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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是天下的中心,汝南是豫州的中心。自汉以来,汝南郡一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郡;而今却是十室九空,百里无烟,成为中原最残破之处。
石赵与大晋在此断断续续交兵二十年,每战过后,石勒、石虎就会将当地生民掳到河北;不久,石赵朝廷明文诏令,大赵子民不得在边地定居,边民应迁往河北,重新编订户籍。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编户制度。编户令下,各地边民争相逃亡,所剩无几的汝南民众也在这次逃亡中跑的一干二净。
数次变迁,昔日繁华之地,成了荒芜的边陲——大赵南疆边陲、大晋北疆边陲。
石青一行由西平县进入汝南,一路上浩浩荡荡,鸡飞狗跳。官军在后扇形包抄上来,不住向前驱赶,防止他们从两侧脱离。双方间隔五六里,彼此很默契,一前一后,快速南下。
需要改变方向之时,官军会逼近轰撵;石青立马顺从,依照暗示的方向前进。与此同时,躲在沟沟坎坎里的各色人群不断被驱赶出来,或自愿或被迫,最终并入了征东军。征东军人马畜牲不断增加,没多久,已经有了两千人。
过汝阳、下南顿,这日傍晚,他们来到平舆地界,驻足歇息。石青提了根大铁枪,悄悄来到僻静的草坡,试着练习蝎尾枪法。
蝎尾枪法没有招,只有法;法是杀敌之法,是应变之法。
按捺住揣揣不安的心,石青深深呼吸。蝎尾枪法,毒蝎最犀利的杀技,能否为自己所用?
“嘿!”没来由的,石青喉中爆出发力之声,手中长枪一抖,在空中画过一道诡异的轨迹;随即刺、挑、撩、扫。。。诸般变化,自然而然使了出来。不假思索,没有成法,行手拈来,大铁枪直如变化莫测的蝎尾,忽伸忽缩,忽快忽慢;仿佛浸淫此道数十年,没有半点滞涩。四十多斤重的丈二长枪舞得灯草一般。
痛快淋漓!
石青长啸一声,驻足收身,轻轻地抚摸手中钢枪,如抚摸情人稚嫩的肌肤;冰凉中透着凛冽、粗重代表无坚不摧的力量。莫名地,一种强烈的自信油然而生:此枪在手,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枪来自于刚‘入伙’的周方敬献。重四十四斤,比原来的蝎尾枪重了五斤,事实上,并不能完全发挥蝎尾枪法的刁钻犀利。不过,石青依然很满足。
终于有了件称手兵刃,乱世之中,这一点太重要了。
这时候,赵谏找了过来,禀道:“蝎帅,还有三日之粮。是不是早作打算。”因为能写会算,赵谏被石青随身带着。管理支应粮食是他份内之事。
“嗯,该是投降的时候了。”
投靠悍民军不是说投就投的,在此之前,石青需要做好两件事。一件是孙俭和民部几百老弱的安顿。石青看中了平舆废城;城里有几间没有完全坍塌的宅第,拾掇拾掇,就可入住。再有这些牛羊畜牲,饲养起来,就是一条生计。第二件是给自己兄弟捞些晋身资本。连续几天整顿,五个管带驯服了六百志愿兵,九百青壮也了义务兵的模样。这批人就是资本,有一千多号人,投降后,兄弟们不至于变成孤家寡人。
“丕之(赵谏字),这事交给我了。你不用担心。”石青打发了赵谏,就去寻司扬。
司扬正和孙俭、孙霸、伍慈说笑,敬献铁枪的周方小心侍立一侧。石青走过来直接说道:“子弘哥哥,我俩去一趟悍民军。该是输诚的时候了。”
“等等!”
孙俭拽住司扬,思虑道:“你们不能去。军中主帅,怎能轻易涉险?再说了,我们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即使投诚,也不能让对方小觑,总要讲讲条件。依我说,先派人过去联系一下,试探试探对方的意思。”
石青心领神会,又长了一番见识。司扬一把将伍慈拎了起来:“鬼猴子!就是你啦。”
伍慈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一听吩咐,激灵灵抖了起来,语无伦次道:“是。。。鬼猴。。。哦!不,伍慈。。。在此,愿供蝎帅驱策。”他口中的蝎帅,指得是征东军统帅毒蝎(石青)。
司扬瞪眼笑骂。“鬼猴子,瞧你高兴的样子。难道早盼着投诚?”
伍慈回过神来,涎笑道:“伍慈高兴是因为能得蝎帅和鹰扬将军的重用。其他倒没放在心上。”
“马屁!”司扬轻踹一脚,道:“你去悍民军走一趟,告诉他们,我们愿意投了,只要他们以诚相待。嗯,多留点心眼。。。”
伍慈拱手一辞““慈定不辱使命。”言罢,扬长而去。他从容而行,渐走渐远,身影最终被荒草淹没。
司扬赞道:“鬼猴子不错,身入虎穴,不见惊慌,倒有几分胆色。“
石青、孙俭颌首,很是赞同。
众口交赞的伍慈,正埋头拣低洼处行走。走了两三里后,前方现出悍民军模糊的身影;伍慈身子微侧,悄悄向后一张,但见青草茫茫,暮霭重重,看不到半点征东军的影子。
“哈——上天佑护!”
