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不愿留下姓名吧……”邢翌茹这般说着却径自走向了座位,看着桌上摆着的三个糖人,心头蓦然一阵暖流涌上。瞬间流下了泪。
最近几年,总爱流泪。
“娘,你怎么哭了?”沐辰着急地上前看她:“你怎么又哭了?想爹了吗?”
“……”邢翌茹没有否认,却极力想拭去脸庞的泪水,不想越来越泛滥。
“想哭就哭吧,想爹又不是丢人的事,这儿就我们两个,辰儿也不会笑话你的!”沐辰一副大人模样,说着竟站上了椅子,将邢翌茹的头掰过来,放在了自己肩头:“娘亲。”
“辰儿……”邢翌茹呢喃着抱住他,这个小小的胸膛,娇小无骨,却比任何都温暖。
“辰儿怎知娘亲想你爹了?”邢翌茹看着年少老成的儿子,破涕为笑。
“辰儿总不见娘哭,唯有一次就是在写爹名字的时候……辰儿就记住了,娘亲哭的时候是想爹了。”沐辰仔细想了想,又道:“只有爹才会让娘哭……娘亲,爹是不是很坏?”
“没有没有,是娘不好的,一直都是娘不好……”
邢翌茹正欲抱着孩子离开,不想沐辰又道:“娘亲,方才那个叔叔和爹爹好像哦!”
邢翌茹后背一颤,瞬间愣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他和爹一样帅气!”
“……哦。”仅此而已。
邢翌茹的心又沉了下去,是终于放心了还是……失落。
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一昧地告诉自己,一定千方百计地离开,可是真当离开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自由洒脱。
“辰儿,我们回家吧。”
“好!”沐辰不忘拿起糖人,满心欢喜地任由邢翌茹抱着离开。
只不过,在看到空着的那个位置时,眸中的失落渐浓。
邢翌茹带着沐辰回到前段日子刚买下来的院子,院子虽不大,但邢翌茹也觉得甚是开心,想来从此后,她又可以在漠北生活,带着自己的儿子,自由自在,再无束缚。
院子与将军府的后院临着一条小巷,邢翌茹在找房子的时候基本一眼就瞧中了这套院子,而让她惊喜不已的是,房子的主人刚好着急着离开漠北,恰好要转手低价卖掉。
这似乎就是上天安排好了的。
邢翌茹本打算着等稳定下来后再带着沐辰去将军府找方于安他们,而且,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四儿和小五过的好不好,幸福不幸福。
“也许,她们也都有孩子了呢。”邢翌茹拉着沐辰的手笑着道。
“娘,你说的是谁啊?”沐辰一手拿着冰糖葫芦,嘴里还没咽下去便说道。
“娘平时怎么教你的?”邢翌茹佯装嗔怒:“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嗯。”沐辰连连点头:“娘亲,我吃好了!啊——”说着张大了嘴以示自己没有说谎。
“好好好,你最听话了。”邢翌茹顿了顿,嫣然一笑道:“娘亲刚才是想你四儿阿姨和小五阿姨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她们啊?”沐辰兴致勃勃道:“娘亲不是说漠北有许多叔叔阿姨吗?”他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要是那个和爹一样帅气的叔叔也是娘的朋友,那该多好啊……
“见是肯定要见的,只不过,娘亲想等在漠北稳定下来后再告诉他们,不然这个样子风尘仆仆的,会叫人担心了去。”
“哦。”沐辰似懂非懂,但也不深究,在遇到了好玩好看的又立马将这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邢翌茹就这样带着沐辰玩遍了应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寸她小时候走过的土地,游过了湘池,偷偷溜进了山外别院,就连灵耶山的风景也都映入了沐辰的脑海。
直至陪沐辰看过漠北的第一场雪,也是他记忆中的第一场雪。
“娘亲,漠北好冷啊!”沐辰堆着雪人呵呵笑个不停:“可是也好好玩啊!”
邢翌茹坐在院子拖着腮帮子坐在阶梯上,看着沐辰认真地将胡萝卜给雪人儿插上。
“娘!你看是不是这样?!像不像啊!”
“像,像极了!”邢翌茹正要多夸几句,不想听到外头沸沸扬扬地喧闹着不停。当下蹙眉,心中顿感不安:“辰儿,你留在家里等着,娘亲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沐辰见她一脸肃穆,不敢缠着一块儿,只得重重点头道:“娘亲去吧,辰儿在家等你。”
邢翌茹推开大门,往一旁堆积的人群中挤去:“发生什么事了吗?”漠北这几年没有战事啊,邢翌茹颇有不解,还能有什么事会这么大动静?
“皇上驾崩了。”身边一老汉拄着拐杖不住叹息:“嗨,靖文帝这么好的帝王居然英年早逝,可惜啊!太可惜了!”
“才三十不到,就这样去了……嗨,是百姓无福啊!”一书生垂首流涕,呜呼哀哉。
邢翌茹耳边“嗡嗡”乱成一麻,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她拖着脚下的千斤巨石,一步步挪向了张贴在墙上的皇榜。
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不知多少遍。
“嗨,靖文帝厉害啊,不费一兵一卒和北匈签了二十年的和平条约,给漠北带了多少生机……不料竟病逝了!阿弥陀佛!”
