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大年初一,“一痕沙”内陡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女音。
我尖声尖叫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睡在我外面的十四。
“怎么了?”十四揉揉迷蒙的眼,懒懒坐起,声音低沉有些沙哑,要命地性感!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我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昨天晚上守岁太累了,就直接在这里睡了。”十四揉揉发疼的屁股。
“你……”呜……本格格的初睡……
又过两日。
“你不是说陪我受完岁就回京的吗?”我瞪着十四。
“反正赶不及回去祭祖,我就再留几天好了。”十四老神在在地和欧阳屈比划武功招式。
正月初一,古人过年先是迎年。就是祭祖,缅怀祖先啦。要把祖宗牌位供在正厅,除在中堂、祠堂祭祖外,也有上坟祭祖的,主要是到坟地烧香、上供、叩拜。祭祖以后,根据历书所示吉利方向,点燃灯笼火把,奉香鸣鞭炮,开门出行,摆上供品,迎接喜神。接着,人们向喜神方向走去,遇庙烧香叩拜,祈求一年的吉利。
我和十四的祖先都在京城最神圣的太庙供着呢,所以祭祖着道工序就免了。
过春节必放爆竹。放爆竹是为了驱鬼避邪。《清嘉录》卷一云:“岁朝,开门放爆仗三声,云辟疫病,谓之‘开门爆仗’。”爆竹种类很多,由单响、双响、金铖炮、三角炮、二踢脚、多响爆竹、大龙炮、冲天炮等。清人百一居士《壶天录》载:“京师人烟稠密,甲于天下。富家竞购千竿爆竹,付之一炬,贫乏家即食维艰,索逋孔亟,亦必爆赛数声,香焚一柱,除旧年之琐琐,卜来岁之蒸蒸,此习尚类然也。”由此看来,放爆竹迎新年,是为了除旧岁、卜来岁、祈求平安。
放鞭炮,因为以前在紫禁城没试过放鞭炮,我们两个几乎让人搜来了全苏州的鞭炮,两个人坐在“一痕沙”的二楼,几乎是边喝茶边燃放爆竹。把鞭炮点燃,扔下楼,反正我们俩炸不着。结果那一天,我们几乎把整条街给炸平了。
自从我和十四玩过鞭炮之后,欧阳屈就再也不许我们碰着玩意儿了。我没办法,总要驱鬼避邪吧,于是拿着厨房的盐巴和十四互撒起来。
结果……那一天“一痕沙”都做不成生意……
初一是拜年,初二初三依然是拜年,又是接出嫁姑娘回娘家与双亲、兄弟姊妹团聚,叙骨肉之情日。我们的双亲、兄弟姐妹都在北京,所以这个过程又省了。我和十四坐着大眼瞪小眼了两天。
初四是迎神日,诸神下凡,得迎接。不过,迎接是在午后,供品有香、食品、爆竹。
香不用我们点,爆竹轮不到我们放,我们唯一剩下的任务就是食品了,结果我和十四把迎神用的祭品吃的吃,分的分,迎神时桌上已经只剩下光溜溜的猪头鸡骨。
初五为“破五”。
《天咫偶闻》载:“正月元日至五日,俗名‘破五’。旧例食水饺子五日,北方名煮饽饽,今则或食三日,二日,或间日一食。”《民社北平指南》:“妇女自元旦至是日不出门,虽同院居亦然,谓之‘忌门’。”但“破五”后,就可以正式做饭了,也可以往外倒垃圾。民间称“倒残土”。初五也是撒供品的日子,人们根据天气晴因判断年内牲畜安全与否。
初五是五路财神的生日,商店都祭利市仙官,开市大吉,在招幌上挂红布。
这也没我们什么事啊……
离开了皇宫,本以为可以过个很有意思的年,没想到民间的年这么没意思,除了放鞭炮之外。
十四一大早把我拉了出来,骑马载着我跑了半个多时辰来到西华湖边。
西华湖,这里山清水秀,灵慧赋性,我听说这里“家家有绣绷,户户有绣娘”,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若惜,我明天得回京了。”十四凝视着我,道。
我一愣。
要回去了吗?
“你也是时候回去了,都出来那么久了。”我扯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
“若惜,你是舍不得我?”十四缓缓扬起笑容。
“那个……”我便扭地瞥了他一眼。
“一点点嘛……”我眉毛和嘴角难看地往下垂,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要哭不哭的丑样子。
“下一次见面可能就要到你回京了,若惜,让我亲一下好不好?我保证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十四低头看着我,大拇指轻轻拭去我开始不断往下滑的泪珠子。
“你想借机吃我豆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小子打什么主意,舍不得归舍不得,爱新觉罗胤祯是个该放一百二十分力气堤防的人。
“我就那么不能信任?”十四叹了口气。“枉我偷跑出来看你,你居然连这一点点的信任都不给我。”
“你是偷跑出来的?你不是说你和皇阿玛说过了吗?”我惊讶地大喊,眼泪凝在眼眶里逼不回去,也流不出来,真真叫一个欲哭无泪。
我,聪明绝顶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天雅格格,居然拐带了个阿哥!(墨:诶诶!)
“如果我不这么说你会让我留下来吗?我是告诉皇阿玛我要陪你过年,不过他没答应就是了。”他一脸“你傻啊”的欠扁表情。
“笨蛋!”阿哥私自出京,如果让有心人士利用起来会是多大的罪名!而这个笨蛋,居然先是威胁李德全,后缺席国宴、太庙祭祖……
我的头突然狠狠抽疼起来。
“已经做了笨蛋了,给我一点补偿吧!”十四嘟起嘴。
我皱眉看着他,最终无奈地贴上去,蜻蜓点水一下便退开。
后脑勺突然被固定住,十四帅地有点过头的脸毫不犹豫地贴了上来。
我是猪头!我居然相信这个小兔崽子说的鬼话!
