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自然是风甫凌。
他露出略微吃惊的神情, 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特别看了看似乎有伤在身的余倏光,就问夏荆歌:“你们怎么在这?”
夏荆歌看着他, 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我为了逃出来, 和项融做了个交易, 他交待了全部生生世世, 我交待了部分生生世世吗。在这之前夏荆歌就想过, 有朝一日再见风甫凌,这样的真相对他而言是很残忍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
夏荆歌尚未想好恰当的辞令,那边余倏光见他拦的是夏荆歌, 帮的是有深仇大恨的魔君,按捺不住嘲了一句:“我们总不会是不自量力就两个人跑来魔域。”
风甫凌神色没什么变化, 心里已经一沉。其实他本心讲, 也觉得夏荆歌不太可能主动过来。他就算想到魔域来, 也过不来。而风甫凌之所以会到这山顶来,是因为今天有诸多不寻常之处。他今天没见着风悯昭的身影, 另两个魔尊也不在,这也就罢了,竟然连乌梳和项融也不在。风甫凌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刚才发现这边天空仿佛气场有异,他心里一动, 就想过来探一探。谁想刚到, 就见到夏荆歌在攻击风悯昭。
现在再仔细一看, 这个地方还有些奇怪的法阵残留, 人这么齐, 阵仗这么大,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他已经怀疑到, 夏荆歌是被风悯昭暗地里抓了。然而他又不希望这是真的,潜意识里还寄希望于夏荆歌的正面回答。
夏荆歌却只是摇了头,他不愿要闹到和风甫凌刀戈相见的地步,就扭头对风悯昭道:“放我和师妹离开吧。往后我不帮神界和修士界,对你没有妨碍。”
他说的诚挚,风悯昭却如何肯信,冷笑回道:“昔年我们已被你爹骗得很苦,你以为我们还敢信你们九华派的修士?”
夏荆歌一怔,思索了一会,就放弃了为他爹作徒劳的辩解,只回道:“你也说过,我和我爹是全然不同的。我不知我爹当年骗了你什么,总归我是从不违背自己诺言的,这点你可以问甫凌求证。再说我对你们魔域和神界的争夺战真的没有兴趣,也不想参与。至于我的其他情况,想必你比我自己更了解,如今我只想找个没有别人的地方,自己安安静静地修炼罢了。所以你放我们走,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风悯昭再度冷笑了一声,“要是九华派找你帮忙,难道你也不帮?若果真如此无情,你不妨先杀了那个九华派女子给我看看。”
这就是没的商量的意思了。夏荆歌又握紧了剑柄,想着要不要在风甫凌面前真的打起来。其实说是打,倒不是他有了一把剑,就真的能敌过三个六部上魔这么多魔了,刚才出其不意攻击魔君,也不过是打着擒贼先擒王,魔君又是个病人好对付些的主意。现在他的突袭已经失败,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话说到这里,风甫凌哪里还听不出是什么情况,当即转过身,毫无戒备地背对了夏荆歌,只盯着风悯昭道:“他一向重诺,他说不帮,必不会帮的。”顿了顿,风甫凌又放缓了语气道,“放他走吧。”
刚才看到风甫凌出现,风悯昭就觉得今天这事要坏,他心里度量着,自己要是真的在风甫凌面前硬要把夏荆歌再抓起来,只怕这个儿子以后也没了。
风悯昭作为一个统一魔域响彻六界的魔君,自然不是别人放低一点姿态,说句软话就能被打动的。但他弄清风甫凌的身世后就觉着自己有些对不起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又很是喜欢风甫凌,再加上这个平日里就冷冷淡淡别无所求的儿子破天荒说起了软话,几厢一叠加,他多少是有些为难。
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风悯昭犹豫了片刻。
这时候,他旁边的两个忠实的朋友说话了,乌虹劝道:“悯昭,算上祖辈我们已经找了井轴万年,如今就在眼前,不可功亏一篑。再者,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另一个也附和道:“没错。”
风悯昭还没表态,已经渐渐止了哭的乌梳突然跳了出来,哽咽地指着夏荆歌对风甫凌说:“他杀了项问非,你还要帮他?”
风甫凌暗暗吃了一惊,他刚才也奇怪为什么没看到项融来着。但毕竟他不相信夏荆歌会杀项融,只当是有什么误会,就侧过身来,去看夏荆歌,“怎么回事?”
夏荆歌没回答,乌梳已经抢先答道:“他把项问非炼成了剑灵!你看他那把剑!”
