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殷直!”邢翌茹一路杀到柳府,奴婢小厮也没多阻拦,谁知道自家公子又招谁惹谁了。当下指了个方向,让邢翌茹前往藏宝阁去。一头忙嘱咐人快去通知公子。
但总不及邢翌茹来的快。
“柳殷直!”邢翌茹在藏宝阁外大喊,室内的人一听,毛骨悚然,但再跑也无济于事了,只得探出了脑袋,弱弱问道:“荆、荆羽?”
“你快下来吧,我有事问你。”邢翌茹见到来人,顿时温柔许多。
“哦……”柳殷直跑不掉,便只得下了阁楼,殷勤着道:“走,去喝喝茶呗。”
邢翌茹却道:“不必了,你知道容舒泽在哪儿吗?”
“阿泽?”柳殷直笑道:“你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又如何能晓得呢?”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到来意,柳殷直倏而松了心。
“我要知道如何来找你。”
柳殷直一挑眉:“你找他作什么?有什么事等他回家你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么?”
话虽说得不错,但邢翌茹怎么听起来怪为别扭……
“诶,把你眼睛收好!”当下喝道。
“哦……”
“我和容舒泽约定好了的,我身为他性命负责人,自然得对他的行踪有所了解,万一碰到个刺杀什么的……宁飞武功虽好,但毕竟还小,那些人阴狠奸诈,一旦使个诡计,他俩就全玩完了!”
“有这么严重么……”柳殷直不可置信。
邢翌茹瞪圆了眼珠子:“有!他俩都一天一夜没回家了!我能不急吗?!”确也如此,往日容舒泽虽然行踪隐蔽,但起码还顾得着家,至少宁跃也多少知晓去处。
“一天一夜了?”柳殷直终于面露担忧:“着实有些着急。”
但他随即眼前一亮,又笑道:“哦,没事没事,你放心,他很可能躲起来了!”
“躲起来?”邢翌茹费解:“他昨日还好好的,又没人追杀他,干嘛躲起来?”
柳殷直神色闪躲,邢翌茹瞧着他定然是做贼心虚,于是软磨硬泡,将昔日种种兄情弟义搬出台面,又引出玲襄公主,才好不容易探出一句话来:
“哎呀,我也只是猜测,昨日收到消息,是太后身边的琪嬷嬷走了。”
“琪嬷嬷?”邢翌茹知道这个老人,小时候她娘亲偶尔还会进宫去陪伴太后,她曾跟得几次,见过几面,是个慈祥的奶奶。
“她没了?”
“是啊。”柳殷直惆怅道:“旧人都走了……”
“那、那跟容舒泽有什么关系?”邢翌茹自觉事情比她想像中还不简单。
柳殷直支支吾吾道:“你,你先去找他吧,我也不知道……”
“好吧。”邢翌茹只得试着去找找:“若真不可以便也算了,反正责任也不在我……不过你得告诉我,琪嬷嬷的灵堂在哪儿?”
“你真要去那儿啊?那儿现在估计都是皇上的人呢……”
“你说就是了,我还怕那些小罗罗么?”
“就在天禅寺。”
“嗯。”邢翌茹轻轻撂下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嗨,这雨怎么下不停呢?……”柳殷直伸手接了一抹雨,眸中的倒影愈发清晰,却也显得愈发忧愁。
邢翌茹出了柳府,便一路往天禅寺方向。青石板街上行人渐少,道路也越发崎岖。邢翌茹撑着油纸伞,脚步却越发慢吞。
“出来吧。”邢翌茹冷冷地瞥了一眼左侧的丛林,见没有动静,朗声一笑道:“跟了这么久了也该歇歇了……你这个功夫火候不够,还是差了点儿。”
林中依旧平静。
邢翌茹耐性渐失,豁然手中一放,纸伞盘旋而出,尖刺刺地割了一半的树枝下来。再一折身,返回至邢翌茹手中。
邢翌茹定睛一看,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竟已经死了!
男人身材魁梧,一身装扮稀松平常,没甚特点,但邢翌茹方才的话也只是吓唬而已,毕竟此人自闹区跟至此地,这么大一段路程邢翌茹却也才刚刚发现……
而他是咬舌自尽的。
一个跟踪的人就已然如死士般,那么他身后的主子又是怎样一个人?
邢翌茹心头微颤,强自镇定后,伸手去搜他的身,意料之中,毫无收获。
只是邢翌茹摸着他身上的布料质感,绝非普通人家,不过想来也是,容舒泽得罪的都是皇子高官,但究竟是谁会来跟踪自己?