我怒视着双眼笑得嚣张的男人,抡起拳头狠狠给了他的肚子一下,他却依然纹丝不动扣着我的后脑勺。
口腔里全是他的味道,没有四阿哥的檀香,没有十三身上的兰香。他身上没有任何人工的香味,仅是淡淡的,带着阳光和坚毅的,男人香。
“若惜,如此,就算这趟回去被关禁闭都够了。”十四的笑脸让我原本升腾起来的火气瞬间不知去向。
“我会帮你向皇阿玛求情的。”人家总归是为了我出来的。
“那你要记得求皇阿玛二月南巡的时候带我出来。”十四贼笑着。
等等!What?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他说下一次见面可能就要到我回京了,那南巡……
“胤祯!”我又被小兔崽子被耍了!
“现在就开始想我了?若惜,我也是啊,怎么办啊?要不然,我不回去了,一直在这里等皇阿玛南下?或者,你跟着我一起回去?”
回答他的是我的拳头。十四一边跑一边继续用言语调戏我。
我吸了吸鼻子,转过身不去看他。十四坐在马背上,英挺的模样眩了所有人的眼。可是我却想把他拉下来暴打一顿,最好打到他三个月下不了床。
“若惜。”
“干嘛!”
“乖,转过头来再让我看一眼。”
“不要!”这家伙就是存心想看我哭鼻子的样子!
“记得写信给阿玛求他二月南下时一定要带上我。”
“知道了!”
“那……我走了……”
听到马蹄的声音,我连忙转身。“胤祯!二月,我在乌程。”
“好,我会去找你。”他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灿烂。
他一个人来了,现在又一个人走了……
走得我的心都空空的……
胤祥,或者是他……永远也无法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吧?
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去争,有太多事情需要舍弃……
他……
胤祯……乌程再见……
“若惜,你要去乌程?”待到十四的背影完全消失,欧阳屈才开口问我。
“是啊。”我重新绽放了笑容。 “你要一起吗?哥哥。”
欧阳屈笑着点头。
去乌程之前,我必须先去一趟余姚。据苏州部的探子回报,朱慈炯很可能就是入赘浙江余姚胡家的王士元。
“我们可以先去乌程,乌程与苏州只隔了一个太湖。”而余姚却在宁波那边。对与我舍近求远,欧阳屈甚是不解。
“你没听过近乡情怯吗?”我白了他一眼。
“你也有怕的时候?”
“先去余姚探探王士元的底,回了乌程我就不想再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夹了一下马肚子。看吧!其实我骑马骑得还是很好的,我就搞不懂为什么这些阿哥们老是要认为我不会骑马,硬把我塞他们前面。
“我们去?若真的是朱慈炯,我们不是打草惊蛇了?”欧阳屈不同意。
我才不会那么笨去打草惊蛇!“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余姚胡家的事情我还未上报,若让朝廷把他们与朱慈炯联想上,即使无辜怕也是不得善终了。”
“那你也不必亲自去啊。”
“我的生活太无聊了。而且,自己采摘下的果实才可口不是吗?”
“……”欧阳屈无语地跟在我身后。“乌程沈家与余姚胡家的老太爷是有交情的。”
“你怎么不早说!”都有这层关系,我用思量这么多天接近胡家人的方法吗?
“我就是怕你会像现在这样跑过去。”
好你个老小子!
“蛐蛐儿,瑟瑟呢?”我问他。
“济南。”他面不改色。
“我给你的扳指呢?”我经过济南的时候,可是看见萧瑟戴在手上的。
欧阳屈拍拍胸口。
闷骚的男人!我偷笑。
余姚胡家在地方算是个书香世家。原来的主人已经去世,现在当家的是入赘的女婿王王士元,可是他到处授课经常不在家。
这是我们在余姚能打听到的所有关于胡家的消息。
一个七十七岁的老人还常年在外面奔波?我原本还只是怀疑,可现在心情却逐渐沉重了起来。
“欧阳大哥?”清亮的女声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转身,一个颇有气质的少妇,二十多岁的样子。
“她是王士元老年得来的女儿,王歆月。”欧阳屈在我耳边低声解释。
“王姑娘。”欧阳屈笑着打招呼。
“欧阳大哥你怎么突然来余姚?”王歆月的眼神不经意地从我身上扫过去,虽看不清我面纱下的脸,但她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瞧我家着蛐蛐儿的人气啊!
“外公让相公带我来探望故友。”我假装羞涩地依偎在欧阳屈身边。
“欧阳大哥已经娶亲了啊,嫂夫人看上去……很小。”王歆月的笑容果然稍稍僵硬了些。
欧阳屈跟着我陪笑。
“欧阳大哥现在住在哪里?”
“我们住在这边的客栈,想等明天上门拜访胡老爷子。”
“怎么可以让贵客住在外面。”随即王歆月开口邀我们住进他们家。“外公几年前已经过世了,但家母若是见到欧阳大哥一定会很开心的。”
“那……叨扰了。”就这样,我们住进了胡家。
在胡家住了半个来月,我们一点收获都没有。
胡家人没有任何破绽却也漏洞百出。他们规规矩矩,却神神秘秘,这栋大宅子,若说静谧,倒也无可厚非,但是这里却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我们只在来的第一天见过王士元的妻子胡氏,其它时间都是王歆月在招待。二十六岁的姑娘家还未嫁人,在古代是多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可是在胡家却没有任何人逼她甚至无半点不悦的神色出现。
而胡家传说中的主人王士元,我们并没有见到他,王歆月说是父亲在外游历。
胡家除了前几天来了一个化缘的和尚之外,安静地连一只野猫都不曾光顾。
久久没有进展,我们只能先离开。
告别了“十里相送”的王歆月,我们一直愁眉不展。
“我真不希望是他们。”看来欧阳屈心里已经做出判断了。
“把宁波、杭州、苏州的精英探子全部调去余姚。”找不到王士元本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守株待兔了。
欧阳屈点头。
“那我们现在……”欧阳屈看向我,缓缓露出笑容。
“回家。”我亦轻声笑着。
乌程,现代的湖州。
周武王十一年(公元前1066)乌程地属吴国。周元王三年(公元前473)越灭吴,地属越国。周显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34)楚灭越,地属楚围。
乌程又一名称菰城,就源自建于23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的下菰城,乃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楚春申君黄歇所建,这是乌程年纪最大的古城,其遗址今天仍保存在湖州市郊云巢乡窑头村的稻田、毛竹和桑树之中。
这里还是很有名的“项王城”公元前206年,项羽在吴中起兵,自立西楚霸王。
《史记》记载,项羽与叔叔项梁“避仇于吴中”,唐颜真卿在《项王庙碑阴述》中说得很清楚:“吴中,盖今之湖州也”。避仇期间,恰逢秦始皇东巡经过乌程,项羽就是在掩浦偷看秦皇舆并放言“彼可取而代之”的。第二年九月,项羽便就地起兵反秦。所举之兵都是他在乌程的宾客及弟子和附近各县收得的,即所谓八千“江东子弟”,部队号“乌程兵”。
行至乌程十里开外的送君亭,便看见里外站了三个人。
欧阳屈率先下马,迎向徐邵弦。
我也跟着下马。
“小人,恭迎小小姐!”知道我不许他跪,他行了一个九十度鞠躬的大礼。
“徐叔。”我跟着欧阳屈如此喊他,双手扶起徐邵弦,我笑道。“我只是回家看看家人而已。”
“是!是!”我的话居然让他感动地老泪纵横。“小小姐,老爷已经知道您要来,已经等了好多天了!”
