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野岭间,又新死一人,王平不由有些害怕,便和母亲道了个别,正要离开,眼角余光却看见,在自己家茅屋的废墟中,有着一节小布偶的手臂压在乱石下,连忙上前,将它整个都挖了出来。
那个布偶虽是破旧不堪,但是神态逼真,似乎还带着淡然微笑,王平依稀记得,这个布偶是妈妈小的时候给他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那年,他到沂水县中做工,见别的同龄孩子捧着崭新的布偶玩耍,他自然是羡慕不已,当晚回家便向母亲开口,想要一个一样的玩具布偶。
但是王平的母亲哪里有钱去给他买昂贵的布偶,王平讨要不到,便哭了起来,那天,他的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幽幽的叹息着。
待到晚上的时候,王平睡不着,却见家中灰暗的的油灯还亮着,母亲坐在灯火边,一针一线的仔细缝补着什么,似乎很是费心,他在朦胧之间,听到了母亲一声痛呼,好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
他一骨噜爬起来看,只见母亲的手掌被针扎得出了血,只是,她的手掌还攥着缝制了一半的东西。
那是个小小的布偶,针脚细密,神态逼真,犹如一个傻傻的孩子正在憨笑着,母亲见了他爬起来,也向他了微笑了一下,青灯如豆,灯下的母亲是那么的慈祥,不知不觉,王平的眼角,有了丝丝湿润……
如今他呆呆的看着那个布偶,想起了当年童真时的温暖,忍不住鼻子又有些酸,他将布偶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的保存好,这才快步离开王家村废墟。
夜色如墨,王平决然向前走着,他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是他会光明正大的去面对,无论自己对与错。
问心无愧。
……
夜幕低垂,古道上朦胧的月色如同慵懒的佳人,在天际外若隐若现的朦胧着,如此寂寞。
王平此刻一如那轮朦胧的月,落寞而又孤单的行走在夜色中,往事一幕幕的在心头划过,有幸福,又有哀伤,自从加入了千佛塔之后,他的生活就多了快乐在里面,但是,如今自己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做下的滔天罪孽,恐怕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借着自己的一身道法,目光明澈,王平看到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庙宇,乃是一间破旧的小小庙宇,这间破庙似乎年久失修,落叶堆积满地,屋宇破烂倒塌,而且连一个挂搭的僧人都没有。
他快步行去,推开佛堂的木门,只见里面满是灰尘与蛛网,佛堂的正中央陈列着一尊观音大士像,雕像虽然几经风霜,已有了不少破损。但是那观音大士依稀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单手托着净瓶,宝象端庄,衣袂飘飘,活是救苦救难的真佛形象。
王平看着雕像,苦笑了一下,这观音大士像是自己在宗门中平日最为尊敬的菩萨,他在宗门中时,经常去大雄宝殿中给观音大士进香,以求自己摆脱苦海,可是,面前的佛像何曾灵验过一次?
观音大士像下面有一张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木制供桌,王平用自己的衣袖抹了一回,之后便躺了上去,权且在这上面将就一夜,明天却再转回宗门,看宗门怎样处置自己。
长夜漫漫,月寒人亦寒。佛堂中伸手不见五指,更有供桌下老鼠“吱吱”的叫声,扰得人无法入眠,王平不由得翻身起来,到处去寻找柴火,他想生一堆火,藉此暖暖身子。
可是这座破庙较为偏僻,并找不到树枝当柴火使用,王平摸着黑行到后厨,却正好看见在观音大士像的后面有一只橱柜,他打开橱柜,弄的灰土满面,好不狼狈。但是,里面却有着一大堆小小的木条,正好王平用来生火。
抓出一只,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到上面似乎还有着一行字:
下下:命途坎坷,中年丧偶,事业无成,子孙不兴……
王平自言语道:“这原来是求签的签条,我一生苦难,不用抽也知道了。”将大堆的木签都搬了出来,摞成一堆,之后他费力的用一根木条去在另一根木条间不断钻动,终于在木签上冒出了点点青烟,有火了!
……
王平蹲在火堆边,浑身也暖和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熊熊的火焰,心中不由得很是感慨,人活一世,毕竟难逃生老病死,就如同这明亮温暖的火堆,纵然旺盛,可是终将化为漆黑的灰烬随风飘散,可是,什么能经住时间和命运的洗礼,达到所谓的“永恒”呢?