邢翌茹百思不得其解,要说自己身份泄露也不可能……
当下不得多想,邢翌茹心电急转,唇角微微一勾,将人自丛里拖到了道路中央。
既然敌暗我明,那就将人逼出来。
拍拍衣袖,邢翌茹大步往前,继续上山。
天禅寺号称国寺,百年以来,香火鼎盛,皇家大小事也多在此举办,天禅寺方丈已是七旬老人,法力高深,受国人敬仰。
此番琪嬷嬷的后事交于天禅寺,天禅寺规模庞大,占据了半山腰的三分有一,专门有一个院子空着留给亡者消灾。可见皇帝对她的敬重之情。
邢翌茹暗自长喟:“难道只有在人走后才舍得付出真心吗?”不由轻轻摇头。
邢翌茹躲过层层守卫,隐进寺里。
而远远一看,便见一厅中白纱轻扬,经文颂声不绝于耳,瞧着定然是琪嬷嬷的灵堂了。
可是邢翌茹却没见容舒泽的身影。
说来也是,容舒泽也不可能会这般光明正大地前来吊唁。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邢翌茹拿着伞虽不方便,但苦于对宁跃的愧疚之心,总觉得倘若丢弃,心中也颇为过意不去。
邢翌茹躲在屋瓦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扫视着这院子一举一动,等了片刻,竟见三个和尚捧着茶点往后山方向走去,邢翌茹暗道,此时竟会来客?
想着容舒泽暂且寻不着,邢翌茹略一踌躇,便跟了上去。
身子自林间穿梭,未曾扬起一丝风声,也未曾淋上一滴雨点。
后山茂林修竹,曲径通幽,清香弥漫,在雨中更觉舒爽。
三个和尚走进林中后,邢翌茹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恐惊扰了高人,反倒暴露了自己。
不过多久,三个和尚又前后出来,但手里的茶点还在,径直离开。
邢翌茹蹙眉,心下好奇,便朝林深处走。
而微雨中的那个背影,她远远一瞥便知晓身份,容舒泽竟真的光明正大地前来天禅寺?
而他对面坐着的七旬老人,慈眉善目,长须白发,身披袈裟,定然是正远方丈无疑。
两人盘腿静坐,闭目塞耳,静地仿佛只剩下空气,而邢翌茹又觉得他们似在交谈。
似过了一日般,邢翌茹在树上坐着双腿发麻,刚想换个姿势,只听方丈睁开了双眼笑道:“公子可好些了?”
容舒泽缓缓启眸,微笑颔首:“多谢方丈指点,在下身心舒展,已比方才好了许多,但恐我资质愚钝,怕一时仍旧难以平复。”
方丈徐徐点头道:“公子的心境已比常人高远,只是这修身养性也需时日,你尘事挂于心,难免受到牵连。”
“多谢方丈。”容舒泽深深鞠了一躬。
方丈笑靥春风:“公子,你再一人静静,老衲不便打扰。”
“多谢。”容舒泽目送着方丈离开许久,身形始终一动不动。
焚香静坐,绵绵如皋端之息,蔼蔼如山穴之云。
邢翌茹前后不是,想想还是在原地等他自己醒来。
只不过,这雨没有停下的意思。
邢翌茹瞧了这天色渐暗,紧了紧手中伞柄,踯躅着还是轻轻地缓步上前。
无声无息,替容舒泽挡了一方风雨。
盘腿而坐的人后背一顿,复睁开清眸,唇瓣微微蠕动,终究没有说话。
他也没起身,只是静静地仿如隔绝了一切。
邢翌茹瞧不见他的脸,否则定然为他的动容而慌神。
细雨过后,整个天地洗去浑浊铅华,迎风而来草木一新。
黑幕笼罩,无月的夜,渐感微凉。
邢翌茹双腿已经一个时辰没有动过,手上的姿势也不曾改变,但她却不觉得酸冷或有丝毫倦意。
瞧着落寞的背影,邢翌茹只是简单地觉得自己应该站在他身后。
容舒泽的嘴角终于擒上笑意。他暗自一呼吸,起身唤了一声:“翌茹。”
“啊?”邢翌茹未及反应,面前已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深眸如古井幽潭,倒映着自己狼狈的惊慌:“你……”
而身子已被人紧紧拥入怀中,毫无征兆地,她没有反抗。
“翌茹……”容舒泽又一轻呼,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莫名觉得燥热。
“我,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没想到挺闲。”邢翌茹本是想着责骂一番,却不知开口后的声线转了九曲十八弯,在人听来,竟像是恋人的娇嗔。
清幽的草香充盈她的鼻尖,邢翌茹不由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但身子却使不上劲儿。
容舒泽一扫心中阴郁,柔声说道:“谢谢。”
“不、不客气。”邢翌茹脱口回道。
容舒泽的轻笑在其耳边,邢翌茹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今日权当是还他替将军府开脱之恩好了。
虽然只是一个拥抱,也许对他无足轻重。
“很晚了。”邢翌茹双手撑开他的胸膛,不想容舒泽却道:“再抱一会儿。”
邢翌茹一怔,支吾道:“这里是天禅寺。”
“没关系,就我们两个人,还怕被见着么?”
又是一道揶揄的口吻,邢翌茹又气又恼,猛地推开容舒泽:“快回去!”
容舒泽笑得更甚:“好好好,听你的。”
瞅着对面男子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样,邢翌茹所有安慰的话尽皆抛之脑后,喝道:“笑什么笑?!”
说着一个转身率先离去,突然一记刺眼的白光乍现,邢翌茹反手拍去,却见是宁飞过来,当下忙道:“出手前先认清人好吗?夜无殇怎么教你的!”而后,却向容舒泽狠狠瞪了眼:“还说没人!”
容舒泽脸上一烫:“你自己出了声响……”但他现在是万万不敢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