我点头。
我的……亲人……
白墙青瓦的朴素建筑,周遭铺陈着小桥流水。房子里里外外种了数不清的桃花,我已经开始想象花季到来的时候,这里会是怎样的风情了。
“小小姐?”徐邵弦转头催促突然站在门口停住的我。
欧阳屈看着我,一脸了然的笑意。
我低头微微一笑,迈开了步子。
沈家上上下下包括出嫁了的所有人,都早已紧张地候在大厅。我进去的时候,宛儿妈妈的爹爹——我的外公沈环安居然有带着全家人下跪的动作。
欧阳屈知晓我的心意,急忙扶住了他。“外公,若惜只是回乡探望亲人的外孙女儿。”
外公看着我温和的笑脸,点了点头。
他是想见到我的吧?自他的眼中我看得见希翼,却也有一丝顾忌。如同康熙所说的,我越大越像宛儿妈妈,是否,外公在我身上看见了那红颜薄命的女儿的影子?
“不用忌讳什么,我如今只是纳兰若惜,爱新觉罗家的格格一直只活在紫禁城的高墙中。”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一些。
是否,他们想见我,就如同我要见他们之前,心中那般隐隐忐忑着?
还是,我仅仅只是近乡情怯,而他们,不只是将我当成沈宛的女儿,更将我当成大清的格格。
欧阳屈会意地将两位老人扶到主位坐好。
“请受若惜一拜。”我这副膝盖,这一生只跪过康熙,跪过大清列祖列宗,跪过天上神明。
“格格……”沈环安忙伸手扶我。
“若惜是替额娘跪的。”逝于花样之年,抛下高堂老父,宛儿妈妈,最对不起的恰恰是父母。
外公缓缓收回了手臂。
磕完三个响头之后,我缓缓站起。
我环视着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坐在外公身后双目含泪的是我的外婆,几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是宛儿妈妈的妹妹,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她们的丈夫。
门边还站着几个小家碧玉一般的少女,澈如泓泉。烟雨江南孕育出的女儿,比起我这个大清格格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与骄傲,她们倒显得唯唯诺诺了。
少女们身后站着几个青年,想必该是她们的兄长弟弟了,我自他们眼中看到了惊艳。
“外公,若惜赶了一天的路,我先带她去休息?”欧阳屈见着尴尬的气氛,开口打破。
“我已经命人收拾出了最好的厢房。”外婆开口。
“不用了。”我的拒绝让她脸色一白。
“我想住额娘以前住的房间。”我微笑着,他们还是有些怕我。话说出口我又觉得自己的要求太突兀,“嗯……房间还在吗?”
“在!在!原封不动!”外婆亲自引我过去。我走在她身边,轻轻挽住她的手。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却开心地笑起,像个孩子。
第一天见面的场景其实是尴尬的,他们因为我的身份而不敢表现得太热络。第二天,欧阳屈带着我去了宛儿妈妈的墓。
我起先不明白为什么康熙要把额娘的墓千里迢迢迁回乌程,后来欧阳屈告诉我,是宛儿妈妈说想要回来。
墓室建造在一个独立的小山头,打造地很素朴。对乌程人来说,这里是官府严禁出入的禁区,似乎也是一段美丽的爱情传说。
康熙,想给宛儿妈妈生后最后一丝安宁。
欧阳屈说,春天桃花盛开的季节,这个山头是满天的花雨。
墓碑上没有名字,没有生卒年月,只有苍劲有力的书法拓刻的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映相红。
今年春归寻芳踪,桃花依然笑春风。
落款是“爱妻之墓,夫烨”。
是妻。在康熙心里,沈宛永远都是爱新觉罗沈氏。
第三天,欧阳屈带我去了“一痕沙”的总店。
据说,这里是宛儿妈妈和皇阿玛相遇的地方。
大堂的墙上题有一首《一痕沙•望远》。
白玉帐寒夜静,帘幕月明微冷。两地看冰盘,路漫漫。
恼杀天边归雁,不寄慰愁书柬。谁料是归程,怅三星。
是宛儿妈妈作的词。据说,当年才子老爹刚进门就吟了这诗。
乌程总店相较于三十年前的时候气派很很多很多倍,但这面墙却一直保留着。
这是……
我们两代人所有故事的开端……
在乌程呆了十几天后,京城传来消息,康熙已经起銮,开始了第六次南巡,预计二月会到达江南。皇太子、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等人依旧在随行阿哥的行列中,十四没有来。
这里不下雪,可是屋内也没有火炉,以至于我会觉得江南的冬天比北京还冷。
午后,我一个人躲在宛儿妈妈的书房内看书。这本圣经,我已经来来回回翻了三遍了。我终于知道四阿哥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佛经,道理其实是一样的。这些所谓神圣的玩意儿,其实讲的也都是些“破红尘”的大道理,能不能悟透是一回事,阅读的过程中,就似无声地与人倾诉,又有人无声的劝解开导一般。
桌上摆着许多宛儿妈妈看过的书,书柜的角落里藏着一幅画。
画中一袭白衣,笑得如身后桃花般绚烂。笔触缠绵,道不尽相思无涯。画的右上角题着“生死两端,相思苦也漫长。生死两端,相思痛也断肠”的词。
欧阳屈说,这就是我的生父。
偷偷将画卷带走,我生命中再是多了一个可以想念,可以寻找的人。
只要他还在……
“谁去跟外公说?”窗外压低了的讨论声赶走了我所有的瞌睡虫。听声音,好像是我几位姨妈的儿子们。
说?说什么?无聊的生活简直降低了我的层次!我居然开始听起八卦来!
