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打着屋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
邢翌茹一早醒来却未看见容舒泽,随即往药庐子里去。
远远地便闻到了药草味,她莫名怔了半晌,这味儿竟也不觉得刺鼻了,不仅如此,还有些平常不见的香气。邢翌茹挑了挑眉,暗自长喟,倒是自己被容舒泽给影响了去。
“荆公子,你如何来了,我正给你煎药呢晚点儿送过去。”宁跃一边瞧着火候一边对邢翌茹道。
邢翌茹左右看了几眼:“你师父呢?”
“师父出去了。”宁跃笑着道:“他说晚上会回来吃饭,让你等他。”
“我等他?”邢翌茹反手指了指自己,似方才没听清楚。
“是啊。”宁跃极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师父说你不能比他先吃饭,你们要一起的。”
“哦。”邢翌茹不由心跳漏了半拍,只轻轻应了一声:“那我先出去,你用过早饭没?”
“吃过了。”宁跃深深一笑,随即又捣鼓着他的草药了。
邢翌茹出了药庐子,正待往厨房去拿吃的,不巧看到了一只白鸽飞来,她心头一颤,忽而想起了容舒泽马车上的信鸽,当下便顺着那方向来到了药庐子的后门。
邢翌茹确认宁跃没有发现,伸手便拆下了鸽子上的字条。
“解药已送往北匈途中。玉面千手约见十日后的黄昏,于百凤溪峡谷。”
邢翌茹眼皮子一跳,不安起来,这玉面千手的易容术堪称一绝,其使毒更是无声无息,与容舒泽两人一医一毒,如何不会打起来?只是她转而又想到杨妙心来……难不成她说的那个人不是兰妃?
邢翌茹越想越乱,索性一甩脑袋,冷静下来便不再多虑。
她将字条仔细地收藏在袖中后,若无其事地朝厨房去。
食罢,邢翌茹在房内来回踱步,诸多事情如一团迷雾一般解不开,心中倍感烦闷,但一思及昨日容舒泽的话,便欲往将军府看看究竟,也好与方于安说说话,探讨些疑惑。
这样想着,邢翌茹出了舞秋阁就来到了后院高墙。
她先是上了墙,左右细看,原以为容舒泽的话几天后方能奏效,不料这两米宽的小巷子的士兵竟已退地不剩两人。
邢翌茹唇角一勾,脚步一跨,便轻而易举地落到了将军府的后院里。
许是上回和方于安说了府中有内贼后,他多上了心,不着痕迹地撵了不少的奴仆出去,现下这里所剩的人也不多。邢翌茹不用多费功夫便悄然地到了方于安的房间。
而她等了半晌没见到人,想着许是在大厅外也说不准,但看着时间一时一刻地过去,她终于是泄了气,随即将桌上的茶杯动了动,摆了个三角的形状,想着方于安看到了定然会知晓的。
这厢春色满园的柳家园子里,烟雨绵绵,蒙蒙笼罩着湖中的亭子,若隐若现,仿如置身仙境。
春雨如丝,缠着人心头打了千千结。
“春香暖帐碧流苏,青玉案旁红袖添。”暮雨倚靠临窗的美人榻上,远眺着湖上长廊,明眸与皓齿均似落了一层冰霜。
“姑娘。”身旁一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小心翼翼地捧着精致的点心前来,伏身轻道。
“不想吃。”暮雨的目光飘在湖面上,心思却不知向往哪里。
少女如何不知自家姑娘的想法,却又不敢多说,只得悄悄退后,转身又掩上了门。
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暮雨怅然一叹,轻轻落下了一颗珍珠似的晶莹。
只听外室的门又吱呀一声开启,暮雨忙拭去了泪,沉声道:“说了我不想吃,你就别费功夫了,让我……挚儿……”
挚儿嘴角擒着笑意,端着方才丫头捧着的点心,徐徐行至暮雨身边,将茶点放在一旁矮桌上,同她一样,坐了下来。
“你不顾危险地来这儿不是修养身体的吗?怎的反倒落了一身的碎骨头?”
