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线索

得到状纸,发现巨大冤情,然后主审官就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全部围绕这一起案件进行。这是戏文里的内容,也是美好的愿望,在实际工作中,自然不可能如此。次日一早,范进就先随着张舜卿去拜见她的朋友,做个二十四孝老公。

这些所谓朋友,其实张舜卿大半没见过,都是与张家有着某些方面的联系往来,因此张舜卿与对方家中的女眷互相通信,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见面还是第一遭。这种交情谈不到多深,但是相见之下还是会显得亲如姐妹不分彼此,身为世家子弟这种功夫只能算是基本技能,绝对不会让人看出破绽。范进在这种过程中,只负责与对方的相公交谈,顺带为老婆撑起场面。

其实要做到这一步也不难,毕竟大同这种地方是大军镇,在这里的女人要么嫁了军户子弟,要么嫁了商贾。即使嫁给读书人的,功名前程也有限,与范进这颗官场希望之星不能相比。妻以夫荣,只看张舜卿那容光焕发的表情,就知道随着这种拜访她的心情一路走高。

直到来到代王府时,范进才略微有些紧张。藩王的混球在长沙他是领教过的,可是与代王相比,吉王简直就是三好学生。初代代王朱桂到了晚年,还“手持大棍,袖藏斧锤,追逐军民见而捶之”。朝廷对其处置也只是严肃批评下不为例,这种态度的朝廷,自然助长了藩王的嚣张气焰,如今的代王世子比之祖宗混账何止十倍。自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是少和王府有交集为好。

张舜卿笑道:“相公这就想多了,代王府再混账只敢对老百姓耍横,对我却只能当祖宗供着。待会相公进了府,看上什么古玩字画只管张口,他们绝对不敢不给。因为这一代代王能否袭爵,还要看爹爹的脸色,要是我不高兴啊,哼!他们就别想顺当着袭爵封王,也就拿不到禄米,看他们急不急!如今王府里是代王妃和小世子同时掌府,我正好问问她,这梅如玉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要去的。”

代王府如今的情形颇有些特殊,代恭王朱廷埼病逝,理应承袭其爵位的世子年幼,还没来得及等到礼部赐名准袭,就一命呜呼。随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代王没有嫡出了。

代恭王与嫡妻关系一般,所以子嗣就那一个,死了以后嫡出一脉断绝,倒是庶出长子待袭太平王朱鼐铉年纪大些,理应承袭代王爵位。可是这个时候,又有代王府的宗室向京师告状,说朱鼐铉侍奉嫡母不恭,不孝之子不应袭爵。王府长史出面为朱鼐铉辩诬,宗室坚持上告,代王妃前后两次上本又彼此矛盾,抚按官会勘也察不清楚,目前朱鼐铉固然不能袭代王爵,就连太平王爵也不能袭,只能暂摄代王府事。是以人们只以小世子称呼朱鼐铉,没人叫他小王爷。

他能不能袭爵完全取决于礼部,换句话说,就是取决于张江陵。张舜卿有此把握,倒也不奇怪。

虽然范进是巡按,可是在藩王面前依旧是臣子,曾经还有过巡按因为得罪宗室被逮进王府毒打的情况,可见这些藩王在地方的强势。好在有张居正的关系在,代王倒是不敢得罪他,手本一递进去,王府长史齐世军很快便出来亲自迎接,将范进请进正厅。

朱鼐铉的年纪与范进相若,人生得高大相貌也英俊。从外表和举止看来,属于标准的贵族,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算是女人的理想老公,与梅如玉诉状中控诉的那个恶棍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人。

两人寒暄几句,朱鼐铉表示出对范进的高度推崇,连连表示本该亲自去迎接只是碍于身份不能成行希望范进原谅,邀请范进在家里用酒席。当然,范进不会带着自家的女人在这种地方喝酒,只把话题引开谈论其他,聊了一阵枪头一掉就转到梅如玉的头上。

朱鼐铉道:“梅花老九是咱们大同有名的女泼皮,不想才这么短时间,范道长就听过她的名字了。她爹曾经是吴军门标营里的军官,立过些战功,后来阵亡了。吴军门念着这份恩情,对她很是照顾,这女人就无法无天起来。在大同开赌档败坏人心,还出卖色相勾瘾良家子弟入毂,非倾家荡产不能完事。这次郑军门动怒,将她判入乐坊,也是为了整顿风气正本清源,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大同军民人人称快,都夸军门为大同除了一害。”

两人正说着话,齐世军从外面走进来,对范进道:“贵府下人说张小姐身子不舒服,要告辞了。”

朱鼐铉一愣,“啊?刚来就要走?小王这里还准备了酒宴,要款待贤伉俪呢。拙荆久仰张大小姐的名号,还想好好攀谈一番,怎么说走就走了?”