“天雅格格是咱们的表妹,如今就住在咱们家,可是外公就是不让咱们靠近。若是我们兄弟任何人娶了这个表妹,就立马平步青云了。”
“最重要的是不能便宜了欧阳屈那个杂种!”
杂种?我皱眉。
“而且,无论是哪个方面,天雅格格都是极品中的极品了,我们一定要赶快劝劝外公,我能让这么只凤凰白白飞了。”窗外几个兄弟讨论地如火如荼。
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我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捻着书页,要翻不翻。
怎么……就都没有个个性随随外公呢?这么些市侩的个性,看是都随了他们的父亲了。
我冷笑着。想娶我?先在那些阿哥面前杀出条血路吧。
“啪”地一声,书本落地的声音。
冷冷地抬眼,站在书柜旁的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女。
“对不起,我不知道格格在这里……”单飞燕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我见过她,好像是三姨妈的小女儿,单……飞燕。
莫不是见了我冷笑才吓得把书掉到地上的?欧阳屈说过我的冷笑实在很让人毛骨悚然。
“刚才,你都听到了?”确定窗外的人离开了之后我才开口,也才上前把单飞燕从地上拉起来。
“嗯。”她点头,面上有丝窘迫。
“能保证除了我和你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吗?”我让她坐到我对面。
“格格不罚哥哥们?”她抬头看我。
“如果只有我们俩知道的话。”我本就不喜乱罚人,除非对方真真惹到我。这些人,那么三言两语,是不敬,却也没能惹恼了我。
“我保证不会让别人知道。”她向我保证。
我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看我的圣经。
“格格……”见我神色安详,单飞燕主动开了口。“您会洋文?”
见她一脸好奇,我放下书。“想学?”
“嗯!地方上最近来了几个洋人,说是来传教的。我觉得他们的东西很有意思,可是,我就是看不懂他们的文字,也听不太懂他们半中文半洋文的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会在这里呆些日子,回头与你母亲说一下,这段日子,你就伴在我身边吧。”虽然她的哥哥是个混账,但是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女孩的。
“是。”她羞涩地笑着,笑容天真无忧,如苹果一般的脸上是健康的红晕。
“格格。”
“嗯?”
“你好厉害呢。”
我抬眼看她,自她眼中看见了崇拜。
“是吗?”我笑而不语。
在乌程生活的一个多月,是我一生最平淡,最与世无争的一段时间。宛儿妈妈当初放开这里的一切,毅然走入肮脏的俗世,需要多大的勇气……
若是我……
若是我……
二月初,沈家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之所以称其意外,是因为我也知道他。我喜欢康熙王朝,对雍正王朝的研究和阅读却极少,但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
他是雍正王朝的重臣,勇于任事,但却粗率狂纵的李卫。
只是此时,他还未入朝为官。
他与十三同岁,但却显得稚气许多。说一个二十一的男子稚气虽有失妥当,但相较于十三来说,又的确是那样的。
我的身份除了沈家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当我出现在大厅的时候,李卫显然吃了一大惊。
据说他是我外公挚友之孙,两家来往还是相当密切的。而我身后的飞燕,见到李卫小脸就红了起来。
“这位是……”他愣愣地看着我。
“她是我大女儿的女儿,回家小住几日。”世人只知沈宛嫁去了北方,却不知她与天家的爱恨纠葛。
“见过小姐。”他鞠身。
文人!就算再脱俗,身上还是能闻出酸味。
我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便进后堂找外婆。
从那之后,李卫就时常过来串门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的想法,对此,外公也只是无奈一笑。
说才子都是恃才傲物的,这点在李卫身上尤为明显。他的确有学识,好文采,但是在宫里我见的最多的就是这类人。而康熙文武造诣颇高,我可是在他身边呆了整整十五年,一般的文人自然是入不了我的眼。
“李先生可想过入朝为官?”仍是在厅中遇见李卫,我轻声问他。
厅中几位表兄弟的目光也齐齐聚来。
他显然没想过我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只是回答。“不曾。”
“大男儿,空有一身才能,窝在这穷乡僻壤算怎么回事?这一身才干若不是用在天下百姓身上,又有什么可炫耀的?”我毫不修饰的话语让李卫尴尬地红了脸,连飞燕也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不知小姐竟还有这样的见识,李某惭愧。”李卫缓过神色。
我讨厌人家小姐小姐地喊我,这种称呼酸地我牙疼。“我姓纳兰,名若惜,京城人士。”
纳兰,这八旗八大贵族的姓让李卫稍稍惊讶了一下。“那你是……明相何人?”
“明珠?”我浅笑,不语。
裕亲王不喜我再说自己与纳兰家的关系,他不喜欢,我便不说。
李卫惊讶地看着我,许久未回神。
与预期的一样,康熙在二月到达了江南。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康熙居然只身来了乌程。他身边虽带着几位阿哥、臣子与侍卫,但那对一国之君来说仍旧显得太单薄。
“阿玛!”正准备与欧阳屈出游的我看见眼前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算你机灵,知道改口叫阿玛。”康熙看着我,笑弯了眉眼,就如同那日我见到的十四一般。“丫头,这段日子过得如何?”
“都好,就是每天会忍不住思念阿玛。”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阿玛……阿玛……”
“傻丫头。”康熙拍拍我的头。
四阿哥和十三也跟着来了,还有张廷玉。
我淡淡地躲开四阿哥的目光。“十四呢?”
“你还敢提十四!”康熙板着脸看我,但我在他眼中还是看见了笑意,这表示十四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他居然为了你私自出京!”
