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甫凌和我是什么关系?”夏荆歌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了出来。哪怕他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有些问不出这样的问题,但他总觉得, 错过了这次机会, 怕是就不太有机会得知了。所以挣扎片刻之后, 夏荆歌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他是你命中十分重要之人。如风催火, 如泽润地, 如影相随,你觉得如何?”
夏荆歌看着她,一时并没有什么应有的反应。
无可否认, 在问出问题的那一刻,他内心里对自己和风甫凌的关系有着不甚理智的揣测, 他想到的是“情人”、“道侣”之类的词汇, 乃至于“情劫”这样不好但独一无二的字眼, 都在他脑海里张着漏风的斗篷撒丫子飞奔而过。
也许在喻青荞尚未说出答案的那一刻,他内心里, 是期待着自己与风甫凌终将会有名正言顺的情关纠缠。
但原来,风甫凌在他的命盘上,仍旧与情字是无甚干系的。
夏荆歌默默地将“这次变易之后我是不是还有情劫”这个预备役的问题吞回了肚里。
其实退一步想想,十分重要之人,不也挺好嘛, 反正他已六感微弱了, 情劫算什么, 道侣算什么, 哪有六感微弱之后还十分重要的人重要啊。
夏荆歌念及此, 终于是又振作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继续问:“那这次, 天界是如何应对的?甫凌流落红尘界是他们做的?”
喻青荞就摇了摇头:“接下来,困扰天界数十年的事就发生了。本来他们一得到名字,就照老方法查起了这个人,你猜结果如何?”
夏荆歌摇了摇头。他知道必然是出了不同寻常的状况,但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状况,竟会令天界也觉得困扰。
喻青荞道:“结果什么也查不到。风甫凌这个人的情况很是奇怪,仿佛是早就被人下好了严密的防追踪防测查的法术,天界诸神竟测算不出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年岁几何,现今何处。后来你下了红尘界后,竟然也和他一样消失测不出去处了。再后来你和风甫凌出了结界,与你师兄打了照面,你才又重新可以被测查到了。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你早在十二年前就已遇上那个来历不明的风甫凌了。”
夏荆歌微微一愣,说道:“所以您怀疑我爹做了些什么……”
喻青荞笑了笑:“这怎么能叫怀疑呢?师兄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我不过是想,致你消失的术法与那风甫凌身上的虽然有点手法上的不同,效果却是一模一样,也许是师兄早就查出那个风甫凌的来历,实地观摩过他身上的术法了。也或者是他也并未找到风甫凌,只是考虑到你下红尘界的安危,受此术启发,自创施于你身上。至于叫你遇上他,只是一桩天定奇巧罢了。”
“……”哪怕喻青荞将两种情形都分析了,夏荆歌还是感觉得到,喻青荞更倾向于他爹对风甫凌的身份消息隐而不报了。
这大抵是因为她已习惯性认为,夏青芦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的,就像夏荆歌如今已经无法简单地看待柳向尘做的每一件事一样。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直觉,而不是基于十分理性的判断。
说到这,喻青荞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夏荆歌道:“哪天你再遇上那风甫凌,不妨问问他,他身上那术法是怎么回事?”
恐怕甫凌他自己都要一头雾水……夏荆歌挠了挠头,转移话题一般问喻青荞:“话说回来,您被踢下红尘界之后,是怎样开始历练的?”
