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行舟近月

行舟将近明月,画舫楼台之间,有故人曾于此相会。满城飘荡的飞絮温暖含情,细雨簌簌,琴韵悠悠。夜晚那些隔岸的渔家,常撑着一叶扁舟,荡入烟波浩荡,晚霞余晖之中。

愿隐于清秀山水之间,揽一袖流云,苔门幽径,清茶古卷。不入那些喧然纷嚷的世间,自有悦心在彼。也许去日回溯前尘,可否嗟叹。天涯远,今后踏遍千山风雪,只愿与君白头偕老,就此归隐而去。

阴郁的夜空中飘起了雨,夜风拂过,四野之间有着微光浮动,那是黑夜之中的萤火沾湿了光晕,在细雨中幽然闪烁着,美的朦胧而真挚。

星夜低垂,隔岸浅滩之上有点点渔火如豆,在星与月的交称融合中美的亦真亦幻。而远处玉带一般的护城河上,有一叶短舟顺水慢慢飘荡流去,此时好风好月,醉人之景,更胜乎于酒。

烛火光影随着轻舟缓缓摇曳着,青瑶对陆扬说出了族中的密辛,面对这一切,她也只能够听天由命。

原来九尾狐一族,乃是远古血脉的继承者,他们这个强大的族群每修炼过一百年,便会增添一条本命狐尾,进而拥有强大的法力。但是这一切都是来之不易,每一次的突破,都伴随着极大的危险。而修炼到九尾的妖狐其修为已是登峰造极,倘若千年的天劫来到之日,它们如果能在那万中之一的概率下侥幸存活下来。那么,便可成为九尾神狐,在天道的洪流中永生不灭。

千万年来,不知多少修炼到九尾的妖狐,在那千年的天劫之中被无情轰杀。而渡过天劫,到了九尾神狐的层次,也只有九尾狐一族,远古的狐祖一人而已。青瑶虽是这近千年岁月以来,九尾狐一族中天赋最强之人,但是也无法抵抗自身的命劫,只因这一切,都在所谓‘天道’的掌控之中,而她再如何强大,也无法脱出天道的束缚。

“此番与君作别后,却不知命中能不能再次相见。倘若君有此心,对青瑶有一丝一毫的情意,那么青瑶此生,当如影随形,永不与君分离。”天地间,细雨淅淅沥沥,沾湿了佳人衣袖。星月之下,她祈愿此生,君心我心,愿随君天涯海角。即使天道无情,但此情,永生不悔。

“如影随形,永不分离…”

约定此生的话语,就像是炽热的火焰,点燃了空待许久的寂寞之心。多年后,那个少年不知多少次回想,却一次次痛的撕心裂肺。那是镌刻在陆扬灵魂深处,最刻骨铭心的一道深痕。

“阿瑶。我陆扬此生,会永远的陪着你,不管如何,陆扬都会让你快快乐乐,终老一生。”他毅然说道。

陆扬牵起了她的手,寒雨之中,她的手掌是冰冷的。但是在他触碰到她掌心的一刹那,竟然出现了温暖,两个人,互相紧紧相牵。在此刻青瑶竟有一种错觉,在他牵起她的手时,即使是踏上那最后即将毁灭的命运之路,她也丝毫不为之忌惮。

此刻,两人之间已再无凡与妖之间的隔阂,什么海誓山盟的话语,都不如和心上之人,紧紧相拥。正有古人曾云人间之情爱,炽如烈火,暖似温茶。

行船之外,不避那夜里风雨潇潇,已荡入长安灯市繁华中。但见夜市里依旧灯火如昼,三街六巷,行客游人摩肩接踵,在那小桥拱月的上头,有那盏盏青莲绽放也似的河灯。明亮起皎若星点的光辉,却不知这一盏盏流放出的河灯,承载了多少人的相思与离愁。

小舟在那流光如画般的灯盏围绕中穿行,映着远处天际那纷纭绽放的烟火与长堤边古意盎然的亭房,置身在美景当中,好似在那仙境瑶台之中放荡邀游。此时此景,此风此月,令人沉醉。