“女儿也不知道他突然就来了啊。”我装无辜,“我有让他回去,可是他根本不听我的。您知道他跟您最像了,自己坚持的东西别人怎么劝都没有用的。”
“而且,你居然还敢写信来为他求情,还求我带他南下,真是胆大包天的两个小兔崽子!”康熙拧拧我的脸颊。
那就表示他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是他人呢?”
“还惦记着?”康熙板起了脸。“我让他呆在京里思过。”
“哦……”他不一起来,得少了多少乐趣!
“阿玛要进去吗?”我指着我身后的屋宅。
“不了,莫惊扰了老人。”康熙摇头。
他是害怕睹物思人吧?宛儿妈妈住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改变过。也好,物是人非,再见只是徒增了哀思。
二月桃夭。
二月的乌程,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自成一派世外桃源的美景。
“想当年,你出生的时候,紫禁城的桃花可是开满了整整一个春天,当时太后就说,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康熙往与沈家反方向的地方走去,我忙上前挽着他的手。
“那阿玛不是要失望透了?”我耍着嘴皮子。“女儿非但不是倾国倾城,连一般的小家碧玉都比不上呢。来了这里我才发现,这烟雨江南孕育出的女子,个个如弱柳扶酥,娴静文雅地跟什么似的,女儿在她们身边,就变成野孩子一个了。”
“哈哈哈哈哈哈……”康熙大笑。“你是咱们满人的孩子,当然要有咱们满人的风范,阿玛宁愿你是个野孩子!况且,谁敢说你不是倾国倾城!”
“就阿玛会这么说。但是,哪有阿玛怎么夸自家女儿的?女儿现在被阿玛夸到天上去了,到时候人家一见根本就名不副实,阿玛岂不害了女儿。”我不依。
“哪里是名不副实?”康熙转头。“十三,你说说,我这丫头,哪里顶不上‘倾城倾国’这四个字了?”
康熙在给我和十三创造机会,他虽然嘴上不说,原来也想让我早点回京呢。
“名副其实。”十三看着我,将近五个月未见,他眼中的温度依旧未变。
我微笑,朝他做了个鬼脸。
“格……”李德全一开口就被大家狠狠瞪了一眼。“小姐,您不在,老爷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帝王,本该就是寂寞的。我只是个意外,而这个意外恰巧出现在康熙身边,宠坏了他而已。
“是啊,好久没人这么跟我说说话了。”康熙拍拍我挽着他的手。
“阿玛,女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带着他去了“一痕沙”的总店。
“这里完全不一样了。”康熙看着这大了不止十倍的店面。
“一样的!”我提着裙摆,拉着他快步走进内堂。
“这是……”康熙失神地看着那面墙。
“阿玛,我把它拆下来让你带回家好不好?”
康熙被我的话一下子逗乐了。“你让我带着一面墙回家?”
他摇头。“有些东西早就在心里……而且,我不能再带走她一次了。”
我也沉默了下来。
“若惜,带我去那里。”
那里……
我点头。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康熙留在了百步开外的地方。
我跟在康熙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宛儿妈妈的墓。
额娘,我来了,阿玛也来了……
“你常来?”康熙看着墓碑。
“天天来。”想他们的时候,我就来这里,一边看圣经,一边陪妈妈。
康熙点头。
妻子,不是皇后,不是妃子,也就不是臣子。沈宛是康熙认定的妻。而妻,对身为皇帝的他来说,便是唯一。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说不愿让世间的尘土沾染了她身体,我看着她变成一掊尘土,我亲自把她带回乌程,亲手埋葬了她……”
“阿玛为什么要把额娘送回乌程?”我问他。
“她说她想回家。”
短短一句话让我红了眼眶。
“阿玛不懂额娘呢……”我坐到墓碑旁边的草皮上。
康熙转头看我。
“额娘所指的家,是哪里?虽然阿玛一直把额娘藏在心里,可是也让额娘在外流浪了十五年,额娘口中的家,不就是阿玛身边吗?”我红着眼眶。
康熙看着我,眉头开始重重地隆起。
“阿玛,你什么时候才带额娘回家?”原来有的时候爱不是一切。他可以很爱宛儿妈妈,却不一定真的懂她。宛儿妈妈口中那个如风一般的男子,可是懂她?
懂吧……
康熙重新看向墓碑。“这就回去……”
我轻轻起身,给他多一些时间凭吊哀情。
“为什么不告而别?”四阿哥站在我身后。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踪吗?”我浅笑。完颜晁英一直跟在我身边。
他不语,我抿抿干涩的唇。
“我一直在找他,却不知道他一直在我身边,他明明一直在我身边,却一直都不动声色。”我苦笑。“是我太傻?在他心里,我只是妹妹对不对?他现在有好多喜欢的人……”
四阿哥不说话,只是单手捏住了我的件,捏得我生疼。
“你快乐吗?”
“当然!”我倔强地扬了扬下巴。“不再去想要找他的事情,当然快乐。”
“快乐吗?”他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每天早上与外婆一起诵经,然后上山陪额娘,念圣经里的故事给她听,下午和蛐蛐儿一起去店里,有的时候两个人到处瞎逛。傍晚回来,和全家人一起吃过晚饭,飞燕会过来跟我学洋文。有的时候会一直听蛐蛐儿说额娘的事情一直到深夜,有的时候会和飞燕一起去教堂做祷告、忏悔……”我细细地对他说着我生活的内容。
“忏悔什么?”
“爱、恨、嗔、痴、贪婪,什么都忏悔。”握着我的手稍稍紧了紧。
“好像……真的很快乐。”
“自然。”我看着他,他的样子慢慢变得模糊。
“只是想你的时候会不开心,会微微心疼。”不做事的时候,一天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想念他。想着,心就微微疼痛起来,却依旧乐此不疲。
我知道这只是在惩罚我自己而已。
在外面我真的能活久一点吗?得通知京城送药下来了。原本一年份的药丸,我已经用得快差不多了……
“我不能说,也不能做。我若轻举妄动,历史改变,很可能会让后来的人全部消失。”他别开眼不看我。“历史不能变……”
我向前一步,靠在他胸口。耳畔这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我开始想象着他的女人们每夜是怎样躺在他胸口听着此刻我听到的这个声音。
“胤禛。”
“嗯?”