“我么,”喻青荞倒似并不介意他猛然的话题一转,想了想,笑道,“刚下界的时候,我对师父如此不讲道理颇有不忿,打定主意在红尘界找个山灵水秀之地,开个结界继续我未竟的修炼大业。”
“哦,您根本不打算历练。”
喻青荞笑了笑:“那时我心中并不觉历练红尘对我有什么意义。但是一旦进了红尘界,许多事情就不按照我的意愿来了。”
喻青荞露出回忆的神色来,夏荆歌微微倾身,认真等着下文。
喻青荞思索一番后道:“我一落地就掐指算了算,算得一处妙地,就喜滋滋地飞过去画圈做结界了。谁想才在结界里修了不到半个月,我的结界就受到了攻击。我心想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来攻击我的结界,出去一看,方知那处地方原是一处狐狸窝,那一家三口早在这住了千把年,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好去亲戚家耍了,一回来就发现多了个结界占他们家地方。我总不能同三只狐狸抢地盘,只好撤了结界,中断了修炼。后来又找了两处修炼之地,不是被这样事阻断,就是被那样事中断,我就晓得了原来在外面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修行也是这般艰难。只好考虑老实历练一番,好历练完了回九华派继续修炼。”
她看向夏荆歌,目中也带笑:“我那时就是这般一根筋的。历练了一段时间,做了几年采桑女,十几年剑客,又做了些年份的大户人家丫鬟,最后还莫名其妙当了十几年魔教女魔头,方才渐渐悟出些东西来,懂得了师父的道理,知道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从采桑女到剑客,从丫鬟到江湖魔头……这个变化也真是……夏荆歌就问,“历练就要这样自己选个身份去过凡人的日子么?”
“这要看你自己有没有特别中意的?没有的话就看因缘吧。我当年是没有的,最开始其实就是在红尘界瞎转悠,并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身份,我也完全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因为那时我仍旧打心底觉得,修炼与飞升,才是我此生顶顶重要的目标。”喻青荞感慨道,“但实际上,进了红尘界之后,身边人来人往,诸多奇形怪状之事纷至踏来,等我安定下来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那样的身份了。渐渐的,我就真的有了些了悟,生了些和从前不同的想法。若无那场历练,我想以我原先的想法,我是做不了你生身母亲的。”
夏荆歌看着他母亲。夏荆歌不知道一般的人在听自己的父母讲过去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是好奇,是神往,还是敬仰。他只知道,自己确然是因这句话生了点微弱的,自己也辨不清的模糊情绪来。
他嚅喏了一下,终于是问道:“当时您有觉得委屈么?”
喻青荞愣了一下,笑着问:“你是要听实话,还是要听谎话?”
“自然是实话。”夏荆歌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喻青荞。他总觉得一个人问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要对方选择,而是要逗一逗对方。
此时此刻,他就隐隐有种我被我母亲逗了的感觉。
“实话就是,”喻青荞顿了一顿,“我当时有些激动,因为我将要见到上古女娲大神了。在见她之前,我还准备了好几个自己想不太清明的理论问题请教她。”
夏荆歌愣了一下,有些领会过来喻青荞的意思,然后他微微一笑,问道:“女娲怎么说的?”
喻青荞深深叹了一口气,至今犹余千古憾一般道:“结果女娲告诉我,这不是她的主修方向。”
这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多半已经笑出来了。幸好夏荆歌六感微弱,并没有这么不厚道地拆自己母亲的台,他很认真地听着。
喻青荞接下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至今都认为,那是我当做之事。怎样,你打算去历练么?”
夏荆歌挠了挠头,其实这一番天聊下来,他在主观上已经不拒绝喻青荞的提议了,也不再感到迟疑,只是还有疑虑的:“我是无所谓,师兄会同意么?”他问。
喻青荞抿嘴一乐,“他不会反对的。”
“那……也行吧。出去历练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夏荆歌就道。
喻青荞点点头:“那你准备好了,就去与你师兄说吧。”
夏荆歌应了一声,尔后挠了挠头,仿佛是不知道该和喻青荞再说什么了。
喻青荞瞧瞧他,忽然道:“与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未听你叫过我,可否唤一声娘亲给我听听?”
夏荆歌一愣,磨蹭了一会终于是开口喊道:“娘。”
喻青荞听了,便笑了:“果真听来是不同的。那么我回去修炼了,你也回去吧。”说罢,她就心满意足地转了个身,飘飘然离去了。
离去了……
夏荆歌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飘摇远去的背影。
良久,夏荆歌才不禁想,我娘亲站在这与我说这许久的话,原来竟是要我唤她一声娘亲好体验一下是什么感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