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其实不是输给了诸葛亮,是输在对过去的执着。
晚风缓缓吹动,染血的战旗依然在营地高高竖起,月光静静流淌,沿路洒下光辉,尤显得这夜色安静宁和。
将士们在篝火旁围坐,面色肃穆。
远处的军帐中,门帘忽然被掀起,有人高呼一声,“大人醒了,”其余人闻声攸地起身,一齐直视着那里。
半晌,见甘宁将军从帐中走出,对众人吩咐道,“大人无碍,该休息的都去休息,该值夜的不要偷懒。”
人群这才散了。
甘宁转身,叹一口气,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孙尚香劝周瑜回江东治病,周瑜不听,坚持要继续下去,孙尚香只好给孙权写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出。犹记得,那时大哥受伤时也是这样,只差一步就要成功的时候,却不得不停下脚步。是时运不济,还是如何?
为何屡次求而不得……
就此撤退,恐怕又将会是公瑾哥哥的一桩遗憾,但若继续下去,折损了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却是全江东的遗憾。
孙尚香喂周瑜喝了点水,她原本想问诸葛亮到底说了什么,引得他吐血堕马,但又怕一问起,又令他气火攻心。她也不敢告诉他自己已经写信回江东,战争不会再继续了。
周瑜清醒了一阵后,才缓缓睁眼,见孙尚香正守在榻前,问她:“战事如何?”
孙尚香唇角扬起得意的笑容,扯了个谎,“自然是我军大胜,那赵云已经闭门不出了,公瑾哥哥可安心休养身体。”
周瑜却还不放心,又问她:“何时再攻城?”
孙尚香略一思索,答:“休整两日,养精蓄锐一举击破。”
周瑜摇了摇头。
“那么一日便好。”孙尚香以为周瑜是不认同两日这个时间,战争之道,讲究兵贵神速、一鼓作气。
周瑜仍是摇头。
孙尚香犯了难,良久才叹息一声:“你是不相信我?”
周瑜这才点头:“大势已去……”说罢,他痛苦地闭起双眼。
“既然公瑾哥哥也觉得……不若回江东吧。”孙尚香又劝。
周瑜说:“我有何颜面去见主公……”
不若战死。待到见到伯符时,好歹不至于颜面扫地。
“哥哥他不会怪你。”孙尚香说。
周瑜却愣了一阵,半天才反应过来,孙尚香说的哥哥,是孙权,不是孙策。
就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曹丕秘密见了童霏,二人达成了一些约定,除了他二人,谁都不知。军中只道曹军又派使者来示好,却不知那是易装的曹丕。那两人谈话时,也没有别人在场,那晚的谈话内容,只藏进了他们二人的心里。
童霏仍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权当没有见过他。而曹丕也匆匆赶回许都去争夺他的魏王太子之位。
第二日,童霏没有出兵,虽然她现在完全可以趁虚而入,但终究是有所顾念,没有将周瑜逼到绝路。只要周瑜不再做糊涂事,她也不会主动再去挑起事端,至于这笔账,还待将来再慢慢清算,她也需要一些时间补充兵马。
又几日后,孙权派老家臣前来劝说周瑜,将周瑜接回江东,至此童霏和周瑜的对峙方才结束,吴军撤退,不战自败。
这夜月色迷蒙,星辰寂寥。
童霏处理好战后的一切善后事宜,才有空来乔倩的房间。
她来时乔倩已经睡下,忽然听见声响,乔倩从睡梦中惊醒。
“我吵醒你了?”童霏问。
乔倩摇一摇头,“本就浅眠,就算你不来,夜里也常常会醒。”
“他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乔倩坐起身,披了件外袍下地,黑暗中她看不清童霏的面容,不知道童霏说这话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只“嗯”一声来回答。
童霏也没有点灯,她也不知道乔倩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是走到桌前坐下,借着幽暗月光,为自己倒一杯茶。
“你怪我么?”童霏问。
虽说乔倩与自己之间的感情是经得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但中间隔着一个周瑜,是没办法让人忽视的存在。尽管本心如初,却也不能不在意旁的枝节。
乔倩没说话,只是慢慢走近,最后在童霏面前停下,注视了童霏片刻后,轻轻抱住童霏。童霏的头埋进她的小腹,说不出的苦涩。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已经足够表达乔倩的心意。
周瑜的执念已经无可挽回,乔倩感恩于他,能帮他做的也已经做到了,事情最后发展成这样子,也是人所无法预知的。除了一声轻叹,除了心中感念,乔倩也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至于童霏,她当然更希望童霏平安无事。
两个人像这样抱了许久,乔倩小腿有些发麻,站立不稳,轻轻推了推童霏,童霏于是将她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乔倩有些脸红,这样迷离的夜色,这样让人迷失的情绪下,两人独处一室,难免会有些亲密的举动。她不期待,却也不会排斥。
可是童霏却只是安然在她身旁躺下,没有半点不规矩。她也只是靠在童霏怀中,慢慢闭起眼睛。
之前忙着打仗,两人也没有什么亲热的机会,如今战事停息,却又没有了那个心情。
难得的同塌而眠,却只是乔倩在童霏怀中安然入睡。
而童霏一直醒着。
她一直紧紧握着乔倩的手,半点睡意都没有。
离开周瑜的庇护,她要给乔倩一个怎样的未来?