“公务繁忙,下官也是等不及的,拙荆不走我也要走,告辞了。”朱鼐铉一路送范进来到门首,张舜卿主仆已经上了马车,等到范进上了车,却见张舜卿眉头微锁正在思忖什么,忙问道:“卿卿,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只是觉得王妃有些不对劲。”张舜卿道:“我虽然没与王妃见过,但也听说过代王妃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是代恭王的内助。可是今日拜见之时,王妃精神虽好,但是语无伦次,说话糊里糊涂神志并不清醒,而且她的精神似乎有些好过头了。说话声音大语速又快,总觉得这个人像是有些亢奋。都说她和朱鼐铉同掌王府,我看恐怕未必如此,就代王妃眼下的样子,根本什么也管不了。”

范进皱着眉头道:“王妃的身体有恙,朱鼐铉理应上报朝廷,只这一点就不大对劲。梅如玉这一状,只怕当真告对了地方。”

张舜卿摇头道:“她绰号梅花老九,一个有绰号的女孩子又是开赌档的,怎么看也不是良家女。依她的状子来告藩王宗室,就太荒唐了。”

“是啊,所以这只能算是个疑惑,不能当真,接下来还得去别处求证一下。咱们的媒人我的恩师家里就有人在大同,我去拜一拜,也好问个究竟。”

张遐龄的年纪比张允龄小几岁,但是看上去却比张允龄还老相,须发斑白,脸上也有了几枚老人斑。但是他说话时依旧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先是拉着范进的手好好端详一番,又看看张舜卿,不住点头道: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四维这个媒保得好,月老爷这根红线拉得也对劲。退思能巡按大同,这是大同军民的福分。你在上元的事迹老朽听说了,四维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份本事。可惜啊,咱们张家没福分,否则你便是咱山西的女婿了。大同是个苦地方,比不了江南,也比不得京师。就连水里的沙泥,也比别处多些。你个大男人还好,张大小姐身娇肉贵,怎么好来这种地方受苦?好在咱家累世行商,手里有几文铜钱,在大同城内还是有几处产业的。大小姐若是不弃,可以任选一处居住,不管怎么说,也比察院衙门的环境好些。”

张舜卿笑而不语,范进先是道谢,随后又把话锋一转,问起梅花老九的赌档以及代王世子的事。

张遐龄道:“老夫来这是做生意,与那帮凤子龙孙固然不敢得罪,可是也离得越远越好。这帮人不是好惹的,白日行抢杀戮行商的事都做得出,自然离他们越远越好。场面上的交涉,是你几位叔父为之,我年纪大了,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很少交际,因此所知有限。只是听人说过,这位小世子很喜欢结交朋友,以至于三山五岳,各路怪人也都有结交,内中总有些奇人异事。听说有个叫陈九仓的,会法术神通,能做法取人性命,还有个叫孙河的,是个瞎子,但是法术通神,最会断人吉凶。这两人都曾是小世子的座上宾,后来就不知去向。年轻人么,好交朋友,加上是天家苗裔,被人当成肥羊来斩,也是情理中事。”

“至于这梅花老九……老朽倒确实有耳闻。其实退思是来大同来晚了,若是早来几年,就知道大同顶有名的梅家赌坊。来大同的商贾都知道,赚了钱要到梅家赌坊赌几手,只要是大豪客,不管输赢,赌坊都会安排人为你服务,帮你定客栈定酒席,还能……总之你想要什么,赌坊都可以帮你办。赌坊的老板年轻漂亮性格泼辣,不少男人存了些别样心思,但最后都吃了亏。不过这女人很会交朋友,拒绝了男人也不会让你没面子,还会设法弥补。这么个八面玲珑的女人,按说在生意场上应该很厉害的,真没想到忽然就被人抓起来,又变成了乐户……人世无常啊。”