不知多少时辰,夜空中沉静的黑云渐渐的散开了,有着些许紫色霞光,重现在那破晓的天际之中,

那些美如仙女素手编织的紫色霞光,穿透了重重云涛,直划破了云层深处,在天际之中,渐渐的显露出万千波澜,伴着远方流云,翩然起舞。

这一夜难忘的月下泛舟,便在此时到了离别之刻。停舟靠岸之时,纵有多少离情别恨,千言万语,也不及一个恋人间的拥抱来的痛快。

“今日一别,倘若青瑶此番侥幸得存,必会来长安寻你,之后你我二人,自此不问世事,避世而去。愿君别后,能够记得我,还在那远方念你,如昨。”她立于舟上,轻掩水袖,挥手作别。不让陆扬看到她眼角的泪痕。但她目光依依,似乎穿透了那渡头堤岸上飞扬的绵绵春絮,定格在那少年温润的眼角。

“嗯,我会的,陆扬得与姑娘相遇相知,三生有幸。所以,你要好好的回来。”

陆扬背起行囊,最后拥抱了她,轻轻吻下了她的泪痕,随后登舟上岸,挥袖作别。望着那小舟荡开一篙藻荇波澜,随波远去。护城河上,响起了悠悠琴韵,她依旧弹的那首《碧涧流泉》的曲子,慢慢的,琴音遥远,离人伤怀。

……

文部总司大臣梁弘志的府邸造的奢华宏伟,凤楼重阁,奇花异木,在这里随处可见。光是那朱门前镇宅的两座石狮便是雕得气势磅礴,威风凛凛,仿佛在昭显着其主人的超然地位。

朱红大门被敲开了,带着斗笠的身影在家僮的带领下走进了府邸里面,转过几处典雅的庭房,来到了那修筑得最高的楼台之中,那其中歌舞升平,座无虚席,饮宴喧闹正酣。

家僮入内通报,那梁大人方才示意身旁环绕的舞姬退散,直至一间静室之中,与那戴斗笠的人私见了,二人密语许久,那人便将出一个严实的包裹来,在其中抽出一条,你道那其中是何物?乃是澄黄的一条条黄金,却不能让他人得见。

斗笠人空着两手走出了府邸,梁大人摆着一贯的笑脸,让家僮二人相送,他随后自回席间饮宴吃酒,鼓瑟之声中,那楼台之外的千家百姓,却都一般宁静的人来人往。

……

长安街头,坊市之间此时已经张开了榜文,引得一众百姓放下了手中的生活,长街短巷之中挤满了人群,无论老幼妇孺,俱各引颈相望。陆扬挤在熙攘的人潮中,见那榜文所书,正是今日科举的通知告示,乃是广聚天下九州才学之士,于上午巳时前来长安城南郊的桃园之中,抒怀文章,求取功名的科举盛会。文部诸多官吏大人,将于其中监管督考。

陆扬看得一回,心中难耐。取出干粮权且充饥,便早早的去了那桃林赴试的地点,待的巳时时分,那一片灼灼的桃花林沐浴着明媚的日色,在晨露之间招展起舞。此时正是冬去春来,万物生发之际,一夜春风,便吹开万朵春蕾,也许夏日来临之时,它们会开的更艳吧。

很多异地赶考的书生都同时来到了这里,它们也许就像含苞待放的花啊,只为了一朝开放,而朝夕饮露。

陆扬等人的面前已经放置好了桌椅,并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见那喧嚷的人声中,那文部总司的梁大人在簇拥之中来到了桃林里,坐到了那最高的监考台上,身旁着两个士兵用银壶斟酒,两个侍女摇扇,看他一副享受的样子,台下的书生们谁敢议论?都毕恭毕敬的立在下首,等待着开试。

饮过数杯,梁大人面上多了几分潮红,他乘兴宣布道:"今日在坐列位,无不是才识独窥一方之学士,本大人今日欲以列位之才学下酒,若谁的文章能令我归心,本大人便奏明圣上,量才委用!"