我微微推开他。“该回去了,待会儿皇阿玛要找了。”
“好。”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微笑着,转身朝来时的地方走去。
其实,真的转身了,还是看得见来时的路,只是有的时候太沉醉于眼前的风景,忘了要回头,或者,不愿意回头罢了。
回到人群,我走到十三身边坐了下来。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阿玛很爱你额娘。”
“是啊,爱。”我看着静坐在宛儿妈妈墓前的康熙。“直待繁花落尽,人空憔悴,曾若相惜……”
十三低头。“宫里的女人争了一世,好像到死都争到阿玛对你额娘那样的爱。好多人就那么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男人的爱是可以被分割的。男人的爱是露珠,每一颗都是完整的存在,但却不是存在的全部,经不起阳光的照耀。”
“分割爱情……”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下来。
看了远远站着的四阿哥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与我一致。
曾经我是那般喜欢他。
我喜欢看他偷吃糖果的样子;我喜欢他瞧不起我时微微挑起的眉毛;我喜欢身心疲惫了一天之后,回家能钻进烙有他味道的黑色披风里……
发乎情,止乎礼。可以在阳光下享受难得的温情,也可以在午夜梦回时心生柔情。在他面前,我依旧可以相信自己的完美与可爱,在某些温柔的情愫里,依然可以感受被爱。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们却依旧可以平静地相忘,可以默默地爱,默默地理解,默默地在心里装满祝福,挥一挥手,让春草绵绵,落红成阵。
聚散随缘,风雨由天……
原来会喜欢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命运隐隐的牵绊……
我曾对他说过,我很喜欢每天晚上睡觉前,你是我最后一个我想说话的人。
然后我见他浅笑,唇角扬起了很轻微的弧度。
当时在想,好喜欢他暗爽的样子。如今想来,原是那是以洛的影子。我的以洛,不喜情绪太多外放,但却总在极致开心的时候偷偷暗爽……
我的,以洛……
“阿玛,住这里真的不会委屈了你吗?”我蹲在康熙身前,替他捏脚。
“出门在外自然不能与家里相比,这‘一痕沙’的上等雅房,在大部分人眼里已经是豪华地跟金銮殿一般了。”康熙豪爽地笑着。
“这可不是,阿玛住哪里,哪里就变成乾清宫了。”我仰头谄笑。
“你啊,就这张嘴甜而已。”康熙心情很好。
“我哪里只是嘴巴舔而已。”我加重了“而已”二字。
“说到这个,”康熙收敛起了笑容。“你来南方要调查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那三个人是他的儿子,但是现在我只是怀疑是他罢了,还没有确实的证据,我已经派人在那个人家附近做好全部的安排了,如果确定了就是他,会立刻将他一网成擒。”我并未道出余姚胡家,原因还是如先前考虑的那样。
“朕号称治世,就会以宽大著称,但唯独对朱三太子一案决不能手软。若惜,帮我盯着,我宁可杀错也不愿漏过一个。”康熙狠下了心。
“是。”我点头。
“砰!砰!”两声,两边的窗户被人撞了开来,是十几个黑衣人飞身而入。
我一下子傻眼,这唱的是哪出?
行刺!
我随即反应过来便扯开嗓子大喊。“有刺客!来人!”
我一边把康熙护在身后,一边想拖时间,哪知这群人一见我开口便挥刀劈了过来。
康熙的武功自是不差,我也会几招三脚猫,但是面对十几个精心挑选出来行刺皇帝的杀手来说,实在太过不自量力了。
人呢!
怎么说皇帝出行也不能马虎了安全问题,今天一见到康熙我就让欧阳屈去处理了“一痕沙”的空房间,已经入住的没办法,尽量调到最旁边去,康熙旁边的几个房间全部空出来,整个酒楼的房间里可是都塞满了我们自己安排的人。可是这会儿,人都哪里去了?
在我失神的瞬间,一柄长剑直愣愣地朝着我的门面刺来。
我要死了!而且还要做个毁了容的丑鬼!我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期重的疼痛?我张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四阿哥拉进怀里,他炯炯有神的眼直视我,眼中惊魂未定。
下一瞬,冷冽的杀气在他眼中凝结成霜。
“躲起来。”他把我往门外一丢,便加进了战局。
康熙已经被我安排的人团团围在身后。四阿哥、十三、晁英、欧阳屈,还有几个大内侍卫现在都在房间内与几个刺客缠斗。
“啊!”那老什子的长剑划过了十三的手臂,我惊叫了一声。
房间内的几个高手没过多久就收拾掉了那十几个杀手。
“留活口!”我制止最后三个杀手被杀。
刺客自杀的举动被制止住,三人迅速被带了下去。
我忙跑向十三。“你有没有怎么样?”
他摇头,只是眉头微皱。随康熙南下的御医立刻进来为十三包扎伤口。
“四爷!”晁英惊喊了一声。
我转头,看见四阿哥被晁英扶住,玄色的长袍上湿漉了一片,滴到地上竟是鲜红的血色!
“胤禛!”我吓得苍白了脸色。
适才与刺客缠斗的时候他并未露出任何破绽能让对方在他身上造成这么大的创伤,唯一的可能就是……刚才他救我的时候……
“四爷!”晁英惊喊了一声。
我转头,看见四阿哥被晁英扶住,玄色的长袍上湿漉了一片,滴到地上竟是鲜红的血色!