嬉笑声中,伍慈身子一矮,钻进草沟。立马变得愤愤不平:“投降?怎么能投降!毒蝎,你脑袋被狗屎堵了。还有点英雄气慨吗?”
伍慈的前半身,很是艰辛。正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自诩胸有六韬五略,腹容四海五岳。可惜,命运乖张,不知是受这付相貌影响还是怎的,一直遇不到识货之人。别说英雄明主,就是稍有威望的乡邻,都没将他瞧上眼。
转眼间,伍慈年近三十,眼见时光蹉跎,心中那个急啊。。。他不敢学高人待价而沽,慌慌然病急乱投医——只想在哪个老大身边,当个贴身跟班,尽抒‘胸中所学’。
梁犊作乱,他踊跃投军,只想大干一场;没曾想,混得最好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充当炮灰的步卒。梁犊失败,一番辗转流离,他遇到石青一伙。对他来说,这是机遇;哪怕这伙征东军已到穷途末路之时。
从来没有过的发言权,在石青一伙有;从来没和首领搭过话,在这儿可以和石青、司扬随意聊天。他从来没被如此‘重视’过,从来没像如今这般随心所欲地展示‘满腹才华’。
他打心眼了认定了这伙人,打算跟到底了。
可石青竟然要投降!投降后,部队会被打散,他会再次沦为步卒,或者被遣走。哪有运筹帷幄的机会。知道征东军的打算后,他急不可耐,正自想法作梗,可好,出使悍民军的任务交给了他。降与不降。岂不由他一言而定?
屁股噘着,趴在草丛里,伍慈开始得意:“毒蝎啊毒蝎。以后你若有成。对我今日苦心,定会感激的。。。”
磨蹭了一阵,想好对答;伍慈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鼻子、额头、嘴角狠狠砸了下去,他不怕破相,这幅相貌破不破都一样难看。
鲜血顺着额头、鼻孔流下,伍慈抓了把灰土,随意一抹;血止住了。正欲回转,他感觉有些不对。
低头审视一番烂了四五绺的单衫长袍,伍慈眉头皱了起来,伸手试试,又缩了回来。犹豫了好一阵,他一咬牙,在长袍上使力撕扯,一边撕扯,一边狠声自语:“毒蝎啊毒蝎,为了征东军的前途,可怜我伍慈将最后的体面都扯下来了,你若发达,不以国士待我,我和你没完。”
这厮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脸砸成染坊,却舍不得这件单衫。
整治一番,伍慈再次细细审视,确认没有破绽后,这才起身,慌慌张张地跑回去。
一路踉跄跑到宿营地。此时,天已入黑;营地燃起了篝火。伍慈马猴样、染坊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狰狞可怖。
司扬一见,顿时双目圆瞪,怒道:“鬼猴子。你怎地弄成这般模样,怎么回事?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伍慈心中一暖,司扬貌似凶恶,拿他却当自己人,这让他有些感动。只是此时他顾不得理会司扬,只想着怎么演好戏。
啪——
他突地跪倒在石青面前,哀声叫道:“慈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只恨未能完成蝎帅所托,真是羞愧死了。”
“什么意思?他们不受降?还是有什么要求?”石青眉头紧紧蹙起。
毒蝎的面貌其实不难看,甚至有几分秀气;只因为长年的磨难厮杀,那份儿秀气涂上了浓浓的阴郁,显得异常地狠辣凶恶。石青进入这个身体后,这张脸凶恶之气淡了许多,渐渐有些柔和圆润。但是,当他心头烦躁,双眉坟起之时,狠辣之气立时喷涌而出,整个人浑然一变,如同恶魔杀神。
伍慈身子一紧,忽然有些后怕。这次玩得实在太大了!
“他们不接受投降。除非。。。”伍慈硬起头皮,偷瞧一眼道:“将为首之人枭首示众,余部可以免罪。”
“什么!”怒吼声中,韩彭、司扬、孙霸一起跳了起来。
“欺人太甚!”
“拚了!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伍慈暗喜,只要转移了话题,就有自己表现得机会。
石青竭力压制住心中烦躁,负手默立,静心思索。
怎么可能不接受投诚?不攻杀,不纳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历史啊历史,怎么自己这个大势在握的穿越客置身其中,依然会感到迷茫呢?
“蝎子!是逃是拚,应该拿个主意了。”孙俭很平静,他也不解,但他没有激愤。这世道,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
石青恩了一声,示意一众兄弟暂熄怒火。“当前最紧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办?大伙都说一说。”
征东军将领们喘着粗气,你望我,我往你,眼神里都是困惑:以后该怎么办?
除了困惑,他们还感到深深的疲惫、愁苦。半年时间,尊荣的东宫高力士身份一落千丈,先是发配戍边的罪卒,然后是遭受不公愤而起兵的叛贼,再是四散逃命的败军溃兵,最后成了现今模样,不受待见,在屠刀下乞怜输诚的可怜虫。。。
巨大的落差,长久的磨难,让征东军诸将领感到绝望、悲哀。。。众人暗自神伤。
这里的‘众人’绝不包括伍慈。因为他正自窃喜:哈哈。。。到我伍慈登场的时候了。理理破烂的单衫,伍慈清清嗓子,上前对石青从容一揖道:“蝎帅勿忧。征东军日后该当如何,慈有上、中、下三策,供蝎帅与诸将军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