“为何是传位给十三皇子?”
“靖文帝膝下无子!靖文帝专宠锦贵妃一人,而锦贵妃自始至终未曾怀过子嗣。”
“怎么可能!听说靖文帝后宫无人,许是不行呢……”
“别乱讲!靖文帝是个痴情种,否则就算皇帝不举,也不可能后宫空着吧?”
“说到后宫,我觉得靖文帝心里不是锦贵妃,否则皇后空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虚位以待呢?”
“嗯嗯,有道理……”
“你骗我的。”邢翌茹就像一根木头一样,定定地站在皇榜前,口中喃喃不停:“你骗我的……”
“夫人?”身边有人关切地问道。
可是邢翌茹行尸走肉般,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言自语:“容舒泽你骗我的。你骗我的。”
“夫人?”旁人以为她生病了,纷纷上前表示关心,不想邢翌茹反手一甩,竟将一大男人震出了丈外,叫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要撕皇榜!”
而当他们清醒过来时,邢翌茹已然将皇榜撕下。
看着她惨白无血丝的脸,大家不由慌乱成一锅:“快拦下她,撕皇榜是要杀头的!”
“夫人,快贴回去!”
“哎呦,估计疯了吧!”
邢翌茹没有理会耳旁的声音,她快步往长门街走,她要进将军府,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将军府!”门口的士兵长枪剑指,威喝道。
邢翌茹颤着身子,好不容易才发出声来:“我要见你们大将军。”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邢、翌茹。”
看着她目光呆滞惨白的脸,士兵如何会相信:“邢姑娘已经死了四年多了,你不要冒充她,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我要见方于安!叫他出来!”邢翌茹蓦然大喝道。
士兵被这一吼皆吓了一跳,不想一个女人哪儿来这么浑厚的气道,不由多看了两眼,却还是踯躅着不肯通报。
“莫哥,她撕了皇榜!”身边一士兵回了神来一看,顿觉不好。
“你、你、你留下来,我去报告将军!”
邢翌茹手中紧紧地握着皇榜,眸子盯着那四个大字久久不能移开。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她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任凭长风呼啸,大雪飞肆,纷纷扬扬染白了她的发,这场大雪多像当年啊,冷地人直不了身子,可是还有他的笑。
容舒泽,我想见你。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你骗我的。你骗我的。”邢翌茹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
眼前是一片模糊,看不真切来人。
“小邢?!”
“小姐?真的是你!”
“邢、邢姐姐?!”
邢翌茹豆大的泪珠滚落,终于瞧清了眼前之人。
“方大哥……”邢翌茹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只看着他:“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小姐!”四儿小心地拉起她的手,不想再见到人,竟是这般场景。
方于安却别过脸:“小邢啊……你、你真的还活着?”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邢翌茹指着皇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放过一丝表情。
“小姐啊,马伯伯还在里面……”小五不忍心,欲收起皇榜。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啊!”邢翌茹怒喝道。
“是真的是真的!”方于安再也忍受不住她灼灼目光,突而正色道:“小邢,皇上病了好多年,他……”
“他病了?!他、他是医尊啊……”邢翌茹几乎瘫软在四儿和小五的怀里。
“可他救不了你……小邢,他救不了你,也救不了自己。”方于安红着眼道:“他不愿意,谁都没办法治好他。”
“……”
邢翌茹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承受不住这雷霆万钧般的打击,眼前黑白一片,均化成了黑幕中的一白点,晕厥过去。
“容舒泽……”邢翌茹没多久便已醒来,愣愣地看着窗户出神。
“小姐,你醒啦!”四儿和小五一前一后进来,就像从前一样,一人捧着洗脸水,一人捧着热腾腾的饭菜。
只是,都梳了髻,已为人妇了。
邢翌茹笑着招手:“你们俩过的好吧?”
两人羞怯地垂下了头,就像新妇一般,绯红了脸颊。
“四儿刚怀的呀!”邢翌茹的眸光温柔地沁出水来。
“嗯,三个月了……”四儿努嘴道:“林小适太过分了!生的孩子跟他一样不安分,天天踹我!啊……又踹了!”
“哈哈!让我听听!”邢翌茹大笑道:“孕妇两个月后都会有动静的,不过你这娃娃确实比我那个还闹腾。”
“哈哈,我的娃当年就安静多了!”小五正说着,蓦地沉静了下来。
“小姐?……”两个人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小姐你……”
“看着我做甚?”邢翌茹扯起一抹笑来:“我出来久了,怕是辰儿一个人在家都等的急了……”
“小姐你?!”两人仍旧是还未从其中的震惊与喜悦中走出来。
“你们俩啊,真是都没变!”邢翌茹一人给了一记脑袋瓜子:“喏,就是将军府后院的隔壁屋子,小五你快去帮我把辰儿带来,他可是天天念叨着要见你们俩呢。”
“……好,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小五都快乐疯了地往外奔去。
“我也该去见见他的……”邢翌茹长长呼了口气,眼前雾气氤氲开来,竟仿佛看到了容舒泽的脸,平静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