范进可以拒绝王府的酒席,张家的酒席却不能拒绝。女眷们单独款待张舜卿,范进则与张家的张四端、四事、四象几兄弟见礼寒暄,痛饮一番,等到告辞出府时,已是红日西斜。等到送走范进,张遐龄将几个侄子叫进密室,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大哥的计谋,第一步已经成了。接下来就看后面的几步棋了。”

张四象道:“小贱人几日后就能到大同,到时候请范进过府饮宴,设法让两人见面就是了。”

张四端却道:“不急。范进身边有个天仙样的娘子,这美人计能否成功,可是没有把握。万一他如同戚南塘畏妻如虎,梦姑相貌再美也是枉然。”

张遐龄笑道:“四端,你这便是糊涂话了。男人么都是一样,吃着碗里都想着锅里,只要自己的身子骨没问题,谁不愿意多睡几个女人?所虑者只有一条,他敢或者不敢。目前就得看金七姐那边的消息,如果他不碰梅花老九,那就证明天下真有柳下惠,那事情就有些难办,美人计走不通了。”

张四象冷笑一声,“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改个计划,设法结果了他也就是了。一样能让山西大乱。”

张四端摇头道:“那样总是动静太大,后果难以把控,不如用美人计好。还能再范进身边安排一个我们的耳目,时刻打探他的消息。总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杀人,我们总是商贾,不是强盗。”

张遐龄点头道:“四端说的对。咱们都是生意人,手上尽量不要沾血。杀人这种事是粗人干的,我们宰相门庭,也是能杀人害命的?不图别的,你们大哥在朝为相,总要为他积些阴功才对。老五,你回头写一封书信给辛爱汗送过去。”

“做什么?”

“自然是做生意了。辛爱汗不是一心想要从大同抓几个郡君、主君,尝尝金枝玉叶的滋味么?说实话,代王府的女子,又算得什么金枝玉叶了,倒是张居正的女儿堪比公主。何况她美如天仙,辛爱汗一准欢喜,这笔生意做成,你说他该给我们什么报酬?张居正素来强梁,我们要他的女儿落到鞑虏手里,在蛮夷酋长身下承欢,看看他还如何威风!”

张家几兄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张四端道:“如此行事,会不会太大了一些?”

“怕什么,天大的事情,自有郑范溪一人承担,怎么也怪不到你大哥头上。张居正这几年如日中天,我就不信了,没人制得了他。这回让他在山西吃个大亏,也好出一口胸中恶气。再说了,这女人是个厉害角色,不把她弄到塞外,早晚是个祸胎!”

范进这边刚一回府,就被梁盼弟寻个由头叫出来,随后拎着耳朵拎到了薛素芳房里。在这个家里,也只有梁盼弟有这份胆量,不管范进什么身份都敢动手打,范进在她面前永远是那个乡下小后生,不敢有半点架子。一进屋里,见薛素芳坐在床上抽泣,满面泪痕两眼红肿,梁盼弟则指着范进鼻子道:

“衰仔,你还有没有良心!素芳对你一心一意,你对她又怎么样?她大哥被人抓了,要砍头了!她大嫂要被人卖去做伎女啊!你这个做巡按的不但不帮忙,还陪着那母老虎去吃酒。家里没有酒给你吃么?还是你眼里就只剩了那母老虎,看不到别人?要是那样,我们不挡你的路,素芳,我们一起走!”

范进连忙作揖打拱地讨扰,又道:“三姐,素芳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今天一早就让张铁臂拿文书到阳和堡,面禀郑军门。这件案子我接了,一干人犯不得随意处置。我应酬一下场面,过两天就启程奔阳和访查清楚。再说我当时也不确定,薛如龙就是内兄啊。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万一搞错了不好。”

薛五抽泣着道:“我问过梅氏了,她说的就是我大哥不会错的,连我爹现在也在阳和堡。退思,我自从跟你就没开过口要过什么,但今天这事我必须求你。你也知道,我在世上就只这几个亲人,我大哥是薛家这一代的惟一的男丁,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被杀头。就算有天大的罪过,也得留住他的命。你要是不管,我……我便自己去救人。”