“修养身体是对外界说的,你又怎会不知道,莫要打趣我。”暮雨瞧了眼盘里的东西,推了推:“不要。”
“我不劝你吃东西。”挚儿轻启朱唇:“只是我刚收到消息,公子晚些时候便会过来。”
“真的?!”暮雨顿时来了精神,一扫方才阴郁之色。
挚儿暗自叹了叹,道:“公子不让你去见他自有他的道理。”
“我何尝不知。”暮雨眸色一黯:“只是差点儿坏了大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必当当面谢罪才好。”
挚儿微微一笑,本想着转身即走,但迈出了脚步后还是不由回头对暮雨道:“姑娘的心思,我如何不会知道……这个柳园明着是柳公子的,实里是无风阁的点儿,你待在这儿多少心里觉得舒坦罢了……只是,公子不是常人,他的恩德我们铭记在心,凡事尽心尽力去做罢,但是他的心可万万不得作想的。”
暮雨后背一凛,瞬时沉下了脸,但看到了身旁的茶点,犹豫着还是拿起放进了嘴里。
“姑娘。”不一会儿,方才那丫头又敲门进来,面露纠结。
“怎么回事?”暮雨秀眉微蹙。
“姑娘,六皇子又来请你了。”
暮雨放下茶点,呼了一气道:“不见。”
“我已跟他说了,姑娘你近日累得慌,闭门谢客,所有人都不见。”丫头忐忑道:“但六皇子说了,过段时日再来请你,他先预约好了,莫要拂了他的一片赤诚。”
“知道,先退下吧。”暮雨心头堵得慌,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丫头微一躬身,又道:“公子已经来了,他让你去船上等候。”
暮雨眼前一亮,挑了挑眉:“好,就说我马上即到。”
湖面氤氲着迷蒙的水汽,冰凉入骨。
船内却是泛着温暖清淡的茶香,清晰入喉。
容舒泽身着一袭白衣长衫,静静地看着绿柳岸堤,转眸迎来了碎步在竹桥上的暮雨。
换了一身衣裳。
容舒泽不由蹙眉。
“怎么?”柳殷直戏谑着笑道:“有必要这么试探吗?……像我,爱慕我的姑娘成千上百,不上心就好了啊,何必为难自己呢?”
容舒泽送了他一记白眼:“你确定那些姑娘都是看上你的?和十三爷并肩时,她们也是看你的?”
柳殷直不悦道:“你怎么不知他们是看我的而不是看我的?”
容舒泽好笑道:“我自然不知她们是不是看你的,但你这么窘迫干嘛,哦,原来你知道她们不是看你的。”
“你!”柳殷直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公子。”船外,一道莺啼般的声音穿透帘子传来:“公子找我?”
“进来。”似拒人千里之外。不过暮雨仍是时时擒着笑意,伏身进了船舱:“柳公子?”
“是我,等你片刻啦!”柳殷直起身迎道:“你也太不够义气了,我从未想到,你竟是无风阁的人。”
暮雨顿时垂下脸去,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容舒泽,静待发话。
“嗨,你家公子又不会吃人,你平时在我面前可是派头地很,怎的见了心上人就这般乖巧啦?”柳殷直不忘打趣着道。
暮雨狠瞪了他一眼,可耳根子瞬间就红了起来。
“你做的很好,无需向我请罪。”容舒泽替她添了盏茶,推至面前。
暮雨轻轻接过茶盏,却不想碰到了容舒泽的手,指尖像寒冰刺雪般冷地渗进她的骨髓,暮雨不由后背一颤,抬眸道:“还请公子降罪,暮雨练了许久的凤舞九天,却不想最后一转竟差点坏了大事……”
“无碍。”容舒泽淡淡道:“柳公子替你解了围,没出事便好。”
“多谢公子……”暮雨低头,忽而又记得一事:“方才六皇子到仙苑请我了。”
“你怎么说?”
“我说今日身体不适,闭门谢客。”
容舒泽颔首:“很好。”顿了顿又道:“但他不会就此罢休,你得想个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暮雨百思不解:“公子恕我愚钝。”
柳殷直道:“就是归隐。”
暮雨执杯的手一顿:“公子?”她从未想过这一日会来的如此之快。
柳殷直暗自一叹,道:“六皇子已然着手调查我们,今日之事看来,欲以你入手。”
暮雨紧紧咬着银牙,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柳殷直又道:“皇后娘娘一度以为你是六皇子之人,故而她不出时日,定也会对你下手。”
“并且,皇上也许还会派人来……”暮雨神色飘忽:“我知道,一旦完成了事,便得退出这局,已然,公子已待我极好的了,叫我留得最久……”
“暮雨。”容舒泽道:“你爹娘还有弟弟在家,等你回去。”
暮雨含泪,几度哽咽。
“刘伯会送你走。”
“嗯。”暮雨哭成了泪人儿。
“……”容舒泽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暮雨自行拭了泪:“公子,暮雨就此拜别,多谢你救命之恩……”
“莫行此大礼!”容舒泽上前抚起:“你速速离去罢,过得好了,方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暮雨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倏而嫣然笑起:“公子保重。”
说罢,转头便往那烟雨中疾走而去,不时消失在了竹桥尽头。
“我倒是有点儿明白了无风阁的实力为什么这么强了。”柳殷直望着船外细雨,仿佛陷入了沉思:“为承一情,便入了无风阁,事罢再放了去,留下这情,这一来一往皆是没有怨言的,反而对你感恩戴德……这收买人心,你倒是玩得如火纯青啊!”
“你太高估我了。”容舒泽轻喟,转了话锋又朝外头一唤:“无殇。”
“来了。”船内蓦地出现一黑影来。
柳殷直一挑眉:“师父这样,难怪徒弟也这样,宁飞都是学你的!”
夜无殇冷冷的没有看他。
柳殷直顿觉无趣,便独自一旁嗑瓜子儿。
“通知栖霞宫,让梨花园那位连夜撤离。”
“好。”
“再有,让他失足落之水后,便永远离开此地,回乡与妻儿团聚。”
“好。”
“噫,我知道了!”柳殷直露出一股邪魅的笑来:“你这是一箭双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