“胤禛!”我吓得苍白了脸色。
适才与刺客缠斗的时候他并未露出任何破绽能让对方在他身上造成这么大的创伤,唯一的可能就是……刚才他救我的时候……
“御医!快来看看他!”康熙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四阿哥被扶到了床上,御医迅速用剪子剪开他的衣服,在他受伤的地方扎上银针止血。他竟被划开了一条几乎横跨半个背部的大口子。
“只是皮外伤,血止住就没事了,各位主子请不要担心。”御医施完针,跟着他为胤禛清洗了伤口,撒上药粉,包扎固定。
“他真的没事了?”康熙仍是不安心。
“只要伤口不再裂开,除了疤痕之外,四爷确没有大碍。”御医恭敬的回答。“这些天会有些疼,小的立马就去抓付补血止疼的药。”
康熙这才点头,面上隐隐有怒色
“若惜,你和御医在这里守着。张廷玉,你跟朕出来,朕要彻查此事!”两个儿子都受伤,此次行刺彻底惹怒了康熙。试问老虎在亲眼看见自己的崽子被人伤害到,怎不会扑上去撕碎对方?
康熙带着张廷玉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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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惜,先吃药。”欧阳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坐在床沿的我,随即拿出随身带着的瓷瓶。喂了我一颗之后,他又觉得不放心,示意我再吃一颗。
十三一手护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脸冷凝地看着我。
“他不会有事的。”我以为他在为四阿哥担心。
“你呢?在宫中许久才见你用一次药,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十三原本柔和的脸上也隐隐显出了一丝怒气。
我朝他无力一笑,转头替四阿哥擦拭脸上的汗水。“晁英,十三爷也受伤了,扶他回去休息。”
入夜,四阿哥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呢喃着些什么。我守在他身边,冰镇降温的帕子一块接着一块地敷在他额头。
“去休息吧。”四阿哥半睁开眼,脸上是不健康的潮红。
“我不累。”我握住他的手。
“我没事了……”他声音稍稍有点沙哑。“你去休息。”
我用帕子沾了水,轻轻润着他的唇。
“我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去休息。”他的声音几乎微弱到听不见。
“等你烧退了我就去休息。”我坚持。
“……若惜。”
“嗯?”
“唱首曲子给我听。”
“你要听什么?”
“只要不是《长相守》……”
我微微一愣。原来他心如明镜……
还记得小小年纪
松开你的手迷失的我
在人群里找到你
一边哭泣
手还握着冰淇淋
有时候难过生气
你总有办法逗我开心
依然清晰回忆里
那些曾经有笑有泪的光阴
我们的生命先后顺序
在同个温室里
也是存在在这个世界
唯一的唯一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
踏着彼此梦想前进
路上偶尔风吹雨淋
也要握紧你的手心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
相知相惜相依为命
别忘记之间的约定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还记得小小年纪
松开你的手迷失的我
在人群里找到你
一边哭泣
手还握着冰淇淋
有时候难过生气
你总有办法逗我开心
依然清晰回忆里
那些曾经有笑有泪的光阴
我们的生命先后顺序
在同个温室里
也是存在在这个世界
唯一的唯一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
踏着彼此梦想前进
路上偶尔风吹雨淋
也要握紧你的手心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
相知相惜相依为命
别忘记之间的约定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
踏着彼此梦想前进
路上偶尔风吹雨淋
也要握紧你的手心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
相知相惜相依为命
别忘记之间的约定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现在我唱的这首歌曲
给我最亲爱的哥哥
在我未来生命之旅
要和你同手同脚地走下去
(林宜融-同手同脚,歌词略改)
“同手同脚……”胤禛浅浅地笑起,再次沉沉睡去。
凌晨时分,胤禛的身子终于不再发烫。
我疲惫地站起,眼前一黑。从身侧的百宝袋里摸索到一粒糖果便往嘴里塞。
“去告诉皇上,四阿哥已经无恙了。”我吩咐门口守卫的人。
“是。”
“刺客呢?”我守着胤祯,欧阳屈则一直守着我。
“在暗房。”
“跟我一起过去。”
月上中天,夜间的露水湿气沾上我绫罗的裙角,微红的双眼带着森冷的寒意。
一路往后院的暗房走去,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这一交手,“一痕沙”是完全暴露在南明余孽的视线中了。但,谁在乎?他们不该犯了我的禁忌,不该伤到我最在意的人。
此刻对这些人,我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一个!
我走进散发着腥臭味的暗房。刺客口中绑着厚厚的布条,双手反绑,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做出任何自尽的举动。暗房内略显凌乱,康熙昨晚已经对这些刺客用过刑了,但是无人招供。
有两个刺客已经被折磨致死,最后剩下没死的那个也已经奄奄一息。
我走到他面前,顺手牵起刑具箱中一条带着倒钩的皮鞭。
他不屈地怒视着我。
“倒是硬气。”我淡笑,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催错。“本格格不与你多废话,告诉我谁派你来,我饶你不死。”
他依旧怒目而视。
该用的台词用光了,我冷冷地看着仅存的刺客。“余姚胡家?”
我自他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情绪。无论它代表什么,都已经够了。
“够了。”我转头,微笑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欧阳屈。转身经过那名刺客时,顺手拔过在旁看守侍卫腰间的佩刀。
刀,“滋”地一声划过那个人的脖子,那是皮肉被划破的声音。身后传来急促的喘气声,然后趋于平静。
“余姚胡家,活捉王士元,其余,一个不留!”