老鼠畏惧燃烧着的火堆,也不再有了声音,别看这在荒野之间只是一点微弱的火光,但是却给了人在黑暗之中,坚信的力量。
“吱呀~”
破损的庙门被推开了,王平站起,惊愕的看着那个进来的人,而那个人也不可思议的看着王平,时间,似乎也被那对望的双眸所静止了。
“你怎么在这里?”须臾,两个人一齐问向了对方,但是随即相对坐下,无限欣喜。
还是唐梦嫣先开了口:“王平,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藏身,昨日众口相传,千佛塔日前出了个杀人恶徒,一举杀了十数个人,就叫做王平,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王平没有说话,缓缓的了点头,许久才说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又错杀了自己的一个师兄。我对不起掌门与诸位师兄弟们,明天一早,我便回去宗门中请求处罚。便是就此死在山上,能化解我做下的罪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啊?你既然知道此事如此之严重,还要回去领罪吗?不如,你和我走吧,加入我们拜月教中,我和爹说说,你是千佛塔的首席弟子,他必然不会怠慢你的。”唐梦嫣心急的说道。
“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心意已决,再不会回头了。”王平说道,他何尝又不想跟唐梦嫣走?只是他若是加入了拜月教,便会被天下正派所不齿,他日也被人叫做“妖人”,与对自己最好的师兄弟们为敌,王平宁可回宗门领死,也不愿意这么做。
“哎,那好吧,你要小心,咱们今晚在此相会,必是上天注定,此时夜深人静,我便为你吹奏一曲如何?”唐梦嫣拿出一只玉盒,从中取出一只细长的风笛,巧笑嫣然,看着王平。
“那多谢姑娘了。”王平虽然不懂音律,但是长夜漫漫,无以遣兴,只见唐梦嫣玉手轻抬,轻轻的将笛子递到嘴边吹了起来,笛音在天地间袅袅回响,时而婉转,时而充满倾诉,曲名《落月吟》,就如同一个温柔的女子,在寂静的夜晚,推开小窗,对着那朦胧的明月,倾诉往事,执迷,而又带着思念,想要将心头相思,诉说给那相隔万里的人听。
一曲终毕,王平听得深深沉醉其中,面前人素衣胜雪,美目迷离,仿佛她与她的乐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在这一夜,王平才明白,面前这个美丽的令人窒息的女子,也有着黯然愁思,虽然她的美貌令人迷醉。
“月盈满兮,忧思何长。月残缺兮,奈何未央。就如这词中所言,人这一生,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只是空余下满腹忧思,不曾退减。”她轻轻叹惋:“人世无常,半生风雪历过,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幻梦而已。”
天亮起来了,面前人也是生动起来,王平说道:“姑娘,咱们今日一别,不知再能不能相见,但是,你是拜月掌门的女儿,我却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咱们之间,虽有着隔阂,但是并不妨碍深交,来日若能相见,王平定会陪同姑娘游历江湖。”
“嗯,只是你要小心啊,那些千佛塔中的老家伙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唐梦嫣说道,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些不舍,不舍得与他分别。
“那么,就此暂且别过了。”王平转身走远,唐梦嫣看着他在风中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幽幽叹息。
她也是和王平一样,虽然是拜月教主的亲生女儿,但是她自小长大,面对的都是冷冰冰的面孔,很少有人关怀她,就连她的父亲也只是整日操劳于教中要事,从小到大,她虽然在冷漠与杀戮中成长,可是,她却学会了开朗,哪怕再寂寞,再无助,也要给人以微笑,这便是她的人生法则。
……
王平翻身上马,一路奔波,当晚便在荒野中将就一宿,翌日又是上马疾行,终于在当晚回到了伽蓝峰下,千佛塔中。
山下看守僧人得知是王平回来了,只惊得飞速跑上山去报告掌门,不过一会,众多僧人便是铁青着脸,将他簇拥上了山门。
大雄宝殿中灯火通明,一股无形的压力始终弥漫在殿中,虽是并无风过,但是烛台空自摇荡,将殿中一张张愤怒的,面庞映得无比威严。
也许,该来的,总会来吧……
王平在众人中,看到了自己敬爱的首座慧能,平日里最疼爱他的师兄们,以及在盗匪刀下救了他,又将他带进宗门中的空智、各堂中的弟子们,他们都在大殿上等候着。
只余下那一个犯下了弥天大罪的小小弟子,在众人面前缓缓走过,在三世佛前,在空相的月白袈裟下,轻轻的跪了下去。
“掌门,弟子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