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夏荆歌并没有立刻找林青,而是带着问飞剑去找卢向丰了。卢向丰的地方大致上还是老样子,药圃、花圃、篱笆爬藤, 以及总有古怪声响的炼丹房。只有仔细看去, 才会发现无论是篱笆也好, 还是房屋也罢, 都已是重修过的了。就连丹房的丹炉都能看出已是换了一个新的了。
而卢向丰先前见时仍是百年前的模样, 几无变化。
夏荆歌就想起,尘世间有句话叫物是人非,其实对修士而言, 恰恰是一个相反的状态,常常是身边的东西已经走完生命周期归于尘烟, 他们还是老样子。
世间潮起潮落, 在他们眼前一一掠过, 不过是过眼云烟耳。
卢向丰正趴在花圃里侍弄他的花花草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见是夏荆歌,就笑了:“可算把师弟你盼来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摘掉头上挂的两根草叶儿,“我最近研制出了一种新丹药,还未找人试过, 师弟你要不要试试啊?”
夏荆歌就问:“大致是什么样的功效啊?我可不敢乱吃。”
“大致是凝神聚元这方面的, ”卢向丰笑呵呵地挠了挠头, “可能还有点别的附加效用, 我还不能确定。”
试药本是一项危险性较大的事, 不过一来夏荆歌觉得卢向丰炼药水平可以信赖,二来凝神聚元这类药他估摸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就应道:“那好啊,我帮你试试。”
卢向丰就领他去丹房取药,一边滔滔不绝与他讲述这个药尝试了哪些新想法,炼制耗时三个月只成五颗,让夏荆歌连服五日看看效果如何,有无不适之症等。夏荆歌一一应了,将那盒疗效不明的新药揣进袖中,预备回去练完个周天再吃。
夏荆歌又笑着同卢向丰道:“师兄啊,我的剑灵出来了。”
“真的?”卢向丰立刻道,“快叫出来给师兄看看。”
夏荆歌就摸出自己的剑,具出剑身,喊了两声问非。然而问非剑纹丝不动,剑灵就是不出来。
卢向丰没看过活的剑灵啊,就有些着急:“怎么还不出来?”
夏荆歌就道:“必是害羞不敢出来。”
他这话一说完,剑身立刻闪过了一道光,下一瞬问非剑灵就已出现在他二人眼前了,愤愤道:“小爷才不会害羞!”
夏荆歌就笑着同卢向丰道:“看,这不就出来了。”
问非剑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跳脚道:“你,你欺负我!”
卢向丰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已是欢喜起来了,如今看他跳脚,更是乐得很,不过他没乐多久,就想到了一个常识性问题:“不是传说剑灵都是六感尽去的么?这娃娃怎生得这般有活力?”
夏荆歌就道:“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卢向丰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说不定是得你灵气滋养之故?”
若果我灵气当真有这效果,怎么救不了自己?夏荆歌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谁知道呢?不管什么原因,这样不挺好嘛,与他说话也有趣些。”
卢向丰点头:“正是如此。”末了他又道,“没想到剑灵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埃,他是怎么出来的?”
夏荆歌抿唇笑了笑:“就是用的师兄教我的法子,与他说说话,他就被‘说’出来了。”
卢向丰一听更乐,拍手笑道:“我跟你说这招最有用吧?哈哈。”
他这边还没乐完,问非剑灵已经怒道:“原来就是你教他的这烂招,知不知道小爷的清静都给破坏完了?”
卢向丰那是一点没生气,笑呵呵地同夏荆歌道:“这剑灵说话果然有趣。”
夏荆歌也笑呵呵地:“是吧?我就知道师兄会喜欢,其实他也十分喜欢与我们说话。”
“可恶,小爷才不喜欢与你们说话!”问非剑灵这个集天地心口不一之大成的家伙,顿时恼羞成怒,撂下这句话后就倏地一声回了剑中,任夏荆歌和卢向丰再如何叫他出来,都不肯出来了。
便是如此,卢向丰也已经很乐了,他也不执着于逗问非剑灵这一日两日的,又同夏荆歌说了些别的话,就带夏荆歌去瞧他这些年收集的药草种子,边看边与他唠嗑这百年来都发生了哪些让他印象深刻又很有评价欲望的事。夏荆歌倒是也听得仔细,无论如何,八卦于他而言总是新鲜的。
卢向丰同他讲的,也能让他对九华派和外面这百年来的一些变化有更为直观的了解,待到卢向丰一时想不起要说什么了,夏荆歌就问他:“师兄,我问你一件事哦,双修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卢向丰顿时一愣,大惊失色道:“师弟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不会是要同我双修吧?这可不行,师兄我练的乃是清静心法,已清修百年,万万不能因为此事坏了修行!”