“五儿,你真是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不管内兄死活。既然事情坐实了就好办,你放心,就算内兄杀人放火,我也保他平安无事。”

梁盼弟一推范进,把他推到薛五身边,回脚一勾,已经把房门踢上。“这才像句人话。素芳别哭了,我就说过,进仔不是没良心的,也不会只要母老虎不要我们。”

薛五此时也心头略定,抱住范进道:“这事我可就指望退思了,你不许骗我。去阳和我和三姐也要一起去,也好当面向爹问安。”

“对啊,你找了相公,怎么也要让你爹看看的。”梁盼弟一边说着,一边也在范进身边坐下。范进左右环住两个女子,三人嘀咕了一阵,薛素芳才破涕为笑,在范进胸前捶打着:“都怪相公不好。这些事不跟我说,害我伤心了半日。”

“没错。那母老虎太可恨了,什么事情都是她管,不让我们知道。我们不能让她这么霸道。进仔,你今晚有福了,我们两个一起陪你。你也不用笑的那么开心,要是不让我和素芳在母老虎前面怀上骨肉,看我饶不饶的了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诛心(上)第四百二十章 女塾第二百五十三章 赐范鱼第二十三章 谋划第二百二十八章 薛五的考验(上)第三百五十五章文学少女第一百五十九章 十面埋伏(下)第十九章 依稀往梦似曾见(上)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局第二百八十六章 铁案第四百四十章 心服第五百五十六章 替天行道第一百五十四章 手段 (上)第五百一十三章 万历的野心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中一舞第二百五十二章 贵妇第四百五十七章 范氏新政(上)第三百九十七章 范进新政(下)第四百四十六章 算盘(下)第三百一十章 涅槃(上)第五百二十一章 高抬贵手第一百二十二章 定策第二百三十七章 融冰第二百九十三章 擒凶第五十六章 丹青(下)第三十三章 阅卷第三百九十一章 求饶第三百四十九章 用计收心(上)第二百零九章 试探第二十四章 新居第四百八十章 十三太保,退思当道(下)第四百四十九章 名利双收(上)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爱这夜色茫茫第五百八十五章 暴风骤雨(上)第二百九十三章 擒凶第四百一十四章 一家团聚第一百六十章 伏兵第四百零三章 浪子回头第五十八章 砸摊子第二百一十七章 美人佯醉索人扶第四百九十五章 办学(上)第四百三十二章 幽兰居(上)第四百六十六章 江陵到来(下)第三百二十四章 帝心飘摇第八章 人命关天第四百三十八章 穷途末路(下)第五百八十三章 以身为饵(上)第五百六十二章 降龙(下)第五百六十五章 辛爱第四百一十九章 贡使真相第四百三十五章 杨家危机(上)第二百七十九章 暗访第四百一十章 高抬贵手第一百三十七章 考前第二百三十八章 捉拿范进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同表现第三百七十章 细思往事心犹恨(上)第三百八十一章 起步第一百一十五章 酬庸第四百一十章 高抬贵手第六十九章 上人见喜(上)第二百六十二章 万历的试探第九十七章 算帐(下)第五百五十五章 愤怒第三百二十五章 交易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算计我第一百二十九章 摆明车马第四百九十六章 办学(下)第三十一章 加试第一百四十二章 强援第七十七章 户籍第六十八章 利益交换第五百七十一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一百九十六章 女儿心(下)第二百六十一章 范进的反击第二百二十章 君臣(下)第二百三十七章 融冰第三百九十四章 纳税人第五百零八章 海珊朝贡(上)第二百零三章 救星(上)第三百一十八章 两难抉择第二百二十三章 扬州第二百六十二章 万历的试探第二百零六章 慧剑断前缘(下)2017年终总结第二百七十一章 南辕北辙第三百九十四章 纳税人第四百七十二章 冬至(中)第六百章 神明庇佑土默特(下)第一百二十四章 绞索(上)第二百零六章 慧剑断前缘(下)第五百四十四章 京中第五百八十七章 烽火(上)第三百零一章 合纵(下)第五十九章 借艇割禾(上)第五百零一章 大婚(下)第七十五章 我有寸铁可杀人第三百七十章 细思往事心犹恨(上)第二百零九章 试探第三百三十章 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