“若惜,还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余姚胡家,你现在下决定太仓促也太不公平了!”欧阳屈追上我。
我转身对上他的眼,映在他眼中的那双美眸,阴狠冷漠地连我自己都心颤。“为了我要保护的人,就算杀错无辜我也在所不惜。”
“……”欧阳屈盯着我半天,见我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终于转身离开。“我知道了。”
我的手上又沾上了数十条鲜活生命的鲜血,但,这是他们逼我的。
这个时候,人命在我眼里可以连草芥都不如……
上扬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嘲笑,夜风吹起一片白衣飞扬。白色的裙摆上沾着色泽美丽的血渍,将手上的血迹擦在身上,我坚定地朝前走去。
他是我的以洛,即使……
看他受伤,从未有过的恐惧几欲灭顶。
几乎是自卫般的反射,我想要除去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即使,枉杀无辜……
嗜血也罢。弱肉强食,我比他们强,所以他们的命握在我手中。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一院清冷。
那男子站在月光中,月白的霓裳在月光下仿佛有光华流动,风流,且动人。他有着柔和的眉,柔和的眼。可是此刻好看的眉眼却微微皱起。
他握住我的手,扯着袖子,缓缓擦拭着我手上的血渍。
“脏。”我想缩回手,却被他抓住。
“别再沾血了。”他轻声道。擦拭的动作却越来越重,直到我的手一片通红。
我伸手轻抚他越来越紧的眉头,在他眉间留下淡淡的一个血印。我缩回手,笑的无辜。
“别在沾血了。”他拉着我的手,贴在他脸颊上,再道。
“嗯。”我点头,眨去隐隐泪光。
血腥味怎么都退不去,自他身上传来冷冽的四季兰香气,我吸吸鼻子,钻进他怀里。
“胤祥,我累了。”
他不发一语地抚着我的长发。
“与我们回家吧。”
我摇头。
余姚胡家能抓到的人,包括奴仆全部都入狱或者被绞杀,但是倾尽所有人力却始终没有找到王士元,以及余姚老宅里几位重要的人物却多半遁逃。
时至五月,康熙起驾回京。
“暂时先不要吃甜腻、油腻的东西,知道你爱干净,但是也别太常碰水。”我叮嘱胤禛。我在他手中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只给了他六个字:不结党、不结怨。
这次回去,京中便起风云,八阿哥不是简单的角色,可是康熙对皇太子完全没有死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杰出都是枉然,反倒将自己变成仍人打压的目标,明哲保身是最明智的做法。
对四阿哥的态度与助他党争的事实并不矛盾。
我不谅解他,因为他是我的以洛。
我帮他,同样因为他是我的以洛。
“那这是什么?”胤禛不着痕迹地收下纸条,扬扬我刚塞给他的一盒巧克力。
“这是我昨天晚上连夜做的牛奶巧克力,不过只是让你看着解馋的,绝对不可以偷吃了知道吗?”我笑着。“李谙达,你可帮着我好生照顾四阿哥,我把他交给你了,要是他少了一根头发,我一定找你算账的。”因为怕牵扯到胤禛的伤口,所以康熙特许他坐马车随行。
“是,格格放心,奴才一定好好照顾四阿哥!”李德全向我保证,他遣的几个小太监寸步不离地守在四阿哥身边。
“格格可有话要带给十四爷?”李德全踌躇了半晌,最终忍不住开口。
我“扑哧”一声失笑。“为难李谙达了。”
闻言,李德全嘴角开始抽搐。
十四这个小兔崽子,得知自己无法随驾南下,肯定是威逼加利诱招呼过李德全了。像李德全这么懂事的下人,要是没人逼着,不可能会问这么突兀的问题。
“请格格示下。”
“告诉他……”我淡淡笑着。“我一切都好,明年七月回京。”
“谢格格。”李德全行了一个礼。
轮到我嘴角开始抽搐。
“若惜。”胤禛喊我。
“什么?”
“不要再让这双手沾上鲜血了。”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知道所有的事情。
我浅笑,点头。
言不由衷……
“皇阿玛,儿臣明年七月回京!”我向康熙行礼,并言明了我回去的确切时间。
康熙点头,随即上了皇辇。
队伍缓缓开动。
十三牵着马站在我身边。
“保重。”我转身面对他。
队伍缓缓消失在我们眼前,十三依旧没有转身离开。
“若惜……”他叹息。“你如此,让我怎能放心留你一人在此?”
“我没事,真的。”我一头钻进他怀里。“胤祥,偶尔想想我,可好?”
他点头。
“你与四哥……”敏感如他,这么多蛛丝马迹,胤禛受伤时我几欲崩溃,而诛杀南明余孽时我又是那般心狠手辣,他怎会不知……
“胤祥,现在别问我,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全部,这个故事太长太长了……”我闭眼,贪恋他身上安详的气息。
“好。”他再点头。
“保重。”我放开他,再道珍重。
十三缓缓放开了我的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转身上马。“照顾自己。”
我点头。
马鞭扬起,雪色骏马绝尘而去。
总归要走的,不是吗?
我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胤祥,若是你此刻转头,会不会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胤祥,我有一点点舍不得你,只有一点点……
胤祥,帮我好好照顾他。
是因为幸福所以才感到一瞬间,还是因为只有一瞬间才感到幸福?我那一段短短的无忧岁月,此时回想,竟短地眨眼即逝。
曾经有人说,你将学到的最伟大的学问是爱别人和接受别人同等的爱。可是真正陷入这个漩涡才发现,我们自认为给予的爱是最自私、珍贵、宽广的,可是到了被爱人的眼中,却变成了宠溺、捆绑、占有和掠夺。
几分热情?几分平淡?几分拥有?几分推却?
不是伸出双手就能付出和接受的。从这份爱到那份爱的路途上,有自私需要跨越,有宽容需要携带,有珍惜需要学习,有等待需要理解。
可是为什么原本美好的初衷到了后来就变成了负累?
不论是我,胤禛、胤祥,或者是胤祯,我们都有过于执著的东西。
我的唯一,他们的责任。
多角的爱情复杂累人,但结果却是相同。
爱,就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心揉碎的过程。
也许唯一值得我高兴的是,康熙悄悄带走了宛儿妈妈的骨灰。
额娘,阿玛终于带你回家了,你,感觉到幸福了吗……
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揪着衣襟,我蹲在官道边泪雨滂沱。
“若惜!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欧阳屈横抱蹲在路边捂着胸口的我。
“不要再想了,求求你,不要再去想那些辛苦的事情了,你的心脏会承受不住的!”
我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我没事。”
我还有在乎的人要保护,我不会这么窝囊地倒在一个“情”字上。我可以伤痛,但转到人前,我一定要做一个无坚不摧的大清格格!
“别再像姑姑那样……”欧阳屈欲言又止,满眼伤痛。
“好。”我无力地笑着,安抚他。“余姚胡家那边如何?”
“除前些日有和尚上门化缘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目前软禁在胡家老宅的人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接触。”欧阳屈抱着我沿原路回去。
和尚?
和尚……
该死!我怎么会忘了这个!我怎么可以忘了朱慈炯假扮成和尚这么重要的事情!甚至我还让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一次。
“通知全国三十四部,留意一个自称‘念一’和尚的七旬老人,一有消息,立刻将他软禁起来,不计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