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金川回到北京,上有皇帝的器重,下有同僚的尊重,所以,阿桂一直过得十分舒心,虽然间或有那么点儿小小的不愉快,可是,总体上还是过得相当不错的。而心情好了,身为臣子,自然要更加为皇帝分忧。
虽然年纪稍有点儿大了,可是,长年带兵,他身体一直很好。所以,每天,他都是早早地到军机处应卯。
……
“阿中堂,您可来了!”
军机处身为天下枢机重地,人数一向不多。在乾隆四十二年的时候,也不过是于敏中、阿桂、王杰还有和珅四人而已。而这四人里面,除了和珅是靠着乾隆的恩宠坐火箭一样飞速升入军机处的之外,其余三人都是资历深厚。其中,领班军机大臣于敏中已经位在宰辅之位近二十年,威望自不必说;阿桂军功政绩样样出众,朝中无人可及;而那位王杰,其人品资历也远非和珅可比。
王杰,字伟人,陕西韩城人。八岁丧父,家境贫寒,但自幼聪明好学,曾师从着名学者孙景烈学飞理学,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后来,又前往江南,给当时的政坛大腕亦即两江总督尹继善当了师爷,尹继善的奏章经常由其书写。最后,一举考中状元,成为清朝开国以来头一个陕西状元。据说,王杰中状元后,有山东学士很不服气,认为选拨不公,便出对联考王杰,上联是:“孔子圣,孟子贤,自古文章出齐鲁。”王杰立即对答道:“文王昭,武王穆,而今道统在西秦。”山东举子由此态度一变,对他十分尊敬。王杰中状元后,初在南书房当值,后经多次升迁,官至内阁学士,乃至如今的军机大臣兼左都御使。(王杰其实是乾隆五十一年才进的军机处)
“哦,大家都来了啊!呵呵,亏我还以为来得早,没想却是晚了!惭愧惭愧啊!”
一进军机处的门儿就听到有人打招呼,阿桂仔细瞧了瞧,于敏中、王杰原来都已经到了。当下笑嘻嘻地说道。至于没见到和珅,他根本不在意。
“阿中堂!”又有人上来打招呼。
“咦,德甫、君武,你们怎么也在?有事吗?”有些诧异地看到王昶跟王尔烈这两个大理寺的主官,阿桂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有事。要不然,他们两个怎么会一大早就跑来这里?”在座的无一不是当朝的重臣,敢这么不客气地说话的,也只有资格最老的于敏中了。这位领班军机手里捏着一封信,正没好气地瞪着王昶两人。而另一位军机大臣王杰,也是没有了以往的精神,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啦?”
阿桂终究不是老眼昏花之辈,很快就发现了大家的不正常。
“这两位大理寺的主官接了一件案子,怕受不起,就找上咱们军机处了……”于敏中指了指站在一边的王昶跟王尔烈两人,又把手里的信封朝阿桂一递,“你自己看看吧!”
“嗯?”
阿桂接过那个信封,感觉有点儿莫名其妙。大理寺接个案子很正常啊,处理不了,交到军机处来也是十分正常,怎么看于敏中的意思,好像还不太乐意似的?
心里有了疑问,阿桂动作麻利地把信封打开,抽出了里面的东西,展开看了起来……然后,他就目光有些呆滞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在场的几个同僚:
“这……”
“没想到吧?”于敏中问完,又自苦笑了一下,“不光是你,老夫为官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家伙!”
“这个曹文埴到底是在搞什么?怎么案子才交到他手里几天,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阿桂的手有点儿哆嗦!就像于敏中说的,他没见过,而且是确确实实地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家伙。
“听说阿中堂您认得这个何贵?”王杰突然开口问道。
“嗯?啊……不认识,只是见过,还说过两句话。”阿桂喘了一口粗气,暂时压下了手里那份状纸所带给他的震惊,答道。
“这人……怎么样?”王杰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原本看着,也就是个比较机灵,有点儿喜欢冒尖的年青人。可真是没想到啊……”阿桂逮着座位坐了下去,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看向了王杰,“你们这些陕西人,真是招惹不得啊!”