风甫凌下意识就去看夏荆歌那把剑。其实他和夏荆歌对练十几年,刚才那一接招就觉得夏荆歌如今力量不同以往,只是没有时间细想。现在再看,那把剑浑身灵力充盈,像泉眼一般泊泊翻涌,心里就先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见过炼了剑格的剑是什么样的,但既然这类剑和神兵无异,想来是有些特异不同。
风甫凌就询问地看向夏荆歌。夏荆歌正要回他,那边乌梳已经突然抽出武器,朝着夏荆歌攻过来。夏荆歌甚至不必挥剑去挡,乌梳的剑尖逼近夏荆歌身周三尺,就有剑影自发浮现,帮他抵挡住了攻击。乒乒乓乓兵戈交击之间,那乌虹魔尊见女儿隐隐有吃亏的趋势,也挥手施法攻向了夏荆歌。
“乌虹!”风悯昭喊了一声。
乌虹看风悯昭一眼,并不怵他,只道:“不过这些许时候,这里的魔气都快给这半个井轴吸干了,若是让他回去助了神界,后果不堪设想。”她是比较笃定自己这方若真心想擒,是绝对能擒住夏荆歌的。
夏荆歌不是没感觉到自己正比分灵前更快速地吸收着这附近的纯净魔气,只是对方那种像在评论一个物体的语气和目光,叫他有些发呆。
乌虹的修为比之乌梳自不可同日而语,夏荆歌的剑影阵只抵挡了两下她的攻击,就再也抵挡不住,被她一个术法打得倒退了数步,体内气血翻涌,闷了稍息,吐了一口血出来。
风甫凌见状,立刻就挡在了他和乌虹之间。乌虹如何不知风悯昭没有出手是顾及这个才认回的儿子,她主动出击夏荆歌,并非不给风悯昭面子,恰恰是善解人意地在为他分忧解难。所以现今风甫凌摆明了是要站到夏荆歌那一边,她多少就有了点顾忌。她能力争把夏荆歌打得半死不活,却不能依样画葫芦把风甫凌也打成重伤了。
所以她微微收了攻势,冷笑一声,对风甫凌道:“贤侄这是铁定与我等为敌了?”
风甫凌摇摇头:“我只望你们放过他。”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看了一眼乌虹,就直直盯住了风悯昭,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恳求意味出来。他知道风悯昭才是那个能拍板定音的人。
其实风甫凌长这么大,几时求过别人?便是他和夏荆歌相处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过的。夏荆歌听在耳中,便怔忡了起来。
他拿了这把剑这么一会儿,已经隐隐约约感应到了项融所说的自己能逃离魔域的关键在哪里,只还缺点时间去通透。
夏荆歌心里很明白,自己之前是已经决定了要撇下风甫凌独自离开的,一时有些怀疑此前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但是他现在跟分灵前毕竟是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没弄清楚到底哪里缺了些什么,到底是比以前又缺了一些。以前就没法交待的感情,如今更不能奢望了。
理智上,夏荆歌很清楚自己此前的决定对风甫凌那注定漫长的一生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他的至亲,他的族人又都在魔域。
所以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在风甫凌身后微微垂了头。
不怎么被人注意的乌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过风甫凌来到了夏荆歌和余倏光的侧边。风甫凌的注意力全用来防备乌虹了,哪里顾及得了她。夏荆歌一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也没注意到她。
只有一个已经伤得不轻的余倏光注意到了乌梳。她本就是擅长防守的,立即撑开结界以抵御乌梳的突然攻击。
乌梳修为本就不低,如今又满心为项融报仇,基本是杀红了眼的状态,招招都是暴击,那结界每被击中一下,就要晃一晃,显见是勉力维系之态。
夏荆歌见状,也顾不得思虑了,抬手驭剑本要帮忙,却不想另一个六部上魔在这时出了手,直接就朝他攻过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迎战。风甫凌察觉到变化,想要回头帮忙,乌虹哪里会放过这个一举拿下夏荆歌的机会?当即欺身上前,以凌厉却又不重的攻势拦住了风甫凌回护的意图。
他们三个一个重伤一个虚弱一个实力悬殊,自然一交手就陷入了劣势挣扎之中。余倏光咬牙挺着,时不时地注意夏荆歌那边,给他加个临时结界抵挡来自六部上魔的攻击,正自满头大汗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响声。余倏光顿时暗道不好,想要出声阻止,却被乌梳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击攻得说不出话来。只这一瞬之间,那响声之处突然蹦出了一个人,夏荆歌余光一瞟,竟是方向礼。他就像凭空出现似的,此前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或魔发现他的存在。
方向礼大喊一声:“师姐你撑着点,我来了!”说着就加入了战圈。有他分担,余倏光终于能歇一口气,却跺脚叱道:“师弟,你出来干嘛!”
“师姐,我怎么能看着你挨打!”说话间,他已经又挽了个剑花,奋力朝乌梳攻过去。
余倏光见他已经暴露,也顾不得撑结界了,收了结界抽出剑来,抢在方向礼身前去攻击乌梳,一边攻一边道:“不要管我!快救夏师兄,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吗!”
方向礼本来就有点优柔寡断,闻言一击不成,下一招就出得有些迟疑,然而他还是咬咬牙,摇头:“不成,师姐,你这是不要命了吗,咱们要走一起走!”
夏荆歌虽然全力在对付那不知名字的魔尊,耳朵又不是聋的,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就是一怔。
他只是有些不通世情,又不笨,此前就猜到余倏光多半是来救自己的,如今听了,那意思仿佛是余倏光原本打算舍了自己,单独让方向礼救他出去,怎么能不愣怔。
他原以为,自己与九华派诸人,除却师兄交情都并不深厚。哪怕是很喜欢的师妹,他也不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是有命那么重要的。