛然一静,无论是民军还是燕军都被鲜于亮一行的举动震惊了。安静只是一瞬,这一瞬过去之后爆发的是更大的声响。
滹沱河东岸是不约而同近乎一致的乞降声:“降了!降了!他妈的咱们投降了——”
滹沱河西岸则是无数燕军士卒痛惜哀伤的大嚎;“疯了——鲜于亮疯了——都疯了——完了——”
浮桥上的反应最为纷乱,鲜于亮一行后面的燕军士卒停下了脚步,躲避瘟神一样不敢向前靠近;鲜于亮一行前方的士卒要么拼命向前冲,要么干脆主动跳进河水里,攀附着浮桥支撑为其让路。
只有民军士卒受到的影响最小,震惊过后,立时呐喊出声,沿着浮桥追杀过去。
果断的杀伐起到了应有的作用,鲜于亮背着慕容恪赶在民军追到之前逃到对岸,一行人刚刚离开浮桥,守在出口的慕容评立时吩咐道:“亲卫队!立盾架枪不许任何人过来——刀斧手!快砍断浮桥——弓箭手准备阻敌——”
民军追过了浮桥中段,不用几个呼吸就能杀到西岸,此时架火焚烧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慕容评一边布置桥头防御,一边指挥刀斧手砍断浮桥。
只是浮桥之上不仅有追杀过来的民军,还有一两千从水里爬上浮桥,准备逃过来的燕军士卒;盾枪一架,这些士卒势必没法过来了。鲜于亮适才的举动看似血腥,其实仅斩杀了几百袍泽,慕容评的这个命令却要让一两千袍泽落入敌手,比鲜于亮的举动更要残忍。
刀斧手上来了,吭哧吭哧地开始砍桥,弓箭手拈羽张弓在浮桥四周布下弧形阵势,立盾架枪的亲卫却有些犹豫,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堵住浮桥出口。慕容评脸色铁青,声嘶力竭地怒吼:“立盾——架枪——违命者斩!”
盾终于立起来了,枪终于架起来了。刀斧手在加紧砍伐浮桥支架,正在向这边奔跑的燕军士卒一边大呼“不要——”一边绝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出口,缓缓停下了脚步,最终在浮桥支架喀吱喀吱的炸裂声中向后退去,默默地走向追击过来的民军。
喀喇——
几声巨响,浮桥支架彻底断裂,一段丈余长的桥面坠入河中,被河水冲了几冲,又带了一两丈桥面向下游冲去。失去西岸固定的浮桥摇摇摆摆,随时都有肢解坍塌的危险。民军放弃了追击的意图,开始勒令归降燕军士卒推着辎重车辆,牵着战马回返东岸。
慕容评阴沉地离开岸边,先对左右说了声“传令全军启程赶往蠡县。”,然后急急忙忙去找鲜于亮。说实话,他非常不喜欢慕容恪这个侄儿,以前甚至有希望这个侄儿早点死、以便自己早点出头的心思,但是这时他却非常害怕慕容恪死去。眼下的燕国可以没有慕容俊,却不能没有慕容恪啊。
慕容恪被鲜于亮安置在一辆粮车上,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容显得苍白,仿佛死人一样,慕容评见他双眼紧闭,鼻翼却还在扇动,显然只是昏迷,当即稍稍放了些心,先交代推车亲卫一声“轻一点——”,然后唤过鲜于亮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奕背叛了燕国,或许他是想向石青邀功,派张安过来行刺辅国将军,张安诈作信使抵近辅国将军,冷不防刺了一枪,刺中将军腹部。啰——就这样。”鲜于亮回答的淡漠,语气没有丝毫愤怒,只有无尽的麻木。
慕容评的反应同样淡漠,好像听说了一件不关心的事,连一丝惋惜惊叹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只是催马上前,来到粮车右侧与粮车一道默默向西行去。
从滹沱河到蠡县这一段路程很平静,没有遇到民军骚扰,午后申末时分,拖曳了十余里的溃兵到了蠡县城西。慕容俊得知慕容恪遇刺,惊得早早赶到城外迎候,待看到逃过来的燕军仓惶模样,又是大吃一惊,眼前的撤退惨景与先前预想的相差也太远了。
“怎么会这样?撤回来多少人马?”慕容俊茫然地看向慕容评。
慕容评阴郁地回道:“石青狡诈多计,我军回撤时民军突然火攻浮桥,队伍因此乱了套,断后的封奕临阵倒戈,带领民军追上来。诺——就这样,只有不到七万人马撤了过来。”
“啊——”慕容俊心痛的惨呼一声,三万多人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了。
“嗯”
粮车上忽然有了动静,慕容恪呻吟着睁开了眼。慕容俊、慕容评身子一动,立时抢了过去,在左右同时几乎:“玄恭(四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痛疼,慕容恪眉头紧锁,脸型有些扭曲。他的双眼无力地转动着,当触到蠡县城墙之时,眼光霍地一亮,绽出了几分光彩,嘴唇蠕动发出一阵蚁语:“到蠡县了,太好了。。。。。。”短短几个字似乎耗尽了慕容恪全身的力量,刚刚说完,他的眼神便迅速黯淡,似乎又要昏迷过去。
慕容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四弟,是到蠡县了,你先好生休息养,进城后再行收拾创伤吧。。。。。。”
“王兄?”
慕容恪这才发觉慕容俊在身边,身子挣了一挣,他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说道:“王兄,请尽快晓谕全军,转战代郡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往后就是一路坦途,让大伙不要害怕,尽管安心下来。。。。。。”
说到这里慕容恪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沉,又昏迷过去了。
慕容俊似乎没见到一般,对昏迷的慕容恪淳淳说道:“为兄知道了,四弟放心好生休养吧。”
鲁口燕军抵达蠡县与燕王禁卫军会合后仍有近十万人马,其中有两万五千余精骑。这股力量只要整合好,依然可以不惧民军的追击。慕容俊明白这一点,一俟溃兵进入蠡县,他便命令禁卫军杀猪宰羊予以犒劳,又亲自下到各军各营和普通士卒招呼说话,想尽一切办法抚慰军新士气。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燕军士气虽然还未从浮桥之败的惨烈中完全复原过来,却也得到些许提振。
七月二十一日凌晨,斥候来报,民军昨日连夜搭建了两座浮桥,四万余步骑大军在石青统带下正在渡河,向蠡县杀过来。
石青若是率军赶到,和蠡县城西的王猛部民军将会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对燕军的撤离非常不利。慕容俊得报之后,即刻传令全军整束行装,启程北上。
天色拂晓之际,阳鹜率五千精骑出东门,在蠡县和滹沱河之间巡弋,防护燕军主力右翼,慕容评率一万精骑出西门,准备阻击王猛部,护卫燕军左翼;鲜于亮率五千精骑出北门,为主力大军之开路先锋,慕容俊亲率五千精骑、七万步卒为中军,跟在鲜于亮部之后出北城径直向高阳方向撤离。
石青部尚未赶到,燕军出了蠡县北门,右翼静悄悄的,没有丝毫骚扰。左翼却不一样,八里外的民军大营人喊马嘶,一队队一列列人马相继开出,斜行着压迫过来。
负责防护的慕容评见状,厉斥一声,一万精骑分作三支,其中五千主力迎向民军混编骑,另外两支小队当头截住民军步卒。
追击与突围,拦截与冲锋,新的较量随着夜幕落下又重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