“什么陕西人招惹不得啊?能不能给和某也说一说啊?啊,哈哈哈……”
阿桂话音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从军机处门外传了进来,人未到,问题便先扔了进来。接着,和珅便迈步走了进来。
“大家早……哟,原来诸位都已经到了,又让和某落了个最后!哈哈,不好意思,告罪,告罪!”
和珅很客气,也很和气!一进门,便笑对众人,先问了个好。
“和中堂!”
在场的每一个人,恐怕没有一个是看得上和珅的,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和珅先给大家问好了,他们也不能抻着脸不答话,所以,顺着都还了一礼。
“刚才好像听阿中堂在说什么‘陕西人不好惹’啊?呵呵,咱们这军机处好像正就有一位陕西状元,不会是王中堂您惹阿中堂生气了吧?”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和珅又朝王杰笑问道。
“王某可不敢当这‘不好惹’三个字!”王杰冷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丝毫不卖和珅一点儿面子。
“呃……呵呵!”王杰的冷淡让和珅的笑脸僵了一下,不过,和珅毕竟是和珅,当然不会就这么被憋住,不到一转眼的功夫,就又展开了一副笑脸朝向了阿桂:“阿中堂,王大人不屑于跟我这没读过书的说话,您是前辈,可不能这样啊!”
“……”
王昶跟王尔烈一直就站在一边,他们两个是等着于敏中、阿桂等人的答复。到底是把这状纸的事禀报乾隆,还是直接就这么压下,甚或是打回他们大理寺,反正只要军机处有了章程,他们也就有了底气,该怎么做也就有了数。可他们两人没有想到,还没拿到主意,就先见识了一场内斗!没想到,军机处的这些个大臣之间的关系居然这么差劲儿。王杰连话似乎都不愿意跟和珅说,和珅又立即在话里夹枪带棒的反讥王杰不识礼,没读过书!这才大清早呢,就争成这样,这要是到了中午,那些呆在这儿的,还不得给烤焦了?
“唉,这军机处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王昶跟王尔烈相互看了一眼,都暗暗在心中想道。军机处这四位他们可是一个都惹不起,不想惹祸的,还是躲远点儿好。明哲保身,才是中庸之道啊!
……
“你自己看吧!”
阿桂等人自然不会理会王昶这两个大理寺的“小官”在想什么,听和珅都那么说了,阿桂也懒得跟他计较,随手把手里的那份状纸就交给王尔烈,让王尔烈交给了和珅。
“状纸?……呵呵,居然有人把状告到咱们军机处了?这是哪里的官员这么有新意啊?”接过状纸展开,和珅首先就看到了头两个字,他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某个官员要告谁,居然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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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意?哼,是新意!而且还是从来没人见过的‘新意’!”王杰在旁边冷哼道。
“从来没有过的‘新意’,那和某可要看看了!”听到王杰的话,和珅抬头笑笑,又接着往下念了下去,可是,很快地,他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很红,很猪肝:
“草民何贵,无罪被捕,心中惶惶,惊恐莫名!顺天府尹,妄动大刑,心怀不轨,意图屈招;都察御使,视若惘闻,尽忠尽责,莫非虚名?……神州自古有仁义,大清岂会无青天?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先世宗皇帝手书‘肃清畿甸’手书尚高挂于顺天府大堂之上,今就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此何为也?草民今几无生路,唯泣血状告顺天府知法犯法,屈冤良民;告都察院众御使失职失责,坐视顺天府枉法!望乞大理寺诸公以民为本,不忘帝君之嘱,还我清白!……含冤草民:何贵!”
……
“疯子!”状纸念完了,和珅的嘴里也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这状子写得并不长,文章的修辞不说在在座的几个大家面前,就是和珅这个二把刀也看不上眼,可是,里面的内容却十足震撼。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一介白丁,居然把顺天府跟整个都察院都给告了!
这种事,别说是个小老百姓,就是他们这些军机大臣,也不敢随便乱来呀!
这何贵想干什么?
疯子!
真正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