陆扬望着台上红光满面的梁大人,有些发呆,他千里迢迢前来赴考,却未曾听闻这科举应试,竟被吏部的梁大人一人所操控,这岂不是太过儿戏?

而台下那些被点到名字的考生,所抒发文章,无不是那些编造出的谄媚阿谀之言,奇谈淫巧,非止一端,那梁大人被奉承的舒心,大笔一挥,便保了那名考生通过,甚至,陆扬还看到了有一些出身豪门的王公豪绅之子,只是在宣纸上隐约点了几滴墨汁,便被核名通过,这些当今帝国中王公贵族,官府名门的后裔,少不了暗地里私奉厚礼,此时上下私通一气,扭曲丑态,不堪入目。

当今国邦强盛,唐王亦是英明神武之明君。却不曾想立下这科举一制,竟被权臣蒙蔽圣听,糜烂陈朽至此。国家以科举一道取士实乃为国为民,但是却如同儿戏,将本为发掘人才的科举变成了一场阿谀奉承的闹剧,实乃国之不幸事。

陆扬并不会奉承拍马,当他应试的时候,面对着一身酒气,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梁大人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在他尚小的时候,师父便教他以诚德为立身之本,如今却怎么能为一功名利禄而屈眉折腰呢?

梁大人睁着醉眼,上下打量起了陆扬,见他年纪轻轻,穿着褴褛。自思道:“这厮一无金银进敬本官,二无言语讨好本官,看他衣衫破旧,随身只有几卷破竹简,却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穷酸秀才!”

见陆扬没有金帛呈上,那梁大人不觉有些火大,想那梁府内外,平日里诸多宾客,哪个不得卑躬屈膝的向他示好,便是在龙楼宝殿,庙堂之上,也得被别人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大人,他用手指着陆扬说道:“你那穷秀才,有何好文章备下,还不快念与本大人听!”

“陆扬腹中,自有文章千万篇,其中有讲论道德之文、有讲论礼法之文、有讲论仁义之文,更有讲论公正之文。但吾却独无那等伤风败俗,奴颜媚骨之文章,倘若这世间朗朗乾坤里,都是这等文章流传于世,那么吾等还要道德何用?陆扬以为文章如镜,用以正视自己,有骨气之诗文更朗朗如皓月临于大江,其清风傲骨,汝全然不知也!”

这一番话,陆扬语声清明,句句铿锵有力,四座皆惊。梁大人以下皆有怒色,这些人长居于庙堂之上,整日里听惯了阿谀谄媚。从来见人何曾受过这般言语?

那梁大人更是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气的拂袖将面前的玉壶玉杯摔了满地,他欲回言争辩,却又无从开口。

“这穷书生竟敢藐视梁大人,那左右听好了,速速与我将他叉将出去!”

下面监考的官僚连忙吼道,这些人已然坐不住了,当下便有那左右拿水火棍将陆扬推搡了出去,将他一跤推倒在了大街上,随即不再理会。陆扬便是有再多口舌,也无济于事。见是官差将其逐出,街上那些围观的百姓们谁敢上前来扶?都是碎言碎语,围在一处,指指点点起来。

陆扬这一跤摔在青石的街道上,好不疼痛,他挣扎着站起来,倚着街口的石墙,抬头望像灰暗的天空,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浊泪。他这一路自汝南而来,日夜兼程不避风雪,受了无数的苦和累,好不容易才拄到长安。本意考取功名,以安慰逝去的尊师,可是呢,天不遂人愿。谁也没想到会是以如此结局收场。

那些为梁大人歌功颂德的书生们,早已三三两两的各自散了开去。陆扬甚至看到了在梁大人乘上轿子的那一刻,竟有考生跪在轿前,用自己的后背来方便梁大人踏足登轿。他们看向陆扬的眼中,隐隐然竟带着几分自傲与不屑,也许他们日后当上了官老爷,也会变得骄傲而不可一世吧,这些人转过身去,好似已经忘了那寒窗苦读的日子与他们向梁大人俯首弯腰时的谦恭,就连灵魂似乎也被永久打上了烙印,变得不能自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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