“……”夏荆歌呵呵一笑,“师兄,我问你,不代表我就要同你双修呀。”
卢向丰明显松了一口气,回道:“你不是要同我双修,那我也没法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啊。”
“……?”
卢向丰抓了抓头发,想了想就道:“这样好了,山下书阁中应该会有讲双修的书,你……哦,你还没令牌,咳,你等下,我让步空把他的令牌借给你,你呢,就去借几本回来看就好了。”
“哦。”夏荆歌点点头,卢向丰就给李步空传了信,让他马上放下手头的事,带上令牌过来一趟。
夏荆歌心想等李步空过来,约莫还要点时间,就又问卢向丰:“师兄,林青这个人怎么样啊?”
卢向丰才喝了一口茶,闻言立刻一口茶就喷了出来:“你、你不要告诉你是要同林青双修啊?这更使不得了!张师兄对林青那小子宠得不得了,要给他知道你想对师侄下手,他肯定要追着打你的!”
“……师兄,我看起来像是会想对师侄下手的样子吗?”夏荆歌立马澄清,“我只是想问问他在派中如何啊,你不要老是想歪了啊。”
卢向丰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嘀咕道:“谁让你问完双修立刻问他如何了?那我不想歪,也对不起我的联想力啊。”他见夏荆歌睁大着眼瞪自己,颇有些无辜,又咳了一声道,“师弟你当然不是这样人了,师兄我担心的是师弟你被林青那小子哄了去啊。你还不知道吧,他资质其实不是特别好,是当初投了张师兄的缘,在山下行事又颇有建树,才破格收进来的。他颇有才干,只修行进度慢了些,比我们都需要师弟你这骨骼清奇的啊。”言下之意,这是有情理依据的,真不怪我想歪。
夏荆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卢向丰又咳了一声问:“你怎么才出关就想起双修这回事啊?到底……是要和谁双修啊?”
夏荆歌就只笑了笑,低下头去。
卢向丰见他这个样子,约莫以为他害羞,倒也没有多问了,又说起林青的事,揭过了这茬。
夏荆歌早知卢向丰不会追根究底,才跑来问他。倘若是去问了柳向尘,说不得就要被他猜出自己另外见过甫凌了,最后什么也没问到反而落个被训一顿的下场。卢师兄他这人话是比别人多了些,仿佛是有些八卦,其实嘴巴可严,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分得门清。哪怕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顶多也就跟他的花花草草说说,旁人一个音也甭想听到。
只单从夏荆歌百年前配定魂丹一事就可窥其行事端倪。当时卢向丰天天查书挑草药,也求助过别人,然而其他师兄弟愣是没一个人知道这是给夏荆歌做定魂丹用的。
夏荆歌从卢向丰转移话题一般的唠嗑中了解到,林青在九华派中其实蛮受欢迎的,比如卢向丰就挺喜欢他,因为这小子得知他喜欢跟花花草草聊天讲故事后,每回外出回来总会来他这坐一坐,同他讲一讲外面的新鲜趣事,为他供养花花草草增添营养素材。
不但能讨长辈的欢心,他连师兄弟的欢心也很能讨。九华派大弟子赵步机同他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二弟子李步空时不时靠他的消息得了灵草回来孝敬卢向丰,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林青也是从来只有交口称赞之词。就连走路还蹒跚的朱步良,几天不见三师兄都要哭……
夏荆歌如果还有心情,此时必然是心情沉重的。他意识到,自己如果没办法劝离林青,就需要花很多精力以及寻找铁证来证明他其实是一个卧底了。
如果找不到确凿证据,那么主观上无压力站到他这一边的恐怕只有师兄一个,哪怕卢师兄都会希望他有确凿实证,而不仅仅是依靠推断。
夏荆歌略走了一下神,李步空就来了。师父传召,他可积极,一到了见夏荆歌也在,有些意外,就问卢向丰:“师父要徒儿令牌何用?”
卢向丰就朝夏荆歌努努嘴:“你师叔要去山下书阁拿几本书看,你借他用几日。”
李步空就殷勤道:“师叔要借什么书?何必亲自跑一趟这么麻烦,弟子也常去山下,帮您带回来也一样的。”
卢向丰立刻斥道:“你个不学无术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拿过几本书,怎知你师叔要什么样的书?废话少说,快把令牌交出来。”
在师叔面前被自家师父揭了短,李步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令牌交到夏荆歌手中了。交完令牌,卢向丰就挥挥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打发走了。这大抵让李步空有些怨念,他就差一步三回头地控诉自己就这么被打发的不满了。
卢向丰视若无睹,等李步空走远了,便对夏荆歌道:“这小子从未去过书阁,料想那边的人并不认识他,你要去拿双修的书,用你自己的身份终归不太合适,不若就幻成他的模样,以他的名义拿了。”
“……”夏荆歌有些不明白,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