要给昭姬、貂蝉一个怎样的未来?
甚至于……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甄洛,又会有怎样的未来?
整个夜里,她都在思考这些,恍惚天明,她看见乔倩在她怀中醒来,心下一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落在乔倩的额头上。
童霏准备回长安,南郡是个伤心地,无论是她还是乔倩,都不该在此久留。马超继续留在此处镇守,童霏临行前与他依依话别。从前是因着马云騄所以才将他二人联系到一起,如今马云騄不在,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个位置是空落落的,这个共同点又将他们紧密地连结到一起。此地交给马超,童霏没有什么不放心,她也知道马超不愿回长安,是不想睹物思人。
她又何尝不思念马云騄呢。
夜里无人时,她也会对着马云騄的骨灰龛说话,有时是自言自语,有时又像是在跟谁对话。若是被旁人见了,定要吓坏,哪有活人跟死人说话的道理?可童霏知道,马云騄听得见。她一直将骨灰带在身边,现下也要带回长安去。
一路舟车劳顿,眼看快要到长安时,突然收到周瑜病逝的消息。乔倩听童霏说起,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地流,她以为他回去好好医病,会多活几年,或许今后还有机会能见上一见,如今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却已经是天人永相隔了。
傍晚来到长安附近的小城镇,军队在野外扎营后,童霏刻意带着乔倩进城找客店投宿。一来带她散散心,缓解一下周瑜的死所带来的忧伤;二来也是军中的饭菜乔倩吃不惯,带她出来换换口味。
对于周瑜的死,她心中也觉得有些可惜,但她更担心的,却是诸葛亮。
就在她和乔倩在街边酒肆饮酒遣怀时,留在军中的诸葛亮和月英又吵了起来。
诸葛亮的帐中灯火通明,满地杯盏狼籍。
诸葛亮又将桌案上的书简尽数推到地上,才颓然地靠着桌脚坐下。月英就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
周瑜的死,所有人都料到了,她以为诸葛亮也一定早做好了准备,却不料到头来还是如此失态。
周瑜一早患有慢性疾病,之后在南郡与诸葛亮较量,大败一场,心急气躁,急于攻下南郡但又无计可施。满心的抱负无法实现,后又因诸葛亮的言辞所激,急火攻心,导致不治。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任谁都会联想到是诸葛亮将周瑜气死的。
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甚至还打算拍诸葛亮马屁,夸赞军师好计谋,之前大败周瑜,令其赔了夫人又折兵,后又三言两语将那周瑜气死,除去我军一心腹大患云云。
这样的话,诸葛亮听了非但不会高兴,反而更加抑郁。
月英看了一阵,弯腰拾起地上的书简,重新在桌案上摆好。
诸葛亮像是突然恢复了清明,开口道:“我要去江东。”
“去为他吊唁?”
“没错。”
月英叹一声:“你明知是计。”
“那又如何?”
“你不怕死么?”
诸葛亮沉吟一声:“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我。不是不怕,只是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或许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
“他并非真的因你而死。”月英见不得他如此颓废的样子,索性不看他,只将视线落在桌案上。
诸葛亮之前伏在案上写了些什么,她这时才注意去看,却原来是给周瑜的书信。看那墨迹,不是同一天而写,断断续续写了至少三五天,也不过寥寥几句。而这封信还未及寄出,那边噩耗却先至。
“这已经不重要了。”诸葛亮叹息,“我必须要去。”
月英也不再劝他,只道:“好。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